15室的暗门门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俯下身子在门框上打量着什么。
“您有什么发现吗?学者。”
老人身旁,是背靠残垣断壁的卫兵团小队长,白归林,他正试着窥探那漆黑一片的暗门深处有没有自己此行的目标。
出身自映泉宫的学者南怀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倒是摘下了有些模糊的镜片,露出了那双异常透亮的眼睛继续盯着门框上的细节。
“你们惹上的麻烦不小啊……”
年轻的小队长一愣,急忙站直身子摆了摆手,“您别乱说啊,什么我们惹上……”
“杭博思没和我多讲,但也大概说了说。”
老人像是没有耐心听白归林的辩解,出声打断了他,并接着说道:
“不用那么惊慌,有点自己的想法和事情,卫兵团是理解的,至少我看杭博思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不是你们把事情捅出来,也是其他人干,落在自家人手里总好过落在外人手里。”
特殊的灵仆也是一种资源,只要是资源,就需要开发,就需要争抢。
“会很危险吗?”
“没人会在意的。”
我在意。白归林心想,但是他也知道学者所说的人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只有那些掌握资源的人才能不在意,那些坐在宫殿里,享受着供奉的贵族老爷们。
“那您呢,这门背后的空间真的安全吗?”
学者终于直起了身子,他背对着白归林戴好了眼镜,才有些迟缓地转过身来,面向了小队长和他背后的阳光,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笑了一声。
“这不是有你么。”
白归林撇了撇嘴,“我说了,学者,我只是个……”
“只是个小队长,你说了很多遍了,怎么年纪轻轻比我还能说呢。”
“需要请求增援吗?”
老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镜,摇了摇头,便一步跨进了那道暗门。白归林一愣,也急忙跟了上去,只留下一扇在被照亮的阴影里吞噬着光芒的漆黑门扉。
还有一双鞋印,一双像是污泥一般的鞋印,就留在白归林进门前最后落脚的地方。等到暗门彻底没了动静,那滩污泥一样的物质竟开始慢慢随风蠕动起来,像是菌毯一般,逐渐扩散到整个房间的地面,再接着是墙面。
扩散的污泥填补了墙上的缝隙和漏洞,吞噬了地面的碎石瓦砾,逐渐蔓延出去,顺着那残缺的树干凭空向上,奇迹般地复原出了一棵和先前形态一致的大树,不过大半的躯干和树冠都是生着菌丝的黑色污泥。
而小区外,一道穿着白色大褂的身影不知何时立于铁门外,静静地看着那诡异的菌毯蔓延,直到那些东西一点点改变了颜色,和环境渐渐融为一体,他才缓缓迈步,直直走向院落深处。
白归林,你最好控制的了这些东西。
带着金框眼镜的花焕溪在走进暗门前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没有支离破碎的墙面,没有黑色的替代砖石瓦砾以及植被树干的菌毯,只有风和日丽,光暗交错。
男人叹了口气,身形没入了门后。
……
“你有了解过映泉宫吗?”
和突然闯入此地后多少有些惊慌的王策以及程澄不同,同样是初次到访的白归林以及南怀湖没有丝毫的惊讶,南怀湖甚至和白归林闲聊了起来。
“坐落潮城的贵族学宫,属于四伯之一的邢家……”
“我说的不是这些大家都说滥的,我是说……比如映泉宫追击名单之类的,听过吗。”
白归林仰头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不确定,“好像是听过,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会去额外关注一家面包店里的甜甜圈到底是什么样,因为每一个合格的面包店都该有它,每一家店里的甜甜圈也都大差不差。像是映泉宫这样的组织,有一个自己的仇家名单再正常不过,除非自己的大名被写到上面,要不然谁会关心贵族老爷又想找谁的麻烦。
“群居性灵仆,这本来是映泉宫的其中一项研究课题。”
南怀湖没在继续解释,他随便挑了一扇满是锈迹的铁门,摘下眼镜仔细地打量着门的结构,甚至把眼睛贴到了锁孔,像是想直接透过门看到背后的房间一样。
“所以,这次您来是为了抓捕一个曾经的天才,现在的逃犯吗。”
“他销声匿迹很多年了,至少我没怎么听过这个人。”
他的销声匿迹并不合理。白归林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映泉宫没道理会允许一个带着机密的研究人员躲起来,偷偷发展出影响甚远的……
白归林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又落回了南怀湖身上。
“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障域内部吗?”
“是的,一个非常庞大的多重障域,这是当年那个人最杰出的,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作品。我们在外面看到的只不过是这个庞大多重障域对现实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影响。”
能做出来这样东西的人应该算得上天才吧?白归林心里嘀咕着。
“能做出来这样的东西的人居然能从映泉宫手里跑掉,很不可思议,对吧。”
南怀湖戴好眼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我当时还不在映泉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那些人默许张万里在他的家乡继续研究那些本来被否决的议题。”
张万里,那个幕后黑手的名字。
“听起来像是大人物们意见不一。”
“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事情,我除了年纪比你大点,也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学者而已。”
“那我们这次来要干什么,抓他?”
“抓不到的。”
南怀湖镜片下的目光有些阴沉,“映泉宫里也有一道通往这里的暗门,如果他们真要抓人或者想破坏这里,根本用不着等到今天。”
“那您为什么……”
“因为夜咆,这东西从来没有出现在那边的暗门后——张万里在宫里不知情的情况下研究出了需要被管控的东西。”
所以映泉宫那边的那道暗门,只是个废弃的后门?
“宫里的任务是对夜咆做一份完整的评估报告,并且尽可能地找到张万里。虽然他们不想承认这个家伙,但是他的技术和理论另当别论。”
白归林耸了耸肩,“您说的对,讨论这种事情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该干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沿着这条走廊看看有没有尽头?”
“这条走廊是没有尽头的,现实的长度概念在这里已经不适用了,先顺着路走下去吧,你的朋友也是朝着这个方向……”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一个背着巨大黑箱、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突兀地站在了走廊中间。
白归林挑了挑眉头,他确信这个身上几乎没有灵性波动的家伙是不可能绕过他的感知,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的。
“看来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学者。”
没有回应。
白归林转头看去,南怀湖脚步声消失的地方,现在不见了人影。再仔细看,他身后走过的地方,地上也只有他一人的足迹。
紫色的阴影覆盖住面部,又从袖口流淌而出,在半空中凝聚出一把细长的直刃。
“王策,转过身来,我不想误伤自己人。”
男人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回应白归林的话。
白归林双手握住刀柄,将刀立在身前,挪着步子靠向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但是声音显得异常急促。
“白归林!跑!”
跌跌撞撞的南怀湖朝着他直直冲了过来,一边大声喊道:“夜咆集群了!全在后面!”
话音未落,脚下便隐隐传来震动,若隐若现的轰鸣也在耳边从无到有,渐渐清晰了起来。
白归林手里刀刃垂落,像是愣在原地一般,嘴里嘟囔着:“搞什么……”
噬!
细长的直刃瞬间膨胀变形,转瞬间就化作一张紫色的巨口,一口下去咬碎了老人的半个身子。
没有鲜血,甚至连遗体也没有,巨口未能咬住的下半身像是不稳定的噪点,闪烁片刻后直接消失在原地,而脚底的震动和耳边的轰鸣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白归林脸上的面具突然张开了嘴——在右侧的面颊的地方,其中先是传来一阵陌生的大笑,紧接着便是一阵无意义的呓语。这是他的灵仆食岁之子在表达自己的狂喜,并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向他传递了一个消息。
它不完整了。
在他踏进这里的那一瞬间,一些像是“杂质”和“污垢”的东西从食岁之子的内部被排了出去,并且在咬碎南怀湖的虚影之后它还额外确定了一个事情。
那道虚影也是由“灵性的杂质”组成的,陌生而且微弱。
刀刃变成的巨口慢慢缩小,最后化作了细小的水流缩回了白归林的袖口。
剥离灵性的杂质。
由恐慌产生的夜咆。
白归林伸手轻轻拂过脸上的面具,在灵性的领域,自己的灵仆要比自己专业得多,只是简单的交一次手,就能整理出大部分重要的信息。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归林眼睛一瞪,猛然回头——
背着黑箱的男人还站在原地,像是完全没听到任何的动静。
小队长松了口气,右手猛地一甩,从袖口飞溅而出的紫色阴影瞬间化成细长直刃,再向前用力一劈,那道人影甚至还没碰到刀锋就已经破碎,消失在了原地。
王策的灵性竟然这么纯粹?白归林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王策大抵是灵性最为驳杂的低级灵视者,没想到对方灵性杂质组成的幻影如此脆弱。
越来越有趣了。
白归林收起了刀刃,继续向着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