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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丢失的心
    幽绿的走廊里,看着俯首称臣的张万里,身材高大宛若野兽的杭博思陷入了沉默。

    狼狈的南怀湖抬眼看向这个映泉宫曾经的最年轻优秀学员,凌乱白发间的苍老瞳孔里倒映着的,是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冰棱面孔。

    没人看得透杭博思到底在思考什么,他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狂野又冰冷,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有人说,那捉摸不透宛若灵仆一般非人的灵魂,正是杭博思逐渐逼近高级灵视者极限的证明——他正褪去最后的人性,逐渐拥抱那超脱的进化。

    但是也有人说,杭博思在很多年前名声大噪之前,便已是这副模样。

    没人知道杭博思的心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人知道他到底丢失了什么。

    “你会失去残留的最后一部分人性,彻底失去自我。你知道的吧。”

    像是怜悯张万里的结局一般,年轻的团长专门解释了一句。一边说着,高大的男人一边俯下身子,凑近了张万里低垂的头,像是想要亲眼看看对方的眼睛一样,极具侵略性地凝视着张万里。

    “你就这么简单地投降,交出自己的性命了吗?”

    野兽在防备。

    那是淌着无法凝固的鲜血的伤口所宣告的教训,那是骨子里渗出的谨慎和冷静,压过了傲慢,压过了怠惰,用超然的兽性压倒了堕落的人性。

    半人半兽的张万里仍然低着头,闷声传来:“您只杀了我是不作数的,长廊里仍困着数不清的夜咆。”

    “把张万里变成灵仆”这样的计划说的简单,但实施起来却不是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要想真的掌控这座称得上杰作的无尽长廊,真正要征服的可不是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张万里。

    “我只是研究者,只是那群灵仆代行的领袖,它们愿意听从的指令只有攻击,而不会有臣服。”

    说到底,夜咆被创造的初衷就是荡平天下灵视者与灵仆,哪怕只是最初的试作,也绝不会有投降的选项留存在基因里。

    它们的诞生便是为了无畏赴死。

    “你要我杀了所有的夜咆,最后再亲手杀了你吗?”

    杭博思的头贴到了张万里的头上,语气冷得像是要冻结张万里最后那口气一样蛮横。

    “如何征服长廊是您的选择。

    不管您如何处置那些寺家看不上的残次品,最后死在您手上而转化为灵仆的我都可以为您继续凝聚人的恶意,创造出不同的灵仆——只不过那些还比不上夜咆。”

    人转化为灵仆必经的路,便是死亡。

    哪怕是半边身子已经灵仆化的张万里,他的大脑和灵魂仍然属于人类的范畴。只有死,富有创造性的人性才会被死亡磨灭,那些忌惮他的人才会收回警惕的视线。

    而那个时候的张万里,或许被称作夜咆之王更合适,失去人性的夜咆之王仍然能依靠制造夜咆的原理,凝聚人的恶意和痛苦回忆创造不同于夜咆的灵仆。

    但没有整洁的理性和逻辑作为内核,新的造物多半也是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罢了。

    所以杭博思杀得越多,他最后得到的也就越少。

    年轻的团长没有说话,双手撑着膝盖站直了身子,轻轻捂住了脸。

    “动手吧,窥狼。”

    虚空的暗影之中,一只狼首弹了出来,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蒙上了黑布,可当它张开血盆大口时,露出的却不是獠牙,而是满满一嘴的眼球。

    走廊尽头化作血肉的房间再次向外蔓延,如同流水般转瞬漫过了他们脚下的走廊,直直冲向了视线的尽头。

    这便是杭博思名为窥狼的高危灵仆,除了映泉宫的机密档案,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这可怖的能力到底有着怎样的奥秘。

    没过一会,杭博思突然一愣。

    “张万里,猫魅生前是什么品种的猫?”

    “薮猫。这里就是薮猫小区啊。”

    杭博思眉眼低垂,没再回应。冰冷的眼球里倒映着的,正是那间老人、小孩还有猫居住的房间。

    “为什么要这么简单地投降呢。”

    一样的问题,但是更像是呢喃,而非质问。

    “我逃不掉的,在夜咆引起官方的注意之后,我能做的就是把这份资源交给能发挥它价值的人。如果您能征服这里,那这里自然是属于您的。”

    “如果不能呢。”

    “自然会有能的人来。又或者我连同这一切都葬身于此。”

    “你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是那么在意啊……”

    杭博思咧着嘴看向了张万里。

    “为什么呢,拼尽一生的研究还没有一个像样的结果,你就这么甘心死吗,那曾经你为了研究牺牲的一切又算的上什么呢。”

    “正是那些为了我,为了我的路牺牲的人和物,我才能走到这一步。可事已至此,如果这路就到此为止,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是这条路上所有人连同这道路本身的命运……”

    脑海中,浑浑噩噩的一生一闪而过。

    “那这一切也已经是所有人献上一切的结果了。”

    “这就累了吗?”

    一阵夸张的笑声传来,像是喜怒无常的猛兽一般,杭博思突然抬手下劈,惊人的气流炸裂开来,张万里右侧的腿足便扭曲崩解,巨大的肢体也向着同侧倾倒。

    还没完,杭博思抬手又是一劈,夹杂着灵性的力量凶残地废掉了张万里的行动能力。

    “我这样的人啊,在其他人嘴里称得上是天才。”

    年轻的男人脱掉了皮衣,随手甩在了地上,被地上流淌的血肉瞬间吞没。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这一步到底牺牲了什么,不,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面容因为剧痛而扭曲的张万里艰难地看向这个一言不合就出手的年轻男人,眼里只有错愕。

    “我都没喊累!”

    砰!

    长廊看不清的黑暗里传来闷响。

    “你!牺牲着别人,拿别人当薪柴!拿别人当垫脚石!这样的你!居然敢说自己累?你又牺牲过什么!”

    突然狂怒的杭博思血脉偾张,巨大的手掌一握,庞大的气流便被外溢的灵性束缚,接着又爆射而出,像是毫无技巧只有力量的野兽一般,粗暴又野蛮。

    轰!!!

    幽绿的灯光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照亮了被气流打出了一个大洞的浪潮——由夜咆肢体组成的浪潮。

    杭博思突然低头轻笑了起来。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接着,又仰起头咧嘴狂笑,眼角甚至有点点泪水。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啊!!”

    那阴影之中的狼从虚空中人立而出,又或者说那本就是生着狼首的魔人,全身上下满是深灰的皮毛,而那交错的毛发之下,则是密密麻麻瞪圆的窥探之眸。

    “看到你了。”

    双手成爪,一手前探一手后收,摆好架势的杭博思突然向前一扑,双手触地的瞬间双脚也蹬踩到地面,如同最矫健的野兽,悍然向着那填满空间每一寸角落的浪潮袭去。

    嘶!

    喷涌奔流的血几乎汇成了河,打湿了掐着小孩子脖子的杭博思。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男人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为什么?”

    小男孩没有回答,眼睛里既是童真和迷茫,又是怨念与憎恶。

    “我很讨厌你的眼神。”

    噗嗤。

    小男孩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再也没办法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盯着杭博思了。

    男人满意地咧嘴,“这才对嘛。”

    一边说着,一边把操纵着夜咆浪潮的幕后元凶丢进了窥狼的口中。

    咔嚓,咔嚓……

    跌坐在地的张万里看着小男孩留存在长廊里唯一的倒影被杭博思彻底吞噬,却没有多少悲伤。那是本该消散的人,只是因为自己的念想才苟延残喘到今天。

    累的不只是自己。

    杭博思的眼角突然又划过一滴泪。

    “这就没了吗,一级逃犯张万里。”

    “没有那个小男孩,猫魅也不过是点把戏,就没有必要再拿来浪费您的时间了。”

    “那个小男孩,是什么人?”

    “是我曾经还是完整的人类时收留的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张万里张开了嘴,却迷茫地愣在了原地。

    “我……忘记了……”

    杭博思笑着摇了摇头,“人老了就是容易健忘啊。”

    说着,男人伸出了手,盖住了张万里的眼睛。

    “睡一觉吧,老头子。”

    张万里没来得及回应,便彻底闭上了双眼。接着化作一滩纯白的液体,从长着眼球的血肉缝隙间流过,渗入了长廊的地砖之内。

    杭博思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南怀湖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时,才淡淡叹了口气。

    胆战心惊的南怀湖目睹了向来沉默寡言的团长宛若癫狂地从平静转为暴怒,又硬生生伤感到流出几滴眼泪。

    死亡的腥风像是从他面前卷过,劫后余生的感慨之外学者不禁回想起来人们对灵视者的一句玩笑话——

    越接近疯狂的人,掌握着越强大的力量,反过来,越强大的灵视者,也越接近失控。

    “算了,累了就睡吧。”

    接着一把提起南怀湖扔到了窥狼的怀里,双手插兜原路返回。在路过那个让人格外在意的房间时,男人还停下了片刻的脚步。

    “团长,还有其他敌人吗?需要先放我下来吗?”

    杭博思面容平静,回答道:“不必,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小事。”

    接着,男人不再留恋地迈步向前,那些曾经丢失的一切,在此刻都已经化作养分进了灵仆的肚子。

    至于徒有形式的东西,不过是这座长廊根据人们的记忆,捏造出的关于过去的剪影而已。

    但他真的靠着努力找回自己的过去、靠着窥狼日复一日的窥探找回自己的心了吗?

    “您已经控制了这座长廊了吗?”

    杭博思动了动手指,天花板便渗出白色的粘液,与地板缝隙喷射而出的红色血浆在半空中汇合,构成了一只体型异常巨大、下半身像是蛛腿一般的夜咆。

    夜咆之王,无尽长廊的控制器,夜咆的领袖。也是张万里死后不甘的灵魂化作的灵仆。

    看着这只在黑暗之中陷入了沉睡的夜咆,杭博思怔然出神,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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