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三,离夙公节还剩四天的时间。
对于高澜的那台夙,整体进度上其实是不赶时间的,唯一的问题在于高澜本人还能撑多久的时间罢了。
昨夜十一睡之前其实也曾问过郁垒最后一个问题:“高叔最后怎么样了。”
郁垒对于自家小孩儿倒是没说谎,很直白地告诉他高澜其实已经算死了,只不过被他偃使着他那具尚未彻底腐烂的身躯重新产生了一种“他还活着”的错觉,让他还能动起来。
可那重环绕着高澜的奇怪污染也同样残存着,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连郁垒的术法也无法彻底隔绝。哪怕是“死而复生”的高澜,也仍旧被这种巨大的痛苦环绕着。
可对方没有说,更没有表露出来,郁垒自然也懒得去询问到底有多痛。
只是有点烦躁?或者说别样的情绪缭绕在郁垒心头,他不知道自己这套玩弄死者的把戏还能持续多久,或者从一开始他这么做就违背了他从始至终死者为大的想法,但碍于承诺他还是选择了去亵渎死者,以“欺骗”为基础架构的术法,来强行使得死者再次站了起来。
甚至都不敢告诉他,他已经死去。
摁灭掉烟头,郁垒向着刚睡醒还打着哈欠八千遍打了一声招呼,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可等他刚一推开门,便发现门外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穿着时尚的奢侈毛皮大衣,搭配着内里的性感半身抹裙,一副有着星辰颗粒点缀的时尚墨镜倒也算得上和郁垒时常戴的那副相得映彰了。
一眼认出来者之后的郁垒顿时脸就垮了下去,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来这了。”
品契小姐倒是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有些小兴奋地说道:“可不是昨天有某人约我约会,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咯。”
郁垒本想拒绝,刚转念一想自己根本就斗不过眼前这女人,遂只能作罢。
看得见郁垒心声的品契小姐更是见状多开心了几分,一手挽着手提包,一手按在腰身上,微微一扭便让绝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地展露在郁垒眼前。
只可惜眼前这个家伙连人都算不上,自然也不会有着更多的表示,郁垒只是竖了根中指以示友好后便被品契小姐毫无边界感地挽上了手臂准备一同出发。
似乎是听到了屋外有什么奇怪的动静时,争讼便张罗着好奇的脑袋朝着外面打量,只可惜郁垒强行一步施展了一个心理学隐身套在他和品契小姐身上,让争讼啥也没能看到,悻悻然地把头缩了回去。
见状的品契小姐莞尔一笑,拉低了墨镜露出她那双好看又修长,内里闪烁着狡黠的双目,笑着说道:“普通的隐身是屏蔽掉他人对其的观察视角,可更高明的隐身应该是让人看到,却也难以识别出你。”
说罢,伸出那只白里透红如玉脂的手臂,轻打了一个响指。一层郁垒能模糊感知到的术法瞬间覆盖在了他刚刚施展的术法之上了。
郁垒明显地感知到周围人对于他俩存在的认知也发生了偏移,本来完全看不见二人的感觉,变成了一种虽然看得见但是完全不在意的状态。
就连在店内贼心不死再次伸出头打量的争讼,也还是一无所获,只当似乎是看到了有几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一般,略带失望地又把头缩了回去。
若有所思的郁垒迎着品契小姐那脸上始终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容向着他的目标走去。
品契小姐没有开口询问郁垒今天的计划是什么,光是“听一听”他的心声,便能知晓这家伙在打什么算盘。
男孩子的心思还是太好懂了一些。
品契小姐略带惆怅地想着,二人便已走到了街对面的高澜家中。
两个奇怪的家伙像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毫无芥蒂地走进了对方家里,而此时家中的三人自然也是毫无察觉二人的到来,还在热火朝天地吵个没完。
“你这个窝囊废!每天夜不归宿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高澜的妻子边哭边怒吼着朝高澜丢着各种锅碗瓢盆,打得对方一阵抱头鼠窜。
“我!唉…”刚想说争论几句的高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意兴阑珊的事情一般,失去了争执的心气,任由对方打骂。
可这一出反倒是更加激怒了对方的怒气,指责辱骂的声音不止没有消停,反而又大了几分。
仰躺在高澜家里沙发上,悠闲修着指甲的品契小姐饶有兴致地开口询问道:“这是早八点独播的电视节目吗?”
郁垒倒是司空见惯地回复道:“其实算是全天候滚动播放节目,硬要说的话,还能算是一个说唱节目。”
郁垒话音刚落,品契小姐便听到室内争吵的二人摔东西越来越有节奏,时不时还真穿插几段rap,其中妙语连珠的羞辱词汇,加上虽然粗俗但是极具攻击性的punchiline也引得品契小姐连连侧目。
“…没想到凡人也有如此…呃,语言上的创造力。”一向万事在握的品契小姐罕见露出了一丝不堪的神色。
郁垒刚想哼哼几声,但是感觉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值得他自豪的事情,遂也作罢,继续听着二人的争吵。
过大的争吵声,还是惊动了隔壁房内熟睡的女儿。听见自己的父母大吵大闹,年仅三岁的高玲玲自然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能用哭声表达自己的恐惧。
闻声的高澜只得赶紧拉开女儿的卧室房门,将其抱在怀中宽慰。
而他的妻子追在身后,本欲丢砸出去的菜刀也慢慢放了下去,用着一种郁垒二人无法理解的悲怆语气哭道。
“你要是真在乎这个家,为什么不多回来陪陪我们母女俩…”
结果换来的还是只有一声叹息。
“唉。”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的品契小姐叹了一口气,拖着自己的下巴,有些疑惑地看向郁垒。
还没待她开口,郁垒就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别指望我能回答你的问题,咱俩凑一块都没一个正常人高的人性值,你也不能指望我懂这些啊。”
品契小姐倒也不意外,只是继续托着下巴,时而看看争吵的凡人家庭,时而看看坐在餐桌上偷吃别人家早饭的郁垒。
很快这出闹剧结束在高澜抱着女儿出门上课后。
郁垒二人自然也是跟随其后,他们今天的目的就是跟随高澜一天的生活动向,了解清楚他是在何方位遭遇到的奇怪污染。
而在路上,品契小姐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个凡人男性应该已经死了吧?”
郁垒点了点头。
品契小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你特有的术法体系吗,倒真是有趣的很呢。要是我也能窥破他人的术法体系本质就好了嘿嘿。”
郁垒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你第二天就得挂在第一区的外城门上风干。”
品契小姐闻言大笑了两声,自然是听得懂郁垒在揶揄什么,只是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难得糊涂。”
高澜抱着女儿出门,是前往一家最近在卡隆坡新开设的学前儿童辅导班,帮助本地儿童提前适应开悟修行的地方,据说是由一名来自于“盖世私塾”的讲师开办的。不算太夸张的学费要求,以至于在凡人阶级中稍显富裕的高澜咬一咬牙,还算撑得起这个开支。
对他来说,他已经吃过了太多凡人的苦了,他深知要实现阶级的飞跃,他的下一代必须成为修士,才能脱离这如泥潭一样深陷的生活之中。
跟随高澜一起走进这间搭建在城区一角教室之中的郁垒二人,都在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品契小姐还好,别说“盖世私塾”的修士们了,就连他们家的那位仙人都算是打上了不少照面了,不过像今天这样,和这么一位…嗯…独特的男士相约结伴出游到这里,也算是破天荒的经历了。
随即郁垒便看到她舒展开堆积教台上,那一卷卷由孩童们纯靠自己想象力画出来的想象术法,颇觉有趣地回头看向郁垒说道:“你看,这些盖世私塾的修士还真有几把刷子呢。通过引导想象力的方法,来推进孩童感知灵器的能力,有趣。”
说到这里时,品契小姐故意顿了片刻,涂抹着浅粉渐变成天蓝的食指,慢慢攀附上了自己那猩红得夺人心魄的嘴唇上,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是自己教呢,还是托管给他们教呢?”
眼神刚显迷离的郁垒,系在耳发上的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几声清脆的铃声,重新唤回了郁垒的心智。
反应过来的郁垒老板一脸嫌弃地再次比了根中指,没好气地说道:“有个屁,咱俩有生殖隔离。”
眼见着对方真的能反制自己的心理暗示术法,品契小姐略带不爽地啐了一口,换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脱掉了高跟鞋,赤足侧坐在教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孩童们的简笔画。
至于一旁的郁垒对于一旁的玉藕点水毫无兴趣,他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到了这位讲课的老师身上。
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上相较于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盖世私塾的老学究们,显得年轻化了太多。一身宽厚的本地风格黑色大衣,内衬着白色衬衫,下身也是随意搭配的短裙,看上去完全没有盖世私塾讲师的气质,反倒像是卡隆坡街道上那些常见不过的女修士们,唯一引起郁垒些许注意力乃是对方头发当做发簪用的那一双朱红色筷子。
其中蕴含的庞大运算速度,让郁垒眼睛微微眯起,眼前这位年轻的讲师似乎有个不错的背景呢,这样的高等算器,可不是一个在卡隆坡开办幼儿学前班的三阶初期修士能承担得起的。
而站在讲台之上带领孩童们做着冥想练习的解疏桐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睁开眼睛简单扫视了一圈,除了发现班上那个小女生的父亲依旧选择留在这里旁听以外,并未发现别的异像。
至于高澜的偷学旁听行为,解疏桐并没有阻止,因为到他这个年纪了仍未开悟,此生已经可以说是开悟无望了。与其阻止对方,不如听之任之,反正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教学工作。
至于郁垒二人,对于高澜不停在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内容,二人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二人也都懒得去讨论什么。
或许觉得人生有个盼头也挺好的,又或许单纯只是懒得去嘲讽眼前这个凡人的愚昧罢了。
“嗯?”翻看着幼儿简笔画的品契小姐突然翻到一张画上有着不像孩童画笔写下的话。
“这个世界,是否只有修士才有活下去的尊严呢。”
品契小姐抚过画,轻声喃喃道:
“修士们就真的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