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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香脂街
    香脂街是条很有年代的老巷,香脂大饭店也是。

    有人说,是饭店太有名,人们才管那条巷子叫香脂街,也有人说,是因为卖猪的屠户多,街才得名,而饭店只不过是因为在那里才叫那个名字。

    谁知道呢,这个时代并不流行企业文化那套东西。

    这条歪歪斜斜的巷子里没有多少文化人,他们大多都是附近饥荒的村子里逃过来的难民,这里没有故事,没有了不得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客观的积蓄,最值钱的不过一条命罢了。

    连砖块都搬不动的难民们失去了一切谋生的手段,在那样饿殍遍地的年代,饿极了连高岭土都吃得下去,稻城城外的田地更是被翻得粉碎,藏在泥沙下的种子都被捡了个干干净净。

    谁不是扎紧裤腰带盼着遥不可及的明天呢。

    不过人命总还是有点价值的。

    所以不知从哪日起,巷子里开始有人朝着空着的神龛跪拜,开始祈祷,祈求无论是谁的怜悯与施舍。

    祈祷声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行列,似乎真的有一个崇高而圣洁的存在会回应他们的期待。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一个声音嘶哑的小孩子想起来了父母最后和自己讲的故事,故事里的神长着一百张巨大的大嘴,祂能吃下去天底下所有的美食,而信奉祂的人也将得到神的赐福,此生都有享用不尽的美味。

    什么是美味呢,小孩子不知道,他听父亲说过,比爷爷的爷爷还要老的长辈以前吃的东西叫猪肉,那是比高岭土好吃一百倍的东西,是比父亲失踪后母亲喂自己吃的汤食还好吃的东西。

    但他不信,他相信自己已经吃过猪肉了,而现在他还想再吃一次。

    他想让那个所有人都在祈祷的神赐下美食,让自己,让所有人,让失踪的母亲,让失踪的父亲,都再吃上一次,乃至好多好多吃不完的……

    猪肉,对,是这个名字。

    所有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孩子在浑身散发着高温,神智模糊的情况下,突然从掩埋他的肮脏布匹中钻了出来。

    他手足并用地在街上狂奔,摔倒了就飞快地起身,哪怕满身都是磨得鲜血也浑然不觉,他用已经被风沙侵蚀的嘶哑童声呐喊着,哀嚎着故事里神的名字:

    “百口!百口!猪肉!猪肉!”

    发狂的幼童在街上来来回回奔袭了一整个下午,没有人拦下他,没有人问他到底在说什么,无数双眼睛藏在灰烬覆盖的砖瓦之下,紧紧地盯着那条在回光返照中奔向燃烧殆尽的生命。

    百口赐下了肉,对祂而言的猪肉。

    这是神的起源,人们不记得香脂街之名从何而来,但百口之名和这个故事却一直流传了下来,大概是畏惧,只有痛苦才能让人记得更久。

    朴普拖着王策的尸体进了后厨,异常宽敞的厨房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解剖台,那是他工作的地方。

    朴姓是当年被饥荒摧毁的其中一个村子的大姓,其他零零散散的还有不少,但人数都比不过朴家人。

    而第一个祈祷的难民,和第一个叫出百口的小孩,好巧不巧也都是朴家人。正因此,朴家人渐渐成了这个巷子的话事人。

    当年那个小孩真的姓朴吗?朴普不清楚,哪怕清楚他也懒得多想,他现在是香脂街的话事人之一,这就够了。

    他不用管以后,不用管以前,他只需要做好他自己,做好他的朴大人,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朴普的神色有些阴沉,他用力一甩手上的尸体,便把手里的男人扔到了解剖台之上。

    朴大人很不高兴,他想起来了陈家,想起了陈切。

    他本该是唯一的话事人,而不是话事人之一。要不是从其他村子迁过来的陈家人背后似乎有其他神灵的影子,要不是陈家人对伟大的百口的降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朴普抬起王策的左手,用力一握。

    噗嗤。

    “啊,一不小心。”

    大厨在身上的围裙抹了抹,红色瞬间晕开,却在下一刻又消失殆尽。

    “欢迎光临!”

    门外传来迎客的声音,大厨突然一愣,他想起来这个时候餐厅里是没有侍者的,或者说,只有一个见不得人的侍者,被自己捏碎脖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

    唉,真烦啊。

    朴大人很烦躁,这份不满必须发泄!决定拿新来的顾客放松一下的大厨拎起菜刀,掀开了隔断后厨的帘子。

    大厅里,侍者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而门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边向外鞠躬,像是迎接着迟迟未入的客人。

    嗯?向外鞠躬为什么还能向里……

    “你看到了?”

    朴普面色平静,抓起菜刀急速扭转身体,腰力迸发牵动刀刃寒光扫过,却砍在了空气上。

    站在餐桌上的杭博思打量了一番四周,开口问道:“卫兵团编外的人在你这里失踪了。他在哪?”

    “什么编外人员,朴大人手里只有能吃的猪仔!”

    杭博思回忆了一番手底下人的汇报,朴普,香脂街群体头目之一,疑似百口神选,但是只是个中级灵视者。当然,也可能是个中危灵仆。

    “朴普,你涉嫌参与邪神祭祀、谋害稻城卫兵团特别行动人员,现依照西唐安全法对你拘捕。”杭博思打量了一番穿着厨师褂子的朴普,清了清嗓子。

    “不过实话说,朴普,我真没想到你还躲在这。”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是说,我的灵性掠过整条香脂街的时候都没有扫到高危的灵性,我以为你和陈切都已经跑了呢,毕竟……我真的没有想到邪神的神选会是你这样的。”

    杭博思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就凭你们几个也敢烧了卫兵团的驻地?”

    “陈切呢?让他出来见我。”

    “陈切……陈切陈切陈切!就知道陈切!”

    朴普疯魔一般提刀就砍,寒光闪过,杭博思的双腿竟也毫无阻隔得被齐齐斩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团长?猪仔!都是猪仔!”

    朴普看着杭博思向后仰倒的身体癫笑起来,瞬间击伤陈切让他不得不抱头鼠窜的敌人!那些阳奉阴违的小人们嘴里无敌的团长!就这样被我砍断双腿了!

    “你这样的智力也能和陈切平起平坐?”

    朴普愕然回头,那双断腿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眼球,注意到他的视线还一起看向了他,而那跌落的上半身更是化成一滩污浊的粉红血浆,数不清的眼珠正在其中起起伏伏,顺着桌面缓缓流淌。

    而杭博思正好端端地盘腿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双手向后拄着,脸上的表情没有戏谑,但那份平淡在朴普的眼里是更大的羞辱。

    “你在装什么!”

    灵性涌动,菜刀的侧面突然裂出一张嘴,随着朴普用力向前一劈,空气凝结又被染上污浊的黄褐,化作月牙状的絮状物,猛地斩向杭博思。

    “没脑子。”

    团长的身体再次被切碎,这一次,整副身体在半空炸裂成无数细碎的眼球,而眼球也接着被染上黄褐而后炸裂。这一次,所有的眼球都停滞了下来,包括门口头颅扭曲的门童眼眶里的两颗。

    嘁。

    朴普咧开嘴吐了一口唾沫,肆意地狞笑起来。

    “所以陈切留你在这是拖延时间吗……”

    嗤。

    如同朴普劈开王策那样,此时他的肩膀也裂开一道巨大的撕裂伤。他的身后,收回手刀的杭博思眼里失去了耐心,说道:“我实在不想让你的肥肉脏了我的手。我最后问一遍,陈切去哪了。”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话音未落,一股骇人的威压骤然降临,空气剧烈震颤,连带着大厅里的桌椅都开始震颤。

    朴普的气势节节攀升,身体开始异常地膨胀,几息之间,一个巨大的肉球顶破了天花板,整座饭店在轰鸣哀嚎中坍塌成了废墟。

    香脂大饭店历经数十年,终于迎来了终点。

    “倒是替我省了给饭店重新找个老板的麻烦……”

    碎石废墟之间,一颗颗细小的眼球从孔隙间流淌而出,在地上凝结成人形,一阵光影变幻之后变成了身材高大的杭博思的模样。

    肉球朝着他的那面突出巨大的猪首,两侧伸出数对粗壮而巨大的人类手臂,宛若蜘蛛般矗立于地面。猪头张开血盆大口,恶臭挟着腥风呼啸而来。

    “我是伟大的朴大人!”

    巨兽狂嚎着,宽大的手掌拍打着地面,身躯像是原地蹦跳一般疯狂地摇晃着,香脂街其他的店铺在瞬息间便在巨掌下被碾压成了碎片,杭博思甚至能感受到几缕瞬间被挤爆的灵性逸散在天地间。

    “朴大人!朴大人!猪仔!猪仔!”

    陈切在最后一次尝试招揽花焕溪时碰上了平时只存在于人们传闻里的卫兵团团长,非人的野兽杭博思。

    他甚至没机会体验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异常出名的近身搏杀,诸怀便在四面八方数不清的凝视中被硬生生瞪回了灵界。

    诸怀并非信仰滋生的眷者邪神,祂来自于更古老的源头,但如今的西唐国已经没几个祂的信徒,缺失锚点,伟大的神便无法紧密地注视着现实,祂甚至会被高级灵视者的灵性堵回灵界。

    当然,这也是陈切自身过于孱弱的结果,杭博思这一瞪不仅劝退了诸怀,还对他的灵性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不得已,他只能留下布置,设法诱使那个没脑子的朴普留在这里吸引注意力,好让香脂街成功拖住杭博思。

    就算被发现是虚张声势,凭借他的后手和朴普那发起疯来不要命的架势也能多拖延一会。

    而看到朴普这副模样的杭博思也已经猜到了陈切的算计。只不过香脂街拿命来试探和挑衅卫兵团的举动还是透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被无视的朴大人眼中燃起了更大的怒火,这份怒火愈发旺盛,直至真的灼烧灵魂,穿透皮囊,在全身沸腾起来,长年累月被抹在身上的血渍和油污都成了怒火的燃料,一时间竟爆发出比阳光更为刺眼而炙热的烈焰。

    “朴大人!百口!百口!”

    呼喝声不止,废墟里也渐渐响起回应,数不清的本该枉死的香脂街居民从废墟中拖着残破的身体爬了出来,他们身上燃起愤怒的烈火,口中呼嚎着邪神的名。

    渐渐的,朴普也不再大喊朴大人,整个街区浸泡在了邪神的名中。

    “百口!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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