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城市陷入水深亦或火热,第二天的太阳都会一如既往地升起,或是伴着晨雾,或是伴着清风,但总归是不为人所动。
稻城的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生气。
“最近风声很紧,哪怕是普通人也都知道最近不太平,能不出门的都不出门了。”领着王策的花焕溪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道,“真是个可悲的城市啊……”
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梦境中白镇的轮廓像是化作了真实,除了几抹依稀可见的花花草草,稻城和被侵蚀的白镇的差别已经越来越小了。
那深邃的菌毯尚未蔓延至此,但空气里游离的生机已经渐渐稀薄,被邪神吞入腹中。
“如果杀了食岁,我是说,镇压之类的,情况能好点吗?”带着帽子的王策喃喃道,他丢失了记忆,但眼眸深处的残片让他怀疑,也可以说是坚信,人类生活的家园不该是这般场景。
这更像是一场噩梦。
医生扶了扶眼镜,走在后面的王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那一如既往发冷的声音传来:“现在更大的问题是香脂街,他们越过了线。
但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底气,也没人知道上面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所以局势才会这么紧张。”
花焕溪心里清楚,卫兵团的小队长们在面对疯子和邪教徒时或许会有些无力,毕竟正常人的精神具象出来比不过疯子的精神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个世界上更狂暴的力量往往属于更加接近疯狂的人。
但是他们的团长,杭博思,并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而且很明显,香脂街的人哪怕和杭博思做了很多年邻居,也并不清楚这位背景惊人的团长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力量。
或许是杭博思处理无尽长廊的手段和态度刺激了这些疯子,又或者是某些他们遗漏的信息让这些人看到了动手的契机。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还在可控的范围里,他们没有真的大张旗鼓地屠杀平民又或者举行祭祀——哪怕这份可控已经愈发摇摇欲坠。
“我让玉迩这几天在家休息了。这样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还有心思来美容院调理。”
在稻城做的起美容的人——虽然花焕溪的收费并不贵——总归是有自己的消息门路的,流浪汉都清楚该躲起来的时候,美容院自然不会有什么生意。
而且医生也不能保证陈切不再关注这里,团长留在附近的“眼睛”只会关注陈切是否露出真身。
要是玉迩吸引了陈切的注意力……花焕溪心底叹了一口气,有道德感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背负许许多多并非出于本意的责任,这些羁绊正是生命的重担,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也就是像王策这样丢失了记忆的人会轻松些吧。
街道的死寂让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两人陷入了沉默,路上便只剩下了沙沙的脚步声。
路边街灯熄灭的灯泡处,一只转动的眼球打量了一番两人,又收回视线,漫无目的地肆意转动,扫视着可疑的身影。
“街上,是不是多了点什么。”王策摸了摸寒毛乍起的后颈,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医生扭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那是杭博思的能力,不用多想,你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是窥狼的视线。令人不适的眼球现如今已遍布整座城市,只有个别的角落存在视线的死角,不过比起同时发挥监视和保护作用的眼球,更让人不安的是这份力量背后隐藏的信息。
杭博思是什么时候在整座城市散布他的视觉的呢。
如果是一夜之间便覆盖一座城市的视觉,那这无疑是一份夸张的力量。
但如果这是长年累月之间慢慢积累而成的成果,它幕后的主人又是以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态在久远的时间之前便开始谋划这一切呢。
一如城市里其他的官方又或者非官方的灵视者,花焕溪不清楚,也不愿意多想,只要不影响他寻找家族的秘密。
不论杭博思是想做稻城的王,还是映泉宫准备以邪恶的仪式收割平民的灵魂,就都与他无关。
他先是花家人,才是一位“医生”。想到这里,花焕溪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相比之下,王策余光里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眼球只让他感到一种不快,一种很微妙的,不强烈甚至带有几分无所谓的感觉。
像是关押重刑犯的典狱长突然遇到偷窥的小贼,不关也不是,关也不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让人心烦。
明明是一座城市的卫兵团团长,都是身居高位的人,灵仆的力量怎么如此地登不上台面。王策暗自腹诽,抬手又低了低帽檐,好让阴影更彻底地遮住眼睛。
王策尚不得而知自己的灵仆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保险起见还是不让杭博思看到的好。
“快到了吗?医生。”
“还有一个街区,他在东北角住着。”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巷子深处,脚下平坦的石砖铺成宽阔的街道,昭示着附近街区住户的身份。
日光从屋顶掠过,留下一片阴影,眼前的小屋坐东朝西,俨然一副要采光没采光,要通风没通风的架势,在周围南北向的小楼旁像个特立独行的傻子。
“这是学者住的地方?”王策怀疑地打量着让外行耻笑的两层小楼,环绕墙壁种植的蕨类和二楼阳台上垂下来的藤蔓确实有几分特别的味道。
但是再看模糊的窗户和墙上显眼的污渍,整座房更像是被遗弃的废楼。
噔噔。
花焕溪没搭理王策,径直上前叩响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木门,传来的声响也不厚重,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白袍的光头便开门探出了身子。
光头看了看花焕溪,又看了看王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用极为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救了,请回吧。”
王策:?
“杨宪,他的灵仆活化了。”花焕溪没理会光头的玩笑,脸上的淡然没褪去半分。
杨宪摊了摊手,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只是一个非官方的学者,不是专门负责灵仆治疗的医生好吗,你更擅长的领域干嘛还来找我。”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屋子,顺手还关上了房门,似乎没有邀请二人进去坐一坐的打算。
王策看了一眼花焕溪,不清楚医生为什么会找一个这么奇怪的人。随着杨宪不着边际的垃圾话越来越多,花焕溪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地不耐烦。
“差不多得了,杨宪,给他检查。”
“不可以哦,花子,我不是随你呼来喝去的小喽啰,我怎么说也是有学者身份的人。想让我帮忙是有条件的。”杨宪眯起眼睛,抬起手指竖在了花焕溪面前,“下次同学聚会你得来。”
花焕溪挥手推开了杨宪伸出的手,语气淡然道:“不可能。”
“嘿!这是你求我办事的态度吗?”
医生像是失去了耐心,伸手直接推开了杨宪,“我们的合同还没到期呢杨宪,你还受雇于我,现在,帮他解决灵仆活化的问题。”说罢,推开房门直接走了进去。
杨宪叹了口气,看向王策无奈笑道:“真是个冷漠的混账,不是吗。”
“你和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啊,是朋友吗?”王策好奇问道,眼前这个和医生颇为熟稔的家伙从未在医生口中出现过。
杨宪耸了耸肩,“我和花焕溪是校友,现在受雇于他,帮他解决一点棘手的问题。”说到这里,杨宪眯着眼睛看向了王策那双方形的瞳孔,“比如灵仆活化的问题。”
“您能解决吗?”王策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视线也低了下去。
杨宪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地答道:“先进去检查一下吧。”说完便走进了那扇透着阴影的房门。
糟糕的朝向使得门后的走廊一点光照也没有,更要命的,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安装光源的打算。
王策关上大门之后几乎只能凭借声音判断杨宪的位置。扶着有些粗糙的墙面,提着心在走廊里慢慢踱步。
直到手突然一空,身前的脚步声突兀的消失,而周遭的色彩也从漆黑转为昏黄。
这又是什么情况?
天渐渐亮了起来,弥漫的沙尘一点点从阴影之中脱离而出,王策愕然四顾,却没看到半点小楼的影子,仿佛只是踏错了一步,他便闯入了一片满是昏黄飞沙的世界。
“欢迎来到昏黄世界。”
昏黄的沙尘之中,空灵的声音回响在四周,王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大声喝问道:“杨宪先生!这是你检查的一部分吗?”
“蛮淡定的嘛。”
正当王策不安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时,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正前方逐渐清晰起来,正是穿着白袍的光头杨宪,他的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似乎很是满意王策的反应。
“当初花焕溪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怀疑过我是不是和什么人勾结想要谋害他。”
回忆中的杨宪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不过转而又咬牙切齿起来,“但是他说他不是信任我,只是单纯觉得我这这样的人不会有人专门收买。”
王策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他遇到的这些人总是一惊一乍,从不给人什么准备的机会。
趁着杨宪还没更进一步做出更惊世骇俗的行径,王策赶忙问道:“所以呢,这是你检查的一部分吗?这是哪?”
“检查已经开始了,这里是昏黄世界,它是我的灵仆,一个很特殊的灵仆。”
杨宪打了个哈欠,眯起的眼睛溢出几滴泪点,“在这里试着召唤你的灵仆,我来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检测。”
王策突然陷入了沉默,他微微抬起手,向着空中虚握拳头,感受着脑海中灵性的涌动。
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我好像不会……”
“不会?”杨宪皱起了眉头,“你是野生的灵视者吗?”
召唤灵仆,消灭灵仆,训练灵仆,征服灵仆,这些基本的常识是家族或者学校培养出来的灵视者的必修课,杨宪本以为花焕溪带来的人会是和他们类似的正统,没想到王策连基本的能力都没有。
“野生?这么说倒是很贴切。”王策并没有多少窘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名字。”
杨宪带着疑惑消失在了原地,没过一会,又带着一脸阴沉再一次从飞沙中走出。
“我就知道花焕溪这个混蛋准没什么好心思。”杨宪猛地一招手,环绕四周的沙砾突然飞出一缕,在他的身旁逐渐勾勒出一副人形。
“花焕溪猜测你可能是因为和灵仆的链接太弱才会导致灵仆轻易活化。”飞沙构成的人形发出了和杨宪一致的声音,而光头本人则是摆了摆手。
“接下来的时间由他来教你灵视者最基本的常识。我先和花焕溪谈点事。”
说完,白袍便消失在了昏黄之间,只留下王策在漫天的沙尘之中接受替身的特别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