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坡能看到星星吗？

    这个问题从来没在这座城市出现过，或许关于什么是星星才有寥寥数人问起过。

    “这漫无边际的雨夜，何时才能停歇啊。”

    “哟，大伙看啊，从大陆来的诗人又开始了！”

    一圈笼罩在高低不平山地间的垃圾场，大量的人口在此聚集，于各色垃圾中埋头翻找能够换取些许物资的材料，同时防备着天上酸雨的侵蚀，以及垃圾中的危险物品意外割伤手指。

    只是今天刚好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情况。

    “哈哈…只是一点微末之技罢了。”被称为诗人的中年男子，用着数层塑料布裹着身体充当衣服，身上看不出任何的改造痕迹，身形比起周围人都要显得更瘦弱一些。

    但依旧是人群包围的中心，侃侃而谈着一些卡隆坡本地人们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

    什么大陆的最东边有一座，每天都能看到日出的鸟居，什么中部地区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还有说什么，在海的另一头有一列随便穿越各个地区的火车，还会说话哩！

    周围的卡隆坡本地人们都当是趣闻听听了，没有人当真。毕竟那些东西，对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们而言来说，太遥远了，就像卡隆坡到东亚大陆的路途一样，都太远了。

    如常街18号最末尾的那家店内。

    “火车没通，想去大陆那边只有坐“龙兽重工”的低空飞行器呀，这么贵的吗…”郁垒划动着近期出行的价格，随便一条的报价都让他感觉浑身都在疼，可是又别无他法。

    这个世界的交通出行方式，都让一家叫“龙兽重工”的仙人企业垄断了，除却各类仿照古生物设计出来的交通载具外，他们还掌握着一座可移动的都市区“第五十八区·轰隆隆列车”，一辆随便跨越数个主大陆的巨型火车。

    只可惜卡隆坡并不在这座巨型火车的行进路线上，想要跨越汪汪前往遥远的大陆，只有乘坐他们的飞行类载具，但是那天文数字一般的价格，足以让大多数人放弃幻想。

    就在郁垒忧愁钱包的功夫，屋外突然响起了无比祥和宁静的诵经声，十一掀起来窗帘的一角裹着自己的脑袋看向窗外。

    只见窗外金光大作，一具似玉身的高大美人从天而降缓缓坠落于城市的最中央。

    原本位于那里的益民民生办公楼，早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就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另外一家仙人企业的寺庙，修建得金碧辉煌，建筑整体更是悬浮在半空之上，离地足有五十米的距离。

    “婆罗贺摩天”

    俗称佛门的仙人企业，假借调查技术泄露的名义，彻底占据了这处位置，不仅铲除了益民的大楼，还盖起了自己的办事处。

    而玉身的高大美妙女子便是佛门派出的高管修士。

    佛门菩萨之一的“吉祥天”坐镇卡隆坡替广大世人解惑，普度众生，每日下午两点便会显化在这里讲经，和接引世人。

    十一看见那菩萨的相貌更是极美，玉身金眉琉璃眼，檀口微动诵妙音，无边佛理绽金光，慧根深种人心乡。

    如是此般礼向佛，我心澄澈应如是，十一默默垂下眼睑。

    “少看点。”郁垒抬手把窗帘拉了回去。

    十一才恍然过来时，发现自己已是双手合十的状态了，正要朝着那城中心的菩萨行叩拜大礼呢，若不是郁垒的一句话打断了他这种沉迷的状态，怕不是已经随着外面的信徒们一同向着那位圣洁的菩萨跪拜了下去。

    郁垒躺在藤椅上，继续划动着机票漫不经心地说道：“别一直盯着她看，不然啥时候被渡化了也不知道。”

    “另外，出门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什么东西都听。”这机票越看越让郁垒觉得牙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十一疑惑地看向郁垒，只见郁垒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盘沙子，用瓷盘装着。

    郁垒再打了个响指，关闭了一部分店内的防护措施，十一顿时感觉外面的诵经声变得更加清楚了一些。

    本是无风的环境，二人也不曾移动，郁垒手中那盘沙子却突兀地动了起来，仿佛是被外面的诵经声无形地拨弄着，开始四处跳动。

    最终形成了一个佛门的符号，“梵”字。

    “不看，不听。”郁垒放下瓷盘，指向一个绝对无法在现实里感知到的方向。

    十一已是开悟了的程度，虽然算力仍旧少得可怜，可他的某些直觉却远超大多数刚刚开悟的人，顺着郁垒指过去的方向，艰难地睁开了不在现实里的另一双眼睛。

    只见原本的“荒”之上，此刻在每条街上都密密麻麻布满了大量的金色滚筒，不断无声地滚动着。

    ““转经轮”—佛门的法器，它会不断发出哪怕修士也无法察觉的声波信号—“嗡”，持续潜意识里度化普通民众。”郁垒重新端起那盘显化出梵字的瓷盘，对着十一继续讲解道：“声波成像法可以发现它们存在的痕迹，以后到了佛门的地盘上小心一些，时刻注意这些藏在荒里面随时会影响你意识的小玩意儿。”

    “至于最后一个…”郁垒看向窗外，此刻的城中央已经密密麻麻地跪满了行人，都在认真聆听菩萨诵经。

    “至于不说。”

    “千万不要在佛门面前言说自己的痛苦…”

    “七情六欲，人生爱苦都是饲养这头怪物的饵料…”

    郁垒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名叫铃的少女，看着人群还在围着那个大陆来的“诗人”，听他讲述那些瑰丽的故事。

    她丝毫不在乎什么北边的大路，什么繁华的城市，什么随便吃饱的小店，更不在乎这个劳什子诗人。

    如果那边真有他说得那么好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跑到卡隆坡来发财。

    她只在乎今天又能淘到什么能卖钱的玩意儿，好为自己和母亲换来一顿能果腹的食物。

    这里是坐落于卡隆坡的南边郊区，最贫瘠的地区。

    和北边平整的地势不同，起落幅度过大的南部地区逐渐成了没多少愿意居住的地方，因此有大量的生活垃圾和工业废材都会被拉到这边掩埋堆积，运气好其实是可以收获到还能卖钱的东西。

    比如废弃的金属、芯片等等，抑或是一些别的什么古物。

    铃突然在一处似乎很久都不曾翻动过的杂物中翻找出一张早已发黄的纸条，上面有着用墨笔写下的文字。

    只懂得现代东方文字的铃根本识不得上面所写的文字，但是她却认得出这是一张纸！

    一张在卡隆坡根本就生产不出来的白纸。

    虽然纸张印刷的技术并没有断代，但是作为原材料的植物却几乎灭绝殆尽，再加上如今这个光脑早已泛滥的时代，纸媒早就彻底被淘汰掉了。

    因此现世留存的每一张纸都算是稀罕货。

    更别提这张上面还写有一些文字…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铃是这么想的。

    铃悄悄背对着人群，将纸张塞入到衣服内部，假装没有搜寻到任何值钱物件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人群似乎仍旧围绕着那位诗人，没人在乎铃的异样。

    被人群围绕，讲了一下午的诗人，加上前几日跟随人群在工业区那边跪了好几天，几乎拖垮了身体的他，再加上今日什么都没吃，此刻只觉饿到头昏眼黑。

    “大伙…还有食物，有的话能否分再下一点…？”

    只是诗人话语刚一出口，周围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别走别走啊…谁给我分点食物！以后我带他去大陆那边讨生活，我有朋友那边是做企业员工的，别走啊…”

    诗人无力地挽留着其他的拾荒者，只是无一人搭理他。

    毕竟每个拾荒者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吃的来的，听你讲故事也纯粹是为了图个好奇，还想让他们付出东西？

    那简直是不可能。

    铃揣着那张纸条一路躲着酸雨，朝城区跑去。

    本来她打算去“人声鼎沸庄”这种专门经营古董的店里出售的…但是出于对仙人企业的畏惧，以及付不起高达三十算的城内交通费，铃还是决定徒步跑去，传说在如常街一家爱好收集古物的棺材铺老板那儿。

    只是跑到一半，少女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赶紧躲在一处屋檐下，把白纸掏出来查看，结果不承想，那张白纸在她奔跑的期间，早已碎成了数片残片。

    她急忙全掏了出来，着急地想用着口水给重新粘连上，可是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就在她手足无措时，从漆黑的角落里伸出了一只改造过的手臂，掌心处分泌出了一摊透明的黏合剂。

    “阿弥陀佛，施主是否是需要这一物？”

    一个独臂的光头老者，从角落里缓缓爬了起来，被雨水混着泥土还是别的什么之类的秽物污浊了他的袈裟，可他的双眼却明亮得能够望穿这里的夜色。

    铃原本的第一反应是逃开，只是见老者并无进一步动作之后，有些怯懦地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的…”

    独臂老子微微一笑，单手竖在胸前。

    “我佛慈悲，听闻人间疾苦不分小大，遂引领吾贫僧到此而来。”

    铃并不是很能听懂模样，老者了然重新换了个口吻继续说道：“佛说施主你有难处，便叫我来此帮你。”

    “这些粘合剂拿去用吧，不用付钱的。”老者重新将独臂伸了出去。

    铃将信将疑地涂抹了一点粘合剂到自己手上，开始缝合纸条，结果意外得好用，没好意思再多抹一点拿去黏合自己身上披的那件塑料雨衣。

    只是有个问题，纸上面的文字她并不认识，只能按照记忆里模样胡乱一粘。

    “我需要付出什么吗…”在卡隆坡生活已久的铃，早已深知一物换一物的生存原则，在这里从来没有什么免费的施舍，有的只是更加昂贵的隐性消费。

    老僧保持伸手的动作不变，低头低诵佛号。

    “并无此事，施主尽管使用。”

    只是等他再一抬头时，铃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他独自一人在这漆黑的街角深处。

    他呵呵一笑站立起身。

    “阿弥陀佛，既是与我佛有缘…”

    “千山万水亦有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