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咣当……
在轰鸣不息中悠悠转醒的王策从床上起身,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有死……我这是回到悲喜号上了吗?
王策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眼前正是一条狭长的车厢走廊,透过房门正对的车窗,还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光景。
轨道像是挨着树林,朦朦胧胧的大雾扭曲了说不清是傍晚还是清晨的淡蓝色天空,成片的漆黑高大巨树浸泡在若隐若现的光线里,单调地随着列车不断前行。
“你醒了。”
突然从身侧传来的苍老嗓音吓了王策一跳,他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出现的老人正靠着墙淡淡地看着他。
“你这个时候还不该来的,发生了什么。”
王策摸了摸头,回忆道:“因为一个香水……”
“对方好像觉得让我闻到那个味道就可以直接杀死我。我还能醒过来吗?”
老人转过身,向着王策招了招手,“你如果死了就不会回到这里了,跟上,带你在车里转一圈。”
走廊的天花板上固定着一条条暖色调的灯管,深褐的木制墙壁在灯光的映照下透出一股暖洋洋的倦怠感,窗外冷清干净的天空冲淡了模糊的光线,为虚幻增添了几分真实和协调。
暖黄和冷蓝交替铺在连接着地毯的墙壁上,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梦境映入了现实,还是现实走进了幻境,亦真亦假的树影在光与光的交界处忽明忽暗。
直至王策走出这节车厢,眼前的一切才再次蒙上那温暖的光影。
“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您?”
老人脚步不停,走进了下一节像是餐车的车厢才缓缓开口:“就叫我车长吧。”
车长像是不愿意透露过多关于过去的东西,这对于王策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开口继续问道:“关于那几张椅子,还有我的过去,您可以和我说说吗?”
车长扭头瞥了他一眼,转头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还不到时候,现在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可是……”
“这场计划是我们当年共同定好的,王策,你至少该对自己有点信心。虽然大家都有着各自的心思,但至少寺家不倒没人能活下去,就这一点大家是有共识的。”
这在王策看来就很奇怪了,人和人没有非黑即白的关系才是他认知里的常态,“不该是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吗?”
老人抿了一口杯中的冰水,“是啊,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可是寺家的贪念不愿意更多的人来分蛋糕,而我们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蛋糕的一部分。”
“如果你准备拿来饱餐一顿的蛋糕里突然跳出来一部分,并且要求和你共同享用剩下的,换做是你,王策,你难道会把餐刀递给那部分口吐人言的蛋糕吗?”
车长放下手里的杯子,静静地看向了王策,“寺家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了,或者说他们的领头羊确实也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战争的性质早就变了。”
老人冰冷得像是看蛋糕一样的视线让王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剩下的人才会聚集起来共同对抗寺家这么多年吗?”
一向稳重的车长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说道:“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胡来。”
王策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了对方,车长略有讥讽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说道:“自愿聚集,哼,这趟车上的那些家伙可都是你的犯人!你忘了你是从什么地方上的车吗?”
蚁巢监狱站,那是一座地下修着车站的地上监狱,虽然简陋,但却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
“你可曾经是蚁巢监狱的典狱长啊,王策。”
话说到这里,车长又摇了摇头,“不过那是以前的你了。”
王策的脸色有些僵硬,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会驱使着他关押一群有能力的人,并带着他们去反抗被称为寺家的庞然大物呢。
车长喝完了杯中的水,抬手示意王策继续向前,窗外的树影就像是匆忙的行人同二人擦肩而过,恍惚间,王策的脑海中闪过了模糊的片段,就好像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曾经,他也这样走在车厢里。
只不过那时窗外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似乎朦胧间还有烟火在视线的边缘骤然绽放,充满生机的年轻面孔正望向他,张嘴说着……
“王策?走什么神呢。”
“不好意思。”
跟着车长,王策穿过了空荡荡的数节车厢,从角落里已经黯淡落灰的痕迹来看,像是废弃很久的仓库;紧跟其后的,则是最寻常不过的客座,王策伸手摸了摸保养良好的座位,随口问道:
“应该很多年了吧,这些东西还都这么完整吗?”
“这里是梦境,灵性的源头,这辆列车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列车。”
灵性的源头。王策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灵梦,说的会是他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吗?这里又和灵仆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没等王策开口提问,两人便回到了那节有着九把椅子的会议室,车长绕过桌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从一个高大书架上取下了一本让王策印象深刻的书。
《稻城旧事》。
“这本书怎么会在这?”
车长把书放到了其中一把椅子面前的桌子上,才开口回答道:“你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它的灵性就已经回到梦境了,只要进了监狱,它就永远会是你的囚徒。”
王策脸色又僵了僵,看起来这也是他曾经干的好事。
“那这本书的灵性都回到梦境了,现实里这本书还有用吗?”
“当然,这本书的灵性能穿梭现实和梦境。当然,这种穿梭取决于你,你在哪里,这本书的灵性就在哪里。”
王策走到了书对着的座位背面,看到了仍然清晰可见的图案——一个杯子般的器皿四周点缀着四个小点,他的右侧紧紧靠着一个斧钺状的长柄武器。
亲自运送过《稻城旧事》的王策自然清楚,那本书的书脊上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把椅子和《稻城旧事》有什么关系吗?”
“椅子的主人写了这本书,这是他灵性的结晶,也是他存在过的证据,他的家族的传承。”
王策有些沉默,“传家宝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翻动那本书,却在翻开的那页上看到了这句话:
“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再次重逢了,典狱长。接下来的故事是我给您的礼物,希望您喜欢。”
王策疑惑地看向车长,抬头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眼皮突然千钧重地垂落,一瞬间像是大梦初醒,也像是刚刚坠入沉沦,脑海中的思考也被拉长延缓。
车厢里温暖的灯光和车轮驶过铁轨的声响无休止地重叠了起来,像是绵绵不绝,也像是戛然而止。
等到再眨眼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光景已经全变了。
他正站在一条满目灰白的街道中央。
正当他慌张地四下张望时,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突然有个人朝他招了招手。
“你还在那望什么!不要命了!”
熟悉的一幕,熟悉的莫名其妙,熟悉的突如其来,不过不是熟悉的地点。
对方语气急切,却压低着声音,不明所以的王策四下环视一圈,干净得连落叶也没有一片的碎石小路静得可怕。
阵阵难言的寒意像是从脚下传来,瞬间渗透了他的脊骨,下意识地,王策朝着那个人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看着十分眼熟的男人,他有着和花焕溪相似的眉眼,不过比起花焕溪冰冷的一丝不苟和文质彬彬,眼前的男人似乎烟火气更重些,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鼻梁上架着的镜片也有些浑浊了。
“这是哪里?”
焦虑的男人料到了这个问题一般,眼底的担忧在听到这句话后化成了实质,“怎么又是被卷进来的路人!”
男人急迫烦躁的样子在几乎死寂的空间是如此的突兀,王策隐隐有些感觉,哪怕对方已经在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仍然有些东西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男人一愣,像是也察觉了环境的异样,他的脸色更差了,像是连续多日没有睡觉的人在听到愈发激烈的噪音之后趋于崩溃一般,王策甚至感觉对方的脸皮像是煮沸的开水一般,不停地翻滚着。
但再一眨眼,好像一切的又只是错觉。
“我真的受够了!从那群老不死非要送我去东境开始!一切都不该开始,一切!我去你的狗屁计划,我去你的!”
男人神色几乎癫狂地猛然起身,在怀中顺手掏出一把裹着白色布条的剔骨刀,仅在空中一划,一个纯黑的触须般的诡异巨物显出了身形。
伴随着凭空响起的凄厉哀嚎,怪异的肢体便在未曾展露的刀锋中断成了两段。
可挥过刀之后,男人站在原地兀地愣住了,又蹲下身子,捂着脸啜泣起来,“我在干什么!都完蛋了,都错了……”
王策不明所以地凑到了触须的旁边,又是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熟悉,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轻声说道:“虽然不清楚怎么了,但是先生,这里不安全,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男人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依稀可见镜片下的眼眶还有些红,他点了点头,说道:
“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吧。最近白镇的祭祀让很多城里的路人都莫名来了这里,把你送去那群人那里,总比跟着我强。”
白镇?
王策听到男人的话,不由愣在了原地,一个念头突然窜进了他的脑袋,他看向对方,开口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
不会的,现实应该是西唐历182年,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你怎么问这个,1784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