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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竹林梅香少年郎
    晴空碧蓝,苍山负雪。凛冽的寒风,不时卷起地上碎雪,在空中绕了一圈,复又落在地上。

    雪落之处是一片空地,积雪已被清开,场中站着两名少年,一高一矮,各着蓝黄冬衣,正手持木剑相对而立。那木剑的剑尖被绑上了布包,已看不出尖芒,似是玩具,可二人执剑的姿态,却完全看不出儿戏。

    倏然,那身材稍高的蓝衣少年,身形变动,一剑刺向黄衣少年的左下腹外陵穴。黄衣少年见势一动,蓝衣少年便翻转手腕,转点黄衣少年的右胸膺窗穴。

    黄衣少年似乎早知此手,剑势起招便是大转,将来剑顺势带出,随即欺身贴近,转手剑尖圆包便抵住了蓝衣少年的喉咙。

    蓝衣少年忙道:“我认输!我认输!”

    黄衣少年收剑笑道:“堂兄是故意的吧。”

    蓝衣少年道:“那怎么会!我实在是练不好这剑,师公还非要我陪你练,还不如让我多打点柴呢。”

    黄衣少年收剑道:“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蓝衣少年应了一声,便背起已经打好的柴,随黄衣少年下了山。

    这蓝衣少年名唤“谢新成”,年方十四;黄衣少年则是他的堂弟“谢东玹”,年只八岁,二人俱是会稽谢家的公子。按理来说,谢家在当地也算名门,这寒冬雪季,二人本应在府中享福,但因七年前的一件事,却令得他二人不得不在这小山村中生活。

    开元五年七月初七,天子下令通缉的乱党“玄牝”围杀谢家。谢东玹之父母——玉衙太阳楼阁主“谢承之”与吐谷浑公主“慕容祢罗”,为退强敌,双双殒命。谢新成之父——“谢昶”,为护二人,亦失血过多落下病疾。

    此事之后,为防玄牝赶尽杀绝,谢昶将谢东玹托于谢承之的启蒙恩师——“公孙元德”养育,又让长子谢新成随身照顾。如是转眼,便过了七年。

    待谢东玹稍长,便随公孙元德学文习武,年仅八岁,已修得双经,并开“印堂”“天枢”双奇穴。

    其父谢承之当年十四岁时,境开双经,被称为会稽谢氏六百年来资质第一人,而谢东玹之资,更是远胜于他。平日里师之所教,一遍即会;剑法招式,过目不忘;心法原理,闻一知十;乃是公孙元德平生仅见的天纵之才。

    而其堂兄谢新成,虽是勤奋有余,天资却相较云泥,今已十四却连一经都未修得。平日里也跟着习武练剑,但更多的,则是照料公孙元德与谢东玹的起居。谢昶也无意让他继承家主之位,倒也未曾逼他苦学。

    这谢东玹因是中原与外族混血所生,剑眉高额,山根直挺,形貌极是俊美。他从小居于这村中,直惹得村中女娃们争相示好。二人自山上下来,来到村口,正见五名少女在村口相候。她们虽是穿着朴素,但冻红的脸颊,恰似桃花红晕,看着分外可爱。

    一见二人到来,那五名少女争相跑来,忙从怀中取出布包递上,乃是蒸饼、煎饼、胡饼之类,言说着自制相赠之情。谢新成早已见怪不怪,背着薪柴,热情地将那布包一一收入怀中,更是逐个应赞。谢东玹借着谢新成阻拦,便趁机跑开。

    二人所居之地,乃是一方竹林小院,此时刚至林外,又见一少女,戴着兜帽,手挎竹篮,立于院前。她虽身着粗布棉衣,但却透着一股文秀之气,双眸莹莹,十足的一个美人胚子。

    谢东玹见到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唤道:“阿瑶你怎么来了。”

    这少女名唤“秦瑶”,乃是村中采药人的女儿,却听她道:“我阿爹让我给公孙先生送点药来,还有早上新拾的鸡蛋。”说着将竹篮示了示。

    谢新成忙接了竹篮,说道:“快进屋歇歇,师公一大早就去了清静观,估计晚上才能回来。”

    三人进了屋,谢新成将竹篮放下,很快便生起了炉子,浑然没有世家大少爷的样子。倒是谢东玹,虽然身着布衣,举止之间却透着一股公子之气,端正雅静。谢新成问道:“瑶瑶你早食吃了么,我这有好些个饼子,正好去给你们烙鸡蛋饼。”

    秦瑶闻言亦不客气,嘻笑道:“谢谢新成哥。”

    谢新成嘿嘿笑了笑,便往庖屋去了。秦瑶见谢东玹伸手烤火,似在想什么,便问道:“我们玹少爷在想什么呢?”

    谢东玹道:“今早清静观派人来找师公,师公去的时候面色凝重,不知究竟何事。”

    秦瑶也伸手烤起火来,说道:“说也奇怪,最近村子里好像来了好多陌生人。今天村长还把大家都叫了去,说是有事。”

    谢东玹一听,忙问道:“什么事?”

    秦瑶摇了摇头,说道:“阿爹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是何事。”

    谢东玹又道:“你说村里来了好多陌生人?”

    秦瑶应道:“对啊,前几天多了好些和尚来化缘,还有来问路的。”

    谢东玹喃喃道:“难道和昨晚的雷声有关?”

    秦瑶道:“你说昨晚的雷?真的好吓人!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响的雷,感觉就在屋外炸的。”

    谢东玹心中虽然存疑,但一时也没有头绪,便不再深究。忽想起什么,起身说道:“阿瑶你坐这等我一下。”说罢跑出了屋子,不一会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方锦盒。

    谢东玹红着脸,将锦盒递给秦瑶道:“你生辰快到了,前几日回家,我托简叔帮我买的,你看看可喜欢。”

    秦瑶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弯雕花木梳、一枚花鸟铜镜、一支银钿发簪,又有面脂、口脂、水粉、香油各一盒。秦瑶见了,喜上眉梢,笑颜难止,逐个在那细看把玩。

    谢东玹见她如此,不禁也心中欢喜,静静看着。秦瑶对着镜子,将口脂抹了一点在唇上,问道:“好看么?”

    谢东玹忙点头道:“好看。”

    秦瑶闻言嘻嘻作笑,又试了试其余几样,待都试遍了,小心又将各件放好,合上锦盒道:“这一定很贵吧。”

    谢东玹忙道:“不贵不贵,简叔说他认识老板,还做了折价。”

    秦瑶听了也不追问,竟是靠近谢东玹,轻亲了他脸颊一下,轻声说道:“谢谢玹少爷。”

    这一吻虽轻,可直吻得谢东玹火起四肢百骸,只觉满面滚烫,一股热气直冲天灵,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出汗。秦瑶见他满脸通红,不禁又笑了起来。正此时,谢新成用小竹匾盛着蛋饼走了进来,一见谢东玹满面赤红,问道:“东玹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东玹闻言忙收敛心神,支吾道:“热……热的,这个……这火有点……炉子……”

    谢新成也不深究,将竹匾摆好,道:“快趁热吃。”说罢自己拿了一个饼子吃了起来,又道:“瑶瑶你看这是啥?”说着只见他拿出一枚鸡蛋,只是那鸡蛋较寻常更圆、更小、也更红。

    秦瑶道:“这是鸡蛋么?”

    谢新成道:“对啊,就是你刚才送来的那鸡蛋里的。”

    秦瑶接过那枚特别的鸡蛋,打量道:“这鸡蛋可真漂亮,早晨捡的时候还没注意。”只见火光之下,那蛋壳薄如透玉,内中隐隐似在流转。

    谢东玹道:“我之前在书上看过,说母鸡若是因受惊吓,蛋在腹中未孕完成,便可能下出这血蛋,名为凤凰蛋,有祛毒定气之用。”

    谢新成闻言道:“不知道吃起来有何特别,等师公回来给他补补。”

    言及至此,谢东玹问道:“师公早上走时,与你有交待什么嘛?”

    谢新成一边吃饼,一边回忆道:“唔……师公说……这几日让我们不要乱走动,长则三日,短则一日他便回来。”说着看到秦瑶身旁的锦盒,咬着饼,右手连点,不作言语便急忙跑了出去。待他回来,手中却是多了一卷花布,说道:“阿爹平日里也没给我什么钱,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布合适,正好给你做新衣服。”

    秦瑶闻言接过布帛,开心笑道:“谢谢新成哥。那等我回去,绣两个荷包给你们。”谢新成见她喜欢,便也笑起来,随即又拿了个饼吃起来。

    三人闲谈着,不多时便将饼吃完,谢东玹见秦瑶要走,便主动抱起布帛要送她回去,秦瑶亦欣然应允。

    因秦瑶之父与公孙元德相熟,自从谢东玹被带至村中,秦瑶便与之相伴长大。他俩虽无男女之爱,但两小无猜,早已满心满眼皆是喜欢。

    二人走在雪中小径,不多时便到了秦家,那墙角梅花雪后盛放,飘出阵阵花香。秦瑶见状,轻跑上前,折了一朵,放在鼻尖闻了一息,笑颜满面。随即转身来到谢东玹面前,将花插在其鬓角,随后接过布帛,笑着说道:“我到家了,谢谢玹少爷啦。”

    谢东玹应道:“那……那我回去啦。”说罢转身便往回走了,秦瑶见他木讷地走了,不禁偷偷羞笑了一下,亦转身回了院中。

    谢东玹走在路上,想起师公曾言及其父谢承之的平生,说他年近三十方才娶亲,不禁想着自己定要早些娶秦瑶过门。他虽不知婚姻是何事,但却知道和谁在一起会心生欢喜。只是这般赤子心,年长终也难再寻。人一旦长大,爱与恨都会变得复杂,总是会在不断权衡中迟疑、错过和悔恨。

    待行出一段路,谢东玹见四下无人,忽得身形一动,直如飞鸟转云中,又似黄龙穿林间,转瞬已是数丈之外。大雪初晴,极速之下,清风寒冽,令人心旷神怡。行了片刻,谢东玹忽见远处有七八个和尚,分群对立,为免惊动他们便停下了步法,慢慢走了过去。

    待行得近了,只听得身着黑紫僧衣一方的领头和尚道:“智周大师方才圆寂,你们慈恩宗不守着灵塔,居然也来凑热闹。”所言之人正是佛门华严一脉的悉修大师。而他所言之人,正是佛门唯识一脉的慈恩宗“广明大师”。

    当今佛门因所修法门不同,分有“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宗,各宗之下又有分支。其中“相宗”唯识一脉,与“贤宗”华严一脉却是颇有渊源。二宗俱以《大方广佛华严经》为修行法门,但不同于唯识一脉的“六经十一论”,华严一脉专修《华严经》这一经。当初玄奘大师返回长安,奉旨传法,华严一脉的创派高僧“法藏法师”与之辩法,不和而散。

    华严一脉所说,乃是“法界缘起”:宇宙万法、有为无为、色空二相,皆随缘转动,无穷无尽,而真如本体不动。

    唯识一脉所言,则是“万法唯识”:宇宙万有,均因识所变,六识之外另有七识“末那”与八识“阿赖耶”,世间一切皆因阿赖耶识而动。

    修行之人皆讲究“信、解、行、证”,需“信而有解,解而有行,行而有证,证而有果”。彼时有玄奘大师为证,唯识宗天下信众数十万,执万教之牛耳。可至后来,玄奘大师圆寂,唯识宗便不复兴盛,更分化为两派,一为西明寺派,一为慈恩寺派。因唯识法门难修,待到窥基大师、慧沼大师和智周大师相继圆寂,唯识宗更显势衰。

    反观华严一脉,与玄奘辩法之时,法藏尚且青涩,待其成长,佛法精深,功力日盛。未至天命之年,便直入七经之境。昔时武后为求长生,广邀天下各派大德,法藏亦在其列。神功元年,契丹作乱,武后为试法藏功力,命其依经遏寇。法藏以华严法界,化十万神王众,千里慑敌,一举功成。武后赐号“贤首”,进封国师,故时人又称其宗为“贤首宗”。

    数十年此消彼长之下,如今唯识一脉,早已不如华严一脉,而广明大师所在的慈恩宗更是单薄。此行唯有广明与修业、修心师徒三人,广明大师虽有五经之境,但修业与修心只有一经之力。而华严宗此次所派五人,为首的悉修大师身入五经,其余四僧亦有二三经之力,相差颇为悬殊。

    悉修大师所言,无非是暗指唯识一脉已然衰落,后辈不继,来此争逐内丹已是惘然。广明大师亦不恼怒,合十应道:“华严宗素言万法缘动,你我皆是随缘而至,凑这人间一场热闹而已。”

    悉修大师道:“既是随缘,那至此,广明法师的寻丹之缘当是已尽,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广明大师回道:“这山景甚美,却又瞬息变化,正是教导我这两个顽徒的好地方,待雪尽时,我等自然离去。”

    悉修大师闻言道:“你我皆修菩提,虽无师门之谊,亦有法门之缘。你既不愿离去,大可与我联手,那祁县王家绝非你可相抗之人。”

    广明大师道:“长老善意,广明心领。但你我各有因果,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悉修大师道:“如今唯识宗已然式微,往日所盛又都被西明寺占去,你们慈恩一派就算得了这内丹,亦无人可振,不如入我贤宗,以你之功,自有精进之缘。”

    广明大师闻听了,只是低首合十不语。悉修大师见状,也不再多言,做了一礼便领人走了。见华严宗众人走远,修业冲着他们作了个鬼脸,广明大道见状,轻斥了声:“修业。”

    修业忿忿道:“神气什么,我们唯识心法,不知比他们高明多少。”

    广明大师道:“高低之分,不过是你的差别之心,今夜将《解深密经》再颂一遍。”

    修业不禁怨道:“啊?”

    谢东玹见双方对峙已散,此时正走了过来,广明大师见他相貌出众,知非凡人,便迎来施礼道:“小施主留步。”

    谢东玹见广明和善,便回礼问道:“大师有礼,不知有何事?”

    广明大师接言道:“不知小施主是否是本地之人?”

    谢东玹道:“自幼便在此了。”

    广明大师又道:“那小施主可知此间有一名僧人,法号广善?”

    谢东玹闻言作礼道:“我虽自幼在此,但平日少与人交,实是不知。”

    广明大师叹道:“那罢了,我再寻他人问问。”

    眼见他施礼要走,谢东玹道:“我虽不知,但我有一长兄,平日与村中众人皆熟,大师若不嫌路远,可与我一同回家问问。”

    广明大师闻言道:“那烦劳小施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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