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是忐忑不安的走了回家。她刚一进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重重的砸在门上发出“哐当!”的一声重响。云娘深知,父亲回来了。母亲想来也将自己对她不敬的态度告诉了父亲,如今父亲动怒还是出了她意料之外,因为平时他再生气也不会拿东西砸他。她的视线落在了父亲的发髻上,那是他还在做世家家住时的发髻。如今下到乡下来了,没钱了。于是发髻的玉簪换成了木簪,一身细棉做的衣服穿了又洗洗了又穿,他是死也不愿意换上粗布做的衣裳,依旧还要维持他作为世家最后的一丝体面。
再看母亲对镜梳妆,即便沦落乡野,她也把自己打扮成最体面最精致的夫人。她嫣红的胭脂将她的朱唇细细勾起,显得她明媚动人。可她经流放一事神情也难免落寞疲惫,她同父亲一样,穿着那唯一一身他们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再看弟弟,棉鞋棉裤,那小脸依旧养的圆润,显得晶莹剔透。他倒是没怎么变。
云娘看着自己家徒四壁的家,看着即便贫穷也依旧要着装体面精贵的父母。她缓缓的开口说道:“有位秀才先生觉得我聪慧可人,想收我为书童以便教我读书”她终究还是没告诉家人事情,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不能说出来,可当这话还没说完。父亲的声音如同洪雷::“不可!”云娘抬起眼眸,平静的看着父亲的脸。心中的忐忑早就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她的心中涌起不耐。
“为什么?”
“你走了你弟弟怎么办?”父亲双目圆睁,恶狠狠的问着云娘。就好像她弟弟就该她养一般,云娘冷声说道:“什么叫我走了,他怎么办?他一个男子没手没脚还需要依靠长姐吗?”她嗤笑一声:“原来是这么个没种的东西。”话音刚落,云娘就听见啪的一声,她的视线偏移,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站坐原地用舌尖抵着被打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翻涌的火气。
转过头,夕阳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神情照的格外明显,她透亮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自己的父母。她问:“我今儿个听村里说,来了仙门弟子。他是没被选上吗?”她的母亲眼中似乎含着心疼,又似乎含着泪,母亲的脸在黑暗当中显得格外阴郁。再看她弟弟的神情变得怨毒无比,他盯着她,恨不得想撕了这个再三侮辱他的长姐。父亲看着她,冷笑道:“什么秀才先生,我看是你想要去修仙罢了,我就说怎么翅膀硬了。”
“是,你弟弟没选上。那你也不能走!”云娘明白了,父亲那未尽之意,则是如果她走了,那弟弟娶妻的钱没有着落了。如果弟弟被选上了,那她跟着伺候也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弟弟没选上,她走了。这女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复返。人财两空。
她的脑袋又开始翻涌着很久以前的记忆,她忍着痛。很冷静地同父母说道:“我知道了,不去就是了。”她走进家里似乎真的放下了修仙的梦。父亲冷冷的瞥了自己女儿一眼,随后斥责母亲道:“你的好女儿,跟你当年一样喜欢舞枪弄剑,忤逆父母。”母亲的脸变得苍白,神色也是晦明晦暗。
父亲到底信不过她,将家里落了锁。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袁驿看着这个时间。突然长长叹息一口气:“可惜了。”随后几个师兄弟要结伴离去,他看着身后的小村庄,这时候村民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烟囱里传出袅袅生烟。可他却还想等等那个小姑娘,万一呢?他转身对着师兄弟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跟上。”师兄弟耸耸肩,随他吧。
云娘也不愿意睡,脑中翻涌的记忆不断的告诉她。她是个人,不是物品。快跑。可她在这落了锁的院子怎么出得去,出去会有响动,一旦惊醒了父亲,他喊来左邻右舍她跑也跑不掉。她长跪在院中不愿起来,夜半,忽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她也没有回头看,她明白不外乎就是来揍她或者是劝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出来。她拎着一个小包走了出来,她低声问云娘:“你一定要走吗?”云娘张着嘴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天还没亮,我帮你开锁,你要走,就头也不回的跑。”母亲冷淡的看着那只锁,轻声说道。
“跑吧,跑到哪里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回来,别被抓住。”母亲看着那只锁,声音喃喃,眼中似乎有着熊熊的烈火一样恨意在燃烧。她把包袱给云娘,她没有把肉夹给云娘。可她却怜爱又轻柔的抚摸着云娘的小脸,帮她解开了锁。云娘揉了揉发麻的腿,像一张拉开弓的箭飞速的冲了出去。
云娘回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属性判定。”
“慧娘(22岁
金火双灵根
身体:筋脉被绝(武功高强,可惜了)
修炼速度:中等(比你的根值好,别看了
天赋:无
技能:武技过人
血脉:人族”
她回过头,云娘忽然觉得很难过。母亲想要打开的,也许并不只有院外的那只锁。慧娘到底还是放了自己女儿一条生路,慧娘知道,云娘大抵是不甘的。若是不随云娘愿,可能她就会是下个慧娘。
就在自己身后传来的响动的声音,她听到有人急匆匆的跑步声,接下来就是有人被瞬间一脚踹到的声音,随后就是父亲的怒骂声:“慧娘,你疯了吧!”她跑的越远,声音就越小。逐渐的她听不到了。
而慧娘此时坐在地上,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她抬头看向正在打自己的男人,她冷斥道:“无耻!”千父被她这一声惊到,说道:“你说什么?”
她眼里含泪站起身,夜里,像是一只挺立的寒梅,又像是正在泣血的动物。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说你们无耻!”
“我功夫比谁都强,我比兰家哪个世家子都强!你们千家兰家对我做的事情,你们都忘了吗!”她看着千父的眼中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恨意。这一刻,好像沉睡已久的猛兽终于苏醒了一样。她恨不得食肉寝皮。千父对着她带满恨意的眼神居然退了几步,一时间不敢吱声。
“那你也不该放她走啊,她走了,她弟弟怎么办?”慧娘的脸在黑夜中越发的阴沉。她吐出几口白雾,在嫁人之后,第一次说出忤逆丈夫的恨话,她道:“你们男人不是自诩能力高于女人吗?”
她看着千父的脸,笑道:“自己想办法啊。”
“那是你儿子!”千父话音未落,母亲立马呛声说道“那我就应该蹉跎我的女儿吗?!”千父静静的看着她,最后冷声道:“无论你服与不服,这就是世道,这是她应该的。”
“这就是你们应该的。”
随后他转身走了出去,慧娘在这极寒的夜当中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跪坐在地上,就如同当年那般绝望。她的心很是荒芜和煎熬,她觉得自己没错,但又觉得自己枉顾常伦。她知道千父出去叫人了,她只能一遍遍的祈祷:“快跑,别被抓住。”
她明白,如果女儿被抓住。大概就是她自己年轻时候的下场、
此时云娘头也不敢回,她大口喘着息,觉得肺里的空气快要被急速的跑步消耗殆尽了。可是奇怪的是,每次到一个极限之后,突然间她的身体就给自动补回很多空气。她觉得跟她的身体判定很有关系,她的身子骨可堪比霸王在世。
但是她的力气还是正常的小女孩,这就很奇怪。
她把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头。尖利草木挂着她柔嫩的小脚,挂得鲜血淋漓。可她的神情异常坚毅,她的意识告诉她。别回头一直跑,那是她唯一的出路。
云娘无比清楚,她在哪个家。最后的结局好一点嫁人,做个生育机器。坏一点,做个玉壶罢了。
可她不想这样。她翻涌的潜意识告诉她,如果她这样认命,那她记起自己全部记忆以后就会对自己失望透顶,郁郁而终,她不愿什么都没尝试,就已经甘愿平庸,她要为自己搏一搏!也就只有她自己愿意这么拼命拯救自己了。
她冲下山,不知为什么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跟上。或许他们觉得像云娘这样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强的耐力冲这么远。
她知道袁驿很有可能已经走了。
可她还是要去,那是她的一丝生机。她用劲全力跑到那个驿站,她不敢停,像一条上岸得不到水的鱼一样重重喘息着。
袁驿在凉亭里,诧异的看着她。云娘此时仪容并不好,她跑得满头都是汗,发丝黏腻的黏在她的脸上,腿上是大面积的灰尘和血痕。随后他了然温度的笑道:“走吧。”他什么也没问,走上前牵过云娘的手。
他念咒起剑,将云娘拉上剑,御剑飞去。
云娘看着身后那让人窒息的小村庄,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最后消失。
她想,她终于逃离了枷锁吗?
袁驿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告诉我。好上报宗门。”她头疼的捂住自己的脑袋,记忆反复的告诉她,过了一会她坚定地说道:“我叫千知云。”不是概括的名字,不是代指一个女性,所以她不是云娘。
她的名字叫做千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