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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风雪一会天姥山
    东汉末年,会稽上虞魏氏之族,有一子名伯阳,幼好道术,意求成仙。但其体质平庸,无法通脉开经,难引玄炁入体,各派内修之法皆不可用。

    若是换作他人,便就此放弃,可魏伯阳却偏偏不信邪,笃信另有长生之道可行。时年朝局动荡,魏家长辈也无意让他入仕,便由得他四处访道求学。

    说来也是魏伯阳天资聪颖,在与名家论道过程中,逐渐发现古往今来的修行之人,皆是以身作鼎,以炁为料,以神领炁,沿人体任督二脉合十二主经作周天运转,最终炼化身体,从而超凡脱俗。魏伯阳想的却是:若以实物之鼎,集玄炁炼化结丹,再服入体内导引,岂不亦能充盈经脉,从而白日成仙。

    魏伯阳的猜想虽是大胆,但却符道理,只是实行起来寸步难行。一来无前人尝试,无从借鉴,不知从何着手;二来他非是修行之人,无法集炁,谈何炼化。

    直到有一日,魏伯阳游至长白山,遇一奇人,便借机请教,岂料那奇人闻言,竟是赠了他一本《龙虎经》,说是族中先辈亦有魏伯阳之想法,集平生之智,将引炁结丹之理记录在册,只可惜终未有成。

    得此书卷,魏伯阳如获至宝,结合《易经》与《内经》的天地玄炁之理,钻心苦研。最终,竟真让他辨明理清“外丹”修炼之法,记为《参同契》。理论成后,他便于天地炁眼处结庐炼丹,九年丹成,成仙而去。

    魏伯阳去后,世间修行之人顿开茅塞,外丹之道始遍行天下。各门各派皆自《参同契》中衍出各类外丹炼制之法,其中集大成者,便是道门“上清派”一脉。

    虽说外丹之术无需炼体,亦有魏伯阳之先例,但具体炼制却非易事。不仅需择天地炁眼,更需以诸多丹材作引,再候天时炼制,且尤需看重炼丹人的实际把握,故所成有限。

    至李唐时,上清派已是道门肱骨之脉,其下分北茅、南茅两支。南茅一脉在无意中发现,由天地生灵之内丹为引,炼制丹药不仅易成,且效果极佳。虽不能白日成仙,但于修行裨益极大。

    只因这些天地生灵,不似人有“喜、怒、悲、恐、忧、思、邪”七情和“生、食、嗣、知、爱、力”六欲,皆是只有“喜、怒、悲、恐”四情,与“生、食、嗣”三欲,一旦得了机缘炼化玄炁,便极其精纯。也正因此,各类生灵所化育的内丹,便成了修行人眼中的仙丹。此记的曲折,便是由一颗内丹所引起。

    开元十二年,十二月,立春前。

    江南的飘雪,细飞如盐,小路两旁的枯黄上,渐渐覆了层银妆。远山朦胧,天地一片寂寥。

    忽得,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三匹枣红骏马冒雪狂奔,似在追赶什么。马背上的三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言不发,急急向着会稽之南的天姥山奔去。

    这会稽之地,本是昆仑祖山的东合之处,群山绵延,天地玄炁极盛。汇有金庭山、沃洲山、宛委山等一众福地洞天,天姥山亦在其中,如今划为道门三十六福地之十六福地,乃是上清派的修行之地。

    路旁茅亭中,避雪暂歇的老者,看着远去的奔马,喃喃说道:“今夜,许是有大雪了,我们抓紧回去吧。”说罢起身,亭中的两个孩童亦站了起来。

    黄衣男童提着包袱问道:“师公怎知今夜会有大雪?”

    老者捋须笑道:“等玹儿大了,自然知晓。”

    另一名蓝衣男童,年纪稍长,撑着伞叹道:“今天怎会有这么多骑马的,踏得地都烂了。”

    老者叹道:“只怕都是上山的人。”

    此刻,天姥山清静观里,正如那老者所猜,满是来客。其中不仅有上清派本宗从茅山派来的人,更有龙虎山“正一派”、阁皂山“灵宝派”、西山“净明派”的高道。

    除了道门之外,佛门唯识、三论、华严、天台、禅律诸宗亦有高僧入观,这等阵仗,自清静观立观以来,见所未见。且不仅是佛道两门,连朝廷亦派了玉衙江南道“太阳楼”的人前来。

    雪,渐渐大了起来,仿佛柳絮乱舞,旋转飘飞,最终又落在了屋檐上,片片交叠。

    清静观的三清正殿中,挤满了僧道,却悄然无声,只听得外面风声呼绕。因为他们皆在等,等一个人上完香,等他的态度与立场,此人便是太阳楼的楼主——虞敬宗。

    但见虞敬宗缓缓为三清道祖敬完香后,转身对众人说道:“今日诸位共聚于此,所求为何,大家心照不宣。但此事本就是一桩机缘,当有缘者得之,希望诸位莫要伤了和气,引得各派纷争。”

    一旁的崇云道长,须发花白,已过花甲之年,但听他说道:“既然虞楼主这么说,上清派自是不作计较。但若那内丹落在观中,也望各位能随缘而止。”

    虞敬宗应道:“那是当然,虞某今日前来,便是要做个见证。若有相犯者,玉衙必会禀明圣上。”

    崇云道长虽是不快,但话已至此,便不再多言,冷脸道了句:“请!”便拂袖而去。各宗各派之人,亦相继出了殿。

    待回到客房,虞敬宗身旁的一赭衣小公子,约莫弱冠之年,面如凝脂,秀气非常,这时开口悄声说道:“还说什么名门大派,这么小气。”此人正是虞敬宗的独女虞白苏。

    虞敬宗闻言笑道:“若换作是你,只怕这些人,连门都进不得。”

    虞白苏嗔怪道:“我哪有那么小气!”

    虞敬宗道:“也难怪他如此,守了这么多年的内丹,眼看着要成了,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抢,怎能不气。”

    虞白苏问道:“那内丹真有如此好么?”

    虞敬宗认真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可知人之修行,与其它生灵修行,所差在哪?”

    虞白苏道:“人修行得比较慢,它们修行得比较快?”

    虞敬宗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它们没有功法可依,纯靠集蕴天地玄炁,修行较人更难更慢。”

    虞白苏不解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大家还盯着它们的内丹?”

    虞敬宗接着说道:“它们修行起来虽难虽慢,可一旦能够炁结内丹,那内丹便是极精纯的天地玄炁,修行之人服之便能轻易冲经破境。”

    虞白苏道:“既然如此珍贵,他们为何不早点下手,偏要等人家来了抢。”

    虞敬宗笑道:“我的傻女儿,若是能下手,这些人怎么会等。这内丹唯有它们自愿以精领炁,以神化形,方能结成。”

    虞白苏道:“那既然原先没有,好好的又为何要结丹,平白招引他人?”

    虞敬宗耐心解释道:“天地生灵不同于人有十二主经,体内唯有六道主经。一旦修满,修行便至尽头。如果想要突破,六经玄炁共冲,便会招致天雷。一经一转,共有六道天雷。六转之后,它们便能脱胎换骨,生出新的经脉。可那天雷威力极大,若是撑不到六转,它们便身死炁消。为留得一线生机,它们才会在紧要关头化出内丹,以避死厄。”

    虞白苏闻言,又不解道:“那人在炁通六经时怎不会招致天雷?”

    虞敬宗道:“因为人天生有十二经,六经破七经,虽是难修,但尚有经脉容炁相缓。除非真是修到了九经,再上一层,便会招引天雷。但那时就非是九道天雷了,乃是九九八十一道。”

    虞白苏惊诧道:“八十一道?那谁能撑得住。”

    虞敬宗笑道:“能上得九经之人,古往今来屈指可数,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莫要说是九经,若能修到七经,天下便已难有对手了。”

    虞白苏闻言,喜笑道:“那爹爹岂不是快了。”

    虞敬宗看着她,亦笑道:“你哦,何时能长大。我虽已入五经之境,但连六经都遥遥无期,遑论七经。这也是为何今日有如许多的人来此,都是想借那生灵的内丹,助自己派门再出宗师。”

    虞白苏不屑道:“出了又怎样。”

    虞敬宗叹了口气,道:“一门宗师的诞生与消亡,能决定了一个门派和家族的兴衰。想当年佛门唯识宗,天下信众数十万,实为大唐第一派,可自玄奘大师圆寂后,便不复鼎盛。四年前,若非护国法师“叶法善”坐化,上清派也依旧如日中天。可现在天子庭前,二国师“张果”、三国师“罗公远”尽皆隐遁,正是各派近圣的好机会。”

    虞白苏道:“可陛下身边不是还有两大国师么?”

    虞敬宗道:“你说的是善无畏与金刚智么,他二人虽然修为高深,但终究是外邦之人,又来唐日浅,毫无势力,与其说是护国,倒不如说是护圣。”

    虞白苏闻言似有所悟,想了一想,又好奇道:“那他们怎么知道,今天就一定会有内丹化出?”

    虞敬宗道:“倒非是一定,但极有可能。两个月前,吴郡陆家的陆涤年,访道天姥山,却亡命山中,据他仆从回报陆家,说是被一白猿所击杀。这陆涤年可是有四经修为之人,且是用刀高手,能被白猿所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白猿修为更在他之上。后来多方调查,方知天姥山中有一只白猿,太宗之时便有人在山中见过它。如此算来,极有可能已至六经修为。明日立春,万物更生,子时更是六十年一甲子的元辰化吉之时,这白猿所要冲破六经之限,必会选择今夜,否则便要再等六十年。”

    虞白苏道:“那陆家的人没来么?”

    虞敬宗笑道:“你以为这几日上山的,只有观里的这些人么?他们来,只因避无可避,为了和上清派打个招呼,避免日后冲突。要真说山上来了多少人,至少也有三百之数。”

    虞白苏惊诧道:“这么多人?!”

    虞敬宗道:“毕竟这修满的内丹,不说能一步登天,但用之得当,五经破六经,六经破七经,皆是可为。”

    虞白苏笑道:“那若是爹爹得了这内丹,岂不是能入六经之境了。”

    虞敬宗捋须笑了笑,道:“怀璧之罪,不可轻试。早点休息吧,今夜怕是不安宁了。”

    此时天姥山的万马渡前,一条山溪自两山之间,倾泻而下,冬雪之中,雾气腾腾。

    那溪潭之中,金、红、青、白各色圆石遍布。每逢雨季,山溪暴涨,常有巨石随山洪奔泻,声若千军呐喊,形如万马奔腾,蔚为壮观。此际溪流潺潺,水溅缤纷,加之四周白雪皑皑,另是一番秀美风景。

    风雪之中,有一俊美的黑衣公子施施然走来,但见其衣着貂裘,手持念珠,正行着,却在潭边停下,似是赏景。其身旁有一婢女,容颜冷峻,为其举伞挡雪。另有一名昆仑奴,卷发黑身,单衣赤脚,背着一个硕大的木箱静立不语。三人身旁一丈处,另有四人配刀候侍,皆着锦衣,各负包裹。

    正看着风景,那黑衣公子忽然道了句:“跟了一路,还不出来么。”

    话音一落,只见二十余名持刀之人,从其身后各处的山林中走出。为首一人,手持环首刀,身披甲胄,得意笑道:“想不到这时节,还能碰到你这样的肥羊,把财货和女人留下,免你们不死。”

    黑衣公子头也不回,看着溪水潺潺,拨动念珠,轻声说道:“留个活口。”

    片刻之后,但见白雪之上,残肢遍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那赤脚的昆仑奴,拎着一名小匪,一把摔到了黑衣公子身旁。

    黑衣公子淡淡问道:“今天很多人上山么?”

    那小匪此时心神受撼,哪反应得过来。昆仑奴见他不答话,伸手一扯,竟将他一只臂膀扯了下来。那小匪顿时大声嚎叫了起来,黑衣公子又道:“这山里有只白猿么?”

    小匪此时虽是痛得面容扭曲,但心知眼下即是生死关头,忍着痛忙道:“有!有!有!”

    黑衣公子看着雪又道:“山上何处可避雪?”

    小匪忙答道:“再……再往上……行二里,有座山神庙……”

    黑衣公子闻言,转身便走了,边走边道:“杀了。”言罢,但见四名刀侍中,一人抽刀顿将那小匪的首级砍了。

    待人走远,数匹灰狼从山林中走出,嗅了嗅遍地的尸体,将其中数具尸体拖走。雪越下越大,逐渐将满地殷红掩埋了起来,山涧又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大雪一直下到了戌时,一弯明月从黑云中透了出来,似乎想看看这漫山遍野的白雪皑皑。虞白苏从房内出来,看着一院银白,观里却是异常安静,唯有虞敬宗在院中赏月,便上前道:“阿爹,你有没有觉得好安静啊?”

    虞敬宗看向她笑道:“睡醒啦,他们都去山里寻白猿了。”

    虞白苏道:“那我们不去么?”

    虞敬宗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去煎些茶吧,还有一会呢。”

    二人复回到房中,到了亥子相交之时,忽然一道白光在窗外骤闪,稍后只听得一声霹雳炸响。虞敬宗瞬时站了起来,说道:“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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