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不曾见过“烹饪”,甚至不曾听说过食物居然还有除了直接吃以外的方式。
目睹着徐工的忙前忙后,诗人心里对于故乡的怀念好像在被稀释,同时又在变得更浓烈,这种矛盾的情绪在诗人那个逐渐失活的大脑中碰撞得更外猛烈。
虽说只是简单地烧火煮汤,但是对于一边手都各只剩一根指头的徐工来说,烹饪得格外辛苦。
等到那些刚摘下来的新鲜白菇被切碎放入锅中时,热水一激,独属于食用菇类的特殊香气得到了无比强烈的放大。
香气打着旋,直扑诗人的鼻孔,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明明都如此饥饿了,却能克制住这种原始的冲动,让他按耐得住自己的躁动,愿意再等一等。
就好像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仅存的理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再多等一等,这份美食将会变得更加美味。
这种强烈的刺激,让诗人脑海里的诗兴大发,可他尝试了几次词句的排比,都没有办法真正刻画出符合他现在心境的诗句,就好像此刻他的词句已经被穷尽,竭尽他的全力也无法去写出他不曾见识过之物的美妙。
也对,就像卡隆坡的市民永远不曾望见在酸雨云之上、天幕之后有着多么璀璨的星空,如今的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述饥饿之人,如何得见他人生中的第一顿热饭。
泪腺分泌出多余的体液滴落,诗人故意长大了嘴巴,好让口水一同垂下,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
和一锅汤水斗智斗勇的徐工,显然是没能看到一旁诗人的怪样。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按照着城里那位会做菜的小哥教他的要诀,关注着锅里的情况,时不时地用根擦干净的金属棍搅拌锅底,避免糊锅。
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只是五分钟,但也让诗人度过了像一整个雨夜那么长的时间,直到徐工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热汤端到他面前时,才让他重新恢复了过来。诗人下意识地闻了一下,鼻头抽动嗅到的香气,就让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徐工用破塑料捏出来的碗,碗里盛着的就是那一碗他期待许久的热汤。
接过以后,诗人反而一改他那粗犷的吃相,反而是端起碗来,沿着碗壁慢慢啜饮着热汤。
“呼~”像是怕烫一样,诗人下意识地吹了几口,这些动作从来没人告诉过他,甚至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吃过热的食物,但是对于食物的本能,却让着诗人做出了千百年来人类都相同的动作。
似乎是被诗人的笨拙逗笑了一般,用两只手辛苦地捧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碗,徐工略带遗憾地说道:“真可惜,教授不在,他可是惦记了这锅蘑菇汤好几天了。”
徐工也吹着热汤,小小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明明他都是达尔文出来的大修士,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惦记着咱们这点犄角旮旯里的野生食物,你说他们达尔文不是听说都挺厉害的吗,听教授吹牛逼说像这种可以吃的东西,他们抬手间就可以培育出来一大片。”
“可是既然有那么厉害的术法,怎么不多种点出来给咱们穷人们都尝一尝呢…”徐工边喝边说道,话语里的惆怅饶是热汤也盖不住。
一旁的诗人虽看起来心思都在那一碗汤上,但是徐工说的那些话,他也全都听在了耳里,只是默不作声而已。
像是终于等到汤水到了能吞咽的温度,诗人呼噜咕噜地大喝了一口。
见状徐工欣慰地笑道:“很好吃对吧?”
“虽然我的手艺嘛…”徐工欲言又止,但是还是选择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说道:“其实,这几天我和教授一直在跑前跑后,都是在为大伙们准备吃的。”
“想着马上就到秋天,天气慢慢冷下来一点了,咱们可以一起摆个大篝火,好好吃一顿。这也是“浣熊帮”背后那位发起人的意思。”随即徐工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们好像太慢了…”
“身边的同伴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不见,愿意来参加集会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徐工放下了碗,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苗逐渐熄灭下去,但是少了手指的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溅起来的火苗更是燎了一下徐工后腰处,烫得这家伙叫了一声。
诗人将汤全部饮尽之后,用手指拨弄着里面的白菇片,弄到嘴里品尝,对于徐工说的那些话听得也不是太在意了起来,自然也没注意到徐工笨拙的动作。
天然蘑菇里蕴含的鸟苷酸和谷氨酸,瞬间击溃了诗人对于美味想象的极限,原来在人世间,吃东西居然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啊…
徐工站起来缓缓朝着诗人走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好像是在挠刚刚被烫到的地方一样。
他边走近边说道:“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是会继续筹备这一次的篝火晚会,为了大家都能吃饱一顿饭!”
“但是有一件事,想对你说…”徐工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了诗人的面前,话语一顿。
诗人还没作出回应就似有所感一般突然回头看去,一道扭曲的黑影竟然穿越土地的阻隔,快速地冲向了他。
短短一瞬之间就已近在眼前,仔细看去那阴影的末端竟然还有一点点几乎不可见的末尾,刚好连接着诗人的影子上。
就在接触到诗人的一刹那,即将融为一体的时候,一段由栈显化出的文字浮现在了诗人的脑袋之上!
只是诗人还未来得及感知自己的分身带回来了什么东西之时,他就感觉一个巨力狠狠撞到了自己的心口之上,随后便是一种远超那晚的剧痛缓缓传来。
诗人茫然回头,看见刚还在和他一起坐着喝汤的徐工此刻用着自己的双臂,艰难夹紧一根由争讼打造出的铁管,直插进了自己的心口,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锈迹斑斑的铁管,居然可以毫无阻碍地刺进他的体内,这根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而这正是行动之前,争讼三人提前交给徐工的防身之物!其他三人考虑到伏击的时候遭遇到什么意外,导致他们仨无法及时驰援徐工时,就利用这三件由他们三人简单制造的物件用以自卫。而这第一把就是由争讼下午利用废弃金属打造出的铁管,没有特殊的作用,但是足够锋利和坚硬,按争讼当时的原话来说就是:“别管它什么妖怪,这一棍子下去,肯定狗头和它爆了。”
“咳…”等到疼痛席卷而来,诗人才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一大口已经发黑、像是腐烂了几天一般恶臭的体液呕出,挣扎着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徐工的第二次袭击已至。
只见这个有点木讷,一直笑着示人,过得并不如意却还是愿意去帮助他人的老好人,此刻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一枚竹片,摆着头一扬。
竹片上刻印的术法浮现出来,一声铮鸣,徐工便看到竹片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林杉衫的身影正在施展她平常最为拿手的拔刀斩,一刀斩碎了诗人的半个大脑!
这一击也将诗人正要准备的反击一同扼杀在了摇篮里!就连尚未回归的分身,也一同遭受重创,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之后,化作点点黑雾飘散。
徐工呸得一声吐掉了那把短刀后说道:“教授告诉过我,很多妖物的弱点可能并不是心脏,但是破坏大脑对你们这些东西一定是有效。”
突然之间遭受到致命重创的诗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只得借着最后一口气,伸出双手向着徐工抓去,伸手的过程中可以明显看到诗人的双手也在发生着异变,逐渐变得干扁而修长,并生出了尖锐的指甲,一看就能轻松将一个成年人开膛破肚。
只是弥留之际的诗人,却听到徐工说道:“对不起,我们还是太慢了,来得太迟了,没能让你吃上一顿饱饭。”
“最后这一顿热菜,我不知道够不够悼念你,但希望你能安心地去吧,希望下辈子咱们都能好好活着,每顿都能吃上热饭,不用继续挣扎地活着。”
“安息吧,伙伴。安息吧,拾荒者。”
闻言诗人脸上的狰狞逐渐变得祥和,向着徐工伸出的双爪也慢慢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慢慢摔落在沙地上,抽搐片刻后,诗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刻画着他的最后一首诗。
徐工看到诗人挣扎写着:
我咽下一根用工业残渣制成的制剂
他们管它叫做食物
我咽下这城市的酸雨,郊外的废料
那些躺在手术台上的尊严和卑微
我咽下卑鄙,咽下背井离乡
咽下未来在我口中逐渐变成一个笑话
咽下他们嘲笑过往书写下的每一首诗
我再也咽不下了
饥饿催使着我呕吐
我空腹吞咽下的种种,都成了我此刻呕出的仇恨
在他乡的污泥上谱成一首
饥饿的诗
诗人缓缓闭上眼睛,以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对不起。”
诗人的身躯如同那些分身一般,也化作黑雾层层消散开来,就连他头上浮现出来的那串字,此刻也随着他的消散一同崩塌开来。
而徐工手里拿着仅剩下冯票票给他,但是没动用的防身物,心有戚戚地看着诗人消散的地方。
这样的异象同样发生在其他处。
正站在林杉衫面前耀武扬威的商妖,握持着笔的手突然紧握,暴怒地出声怒吼道:“怎么回事!?不是刚刚诞生出的妖物吗,怎么就被消除了!?”
眼前那一行由他刻意引导出来的字:“蛮-813-饥饿的诗篇”。
此刻已化作残枝枯叶一般,片片消散在虚空中,直至再也不复存在。
“哈哈哈!”见状的林杉衫更是敞怀大笑,一扫刚刚被修为碾压带来的阴霾感,出声嘲笑道:“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上次那只形似黑色老虎的手臂,也是你们吧?哈哈哈哈!上次想直接在栈上书写下新的大妖名录,却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打断了手,我可是听我们的关老大说过这事的。没想到,你们这次想播种出新的妖怪种类好像也不太顺利啊?哈哈哈!”林杉衫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庄,此刻毫不掩饰地肆意狂笑着,尽管心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可她却从未如此畅快过。
城隍司修士,与妖物搏杀数百年,期间牺牲的修士数不胜数,她林杉衫也成为其中一位后勇又当如何!?可何况她可是力战整整高了她一个大等阶的地听级妖修,直至最后!
没有任何遗憾,没有任何屈辱,她城隍司修士就该如此舍命向死。更别提还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对方的阴谋落败,这可是说不出的美妙啊!
如此心境之下,林杉衫感觉卡住自己许久的瓶颈仿佛不存在了一般,念头通达之下,修为一飞冲天!
只是此刻身受重伤,饶是修为精进也于事无补。
但够了,足够她最后一击的力量了!
周遭黑气暴动,身处漩涡之中的商妖已然彻底暴怒,掀开了自己的大衣,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挂着的各式尚未死去,被它以特殊的术法控制起来不断压榨出算力的人类大脑。
“你!真!该!死!啊!”商妖此刻不再顾及对于算力的节约,全力硬攻之下,守护着林杉衫的“兵解”快速破碎中,导致商妖大衣内侧挂着的头颅们也迅速枯萎着。
最终一杖踏碎了林杉衫的护身法阵,直刺林杉衫的眉心去。
“给我去死吧,城隍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