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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张万里的秘密
    “张万里,稻城人,前潮城映泉宫学者,被辞退后返乡,下落不明。”

    出身寒门的张万里最大的心愿是让父母能生活得好一点。

    从最底层的枢密院文员做起,一步步往上爬,参加各种学习会和大人物开设的讲座,哪怕要徒步在城市间穿行也毫无怨言。

    无味的粗茶淡饭,繁重的文书工作,为了维持体力的运动和锻炼,枯燥的人生本来可以有很多色彩,但他都拒绝了。

    但他还是高看了家乡的治安。二十七岁的一天,张万里因夜间跑步遭遇抢劫,双腿残疾。

    拖着这幅残躯,张万里在父母的帮助下从稻城和潮城中间来回辗转,并最终在映泉宫的测验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最终以研究员的身份加入其中。

    “在任职的短短几年里,他先后提出灵仆群居猜想、灵仆制造工业化、克隆灵仆等理论。很多人怀疑,他想制造一支灵仆的军团去进行非人道的报复行为,这也是他被邢家否决的原因。”

    在多次抗议无果后,张万里私自进行实验,实验多次失败后导致3人死亡,19人受伤,最终事情败露,被映泉宫问罪辞退。

    “但原本应被秘密处死的张万里,通过他创建的伪闭环多重障域,他的杰作——无尽长廊,在映泉宫的守卫面前凭空消失了。”

    在那之后,张万里被列入一级追击名单。而选择回到家乡,秘密进行研究的他本该被立刻抓捕,却莫名其妙地逍遥到了今天。

    无尽长廊,乃是张万里年轻才华的结晶,凝聚了多种超一线理论和巧合才诞生的多重障域,乃是现实中最接近“迷宫”的存在。

    复刻这一杰作的难度远超映泉宫其他研究员的想象,其复杂程度让一众研究员连最基础的分析都难以做到。

    西唐历182年,春2月,24日清晨,稻城卫兵团团长办公室。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温柔地轻抚着怀里一只体型颇大的黑猫,静静听着学者南怀湖的介绍,此人正是神出鬼没的团长杭博思。

    “宫里怎么说?”

    “和以前一样,大人不希望他的研究被真的实现,但是那位似乎对他的成果有点兴趣。”

    杭博思把玩着两个眼球大小的核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问:“有点?”

    南怀湖没办法正面回答,他沉默片刻后接着开口道:

    “您的意见呢?这里毕竟是您的辖区,大人也会尊重您的想法的。”

    杭博思嗤笑了一声,“不用试探我。张万里要是那么好抓也不至于到今天了还在名单上挂着,谁不想要他的技术?可控的中危灵仆军团……”

    咔嚓!

    两个核桃在他的手里被攥成了粉末,从指间缓缓流出。

    杭博思伸出手,一颗眼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劳烦您替我去一趟吧。必要时我会亲自现身。”

    南怀湖伸出双手接过了那颗眼球,张嘴面露难色地吞了下去。

    “您的地盘,您说了算。”

    说罢,学者便欠身离开了办公室。

    邢家,已经没落了啊……

    清晨的光透过窗户与尘土,在桌上勾勒出男人高大而沉默的影。

    ……

    “张万里?”

    被单独引走的南怀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张万里的非人生物,他的下半身由白色的骨质连接着如同蜘蛛般由六条巨大白色手臂组成的足,以及一对暗红的巨拳。

    张万里淡淡地扫了一眼学者,转身向着更深处走去,一边说道:“杭博思的视线暂时注视不到这里,我切断了他的能力。”

    南怀湖愣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一边惊讶道:“什么时候,这么快的吗?”

    张万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做不到吗?”

    被质问的老人讪笑了一下,闭上嘴默默跟在了巨大的故人身后。

    是的,张万里是他的故人。他撒谎了,对所有人。

    他在童年求学期间和张万里曾在同一间图书馆一起研习过一段时间——正是稻城图书馆。

    早在很多年之前他便听张万里提起过许多关于群居灵仆和量产灵仆的奇思妙想。

    在那个普通民众和末人对灵仆仍然抱有恐惧的年代,张万里的想法无疑是疯狂的、离经叛道的、危险的,但那个时候同样年轻的南怀湖却很佩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前辈。

    “您还记得我吗?”

    张万里扭头看了一眼头发已经斑白的老人,猩红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有些唏嘘。

    “没想到你老得这么快。”

    “您不该比我更显老吗?”

    张万里把头转了回去,声音从前方传来:“别妄想和我一样就能变年轻。我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瞧您说的,那么多人为了钱啊名啊那些虚的东西都能抛弃人的身份,又何况是真实的寿命呢。”

    走廊走到了一个尽头,一扇巨大的铁门嵌在墙上,张万里却停下来脚步。巨大的纯白手臂交错撑着地面,让人的上半身缓缓转向了南怀湖,冰冷赤红的眼瞳里,是老人那洒脱而坦诚的面庞。

    “你此行的目的是灵仆化吗?”

    “人老了才知道害怕死亡,前辈。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研究,您知道的,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红色的巨拳伸手一把攥住了老人,把他举到了自己眼前,张万里静静凝视着有些惊慌又强撑镇定的苍老面孔,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心思呢。

    “你是末人?”

    南怀湖一愣,眼神有些低沉,过了一会才缓缓点头,“是的。”

    “但你似乎也能灵视。”

    “是我的眼睛,前辈,我的眼睛来自杭博思的灵仆。

    是这双眼睛赋予了我灵视者的视野,我也能少量地调用来自团长的力量。但那不是我自己的灵性的生长,我的身体仍然是末人的凡胎。”

    老人越说越激动,不只是被攥着的缘故还是被戳到了痛处,血液逐渐涌到了脸上。

    “您肯定没体会过的!所有的同僚都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有的人甚至在一点点凭借着研究成果变年轻,但是像我这样没有天赋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老……

    我已经开始健忘了,您能理解吗?曾经最引以自豪的记忆力都在被时间撕裂剥夺……”

    不甘的泪水被牵引,从眼眶中渗出,血丝逐渐爬满了那年迈的眼球,显得无力又可悲。

    但是好像有些太红了……

    嗡~

    南怀湖的眼睛内部突然血管炸裂,还没等他惨嚎,眼球便炸裂开来,污浊粘稠的血液瞬间溅了他一身。

    嗤。

    张万里的红色双拳被切断,直直落到了地上,拳中握着的南怀湖也捂着眼眶痛苦地跌落在地,止不住地哀嚎着。在他的身前,则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强壮男人。

    “居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捡到你的笔记装神弄鬼呢。”

    杭博思眯着眼睛摸了摸有些胡茬子的下巴,咧开嘴笑了起来,“而且没想到这个地方还真有尽头啊,门后是什么?”

    但与杭博思所想不同的是,张万里并未表现得惊慌,那双猩红的双眼甚至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他反而转动身体,主动打开了那扇巨大铁门,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这座长廊最终的秘密。

    一间落满草稿的书房。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你要的是名,还是钱呢。”

    被问到的男人咧嘴一笑,“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那你拿什么堵上映泉宫的嘴呢,拿你的拳头?”

    杭博思摆了摆手,“我只是因为凶了点才被人说成非人,我又不是真蠢。”

    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野兽的竖瞳,“只要你变成我的灵仆,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寺家想要量产的技术,邢家想销毁危险的知识,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最简单的方法,无疑是把技术转成具有唯一性的成果。

    只要牺牲了长远的潜力和可能性,人们的视线就将从张万里的身上移到他杭博思身上——对于他这样成名已久的高级灵视者,掌握一群中危灵仆还算不上什么值得过多关注的事情。

    “那我的技术呢?”

    杭博思疑惑地看了一眼他,“你还真搞出来工业化的技术了吗?夜咆那样的残次品寺家可看不上,除非能推而广之,否则只能算得上锦上添花。”

    张万里哑然,“那可能最有价值的就是无尽长廊的技术理论了。”

    团长挠了挠头,看向张万里问道:“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东西吗?”

    “只有研究的草稿而已。”

    高大的男人抬起了手,用力一握,古怪的波动辐射而出,屋子里的每一张纸和每一面墙上突然生出大小不一的眼球。

    那些眼球不安地跳动着,眨眼便填满了整间屋子,并在下一刻相互粘连,化成了一团巨大的血肉。

    随着杭博思一挥手,血肉甚至蔓延出房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沿着墙壁向外辐射,下一刻,原本铁门的位置生出了一颗巨大的眼球,疯狂地转动着。

    非人的视线打量着狭长走廊的每一寸空间,让人心生不安。

    “好了,战斗现场伪造完成。”

    杭博思迎向了张万里的视线,伸出了那长着眼睛的手掌。

    “那么,张万里,你愿意变成我的灵仆吗?”

    ……

    张万里记不清了,从映泉宫中开辟出无尽长廊的门,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逃了不知多久才想起来自己作为长廊的主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封死来时的路,将追击者引进没有尽头的死路。

    然后呢?自己做了什么?

    他逃回了自己的家乡,那个破落又满是土气的穷乡僻壤,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见一眼父母,那苦命的老人没等到衣锦还乡的儿子,反而是见到了追击名单上那吓人的悬赏金。

    左邻右舍不管是冷嘲热讽还是暗中盯梢,一时间,一条街上的人都将视线嵌在了两位老人的身上。

    若隐若现的讽刺,似有似无的凝视,还没等张万里从愤怒之中清醒过来,噩耗便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从天而降。

    老两口服毒自尽了。

    远房赶来的亲戚为父母草草收场,可错愕的张万里连墓园都进不去,他只能在脏乱的小巷里蹲着,抱着头怔怔出神。

    他恨啊,可他恨谁呢,翻来翻去,似乎只有他自己是最可恨的。

    浑噩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只猫,还有一个无家可归、只能和猫相依为命的孩子。

    在一个暴雨的阴沉午后,大概吧,张万里也记不清了。

    “可以给我一点水和吃的吗,老爷爷,我的小猫饿了好几天了。”

    小孩子的眼睛很干净,很亮,像是没经过世间的苦难所以仍然清澈,和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我不老。”

    “哦哦,对不起,爷爷。”

    张万里没再纠正孩子的称呼,他很多天没打理过胡子和头发了,满是沧桑的面庞看着也年迈。

    更何况,他此时正好需要一个掩饰的身份,他便收留了这个孩子,还有那只体型不小的薮猫。

    日子一久,小孩子瘦削的脸颊渐渐红润饱满了起来,猫也不像最开始的有气无力,活泼了很多,对他也亲昵了很多。

    当毛茸茸的生命在自己的抚摸下发出惬意的呼噜声时,张万里突然感觉,生活兀地多了很多声音,多了很多色彩。

    突然某一天,张万里想到,要想维持无尽长廊那复杂的结构,必须要为多重障域的存在提供足够的灵性来维持他的自适应变化,而生者的祈愿和情绪,恰好是相当良性的能源供给。

    “或许可以试着养猫。”

    他想借助人对猫的喜爱和回忆,构建出属于薮猫的记忆宫殿。

    最开始,他的计划是成功的。

    他建议所居住的小区的居民们一起卖被他创造出来的和薮猫没有区别的实体灵仆猫魅,并且通过邻里对猫的呵护、买猫人对猫的宠爱,来搭建一户户记忆门扉。

    但是很快,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养的、买的是特殊的品种猫,他们便在饲养的过程中花费了太多时间和金钱。

    有住户对卖猫一事有了意见,对猫的态度也逐渐恶劣。加上买猫的很多家庭无力承担饲养的费用,都选择了弃养甚至是卖给香脂街。

    同时又有人听说他们的薮猫不会生病生命力顽强,选择从这里买猫去施虐,办起了小范围内的斗兽……

    负面的情绪很快就冲垮了原本甜蜜的记忆——任何的美好都是需要代价的,而生活在稻城的人们显然无法承担这样的代价。

    作为无尽长廊的根源,张万里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逐渐变得暴躁和痛苦,并在一天邻居失手摔死了一只猫之后,他失去了原本的耐心。

    “这世上从未改变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弱者和蠢货,本就该去死。”

    在某一天晚上带着邻里在栈道旁摆摊,再次遇到拦路抢劫和施暴的年轻流氓后,张万里选择让猫魅残忍地杀害选择放弃猫的住户,以及想要施暴的夜跑流氓。

    在之后的日子里,张万里放弃了原先的计划,并且不断狩猎着栈道附近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可他收养的孩子也在他外出时被报复的流氓掳走,消失在了稻城。

    白色的巨大手臂,象征着终日不见阳光、不劳作而伸手向父母以及他人讨要食物和钱财的手,以及对弱者以及亲人蛮横的双拳。

    赤红而血管肌肉裸露的双腿,象征着血腥、虐待、以及恐慌下的逃亡。

    而身体中心的巨口,则是面对死亡最无助的咆哮。

    这样的怪物塞满了无尽长廊,怨恨、恐惧、愚蠢填充着那幽暗的走道,张万里想,这就是普通人的模样,这就是这些愚蠢之人应得的结局。

    可是他成为学者本是为了终结暴力以及不公,但他自己最后却成了暴力本身,成了暴力的源头。

    他谁也救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思绪回到现实,白色手臂托起的张万里低下了身子,逐渐失去人性的他已经逐渐丢失了方向,而这样的日子已经该有一个结局了。

    “那便交给您了。”

    一切的秘密,一切的罪孽,就到此为止吧。

    张万里太累了,他需要睡一觉,从被打断腿的那天以来,最漫长、最安逸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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