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靡之城』最廉价也最昂贵的触感。
它无处不在,渗入你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钻进骨髓深处,像某种永不消散的低语。
空气里浮动着微弱的臭氧味,那是无数微小电路、全息投影以及看不见的数据洪流持续摩擦烧灼的证明。
远处,城市巨大的轮廓在朦胧的霓虹光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在冰冷海洋中沉睡的钢铁巨兽,鳞甲缝隙里流淌着永不熄灭的、廉价的欲望之光。
悬轨列车无声地滑过天际,车身上巨大的全息广告闪烁着,一个性感女郎的虚拟影像俯视着下方贫瘠的街道,她脸上的微笑标准得如同批量生产,空洞得令人心悸,但依旧尽显媚态,下方还刻印着标语。
『靡城大舞台,有活你就来!』
光影变幻,映照出下方狭窄巷道里堆积的垃圾和缓慢移动的、佝偻的人影。
光鲜与腐朽,在这里被粗暴地搅拌在一起,粘稠得化不开。
乌站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黯淡屏幕。
他伸出左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枚不起眼的金属环。
环身没有任何装饰,只在靠近皮肤内侧的地方,嵌着一粒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点。
他将腕环凑近屏幕。
“滴……”
一声轻得如同叹息的蜂鸣。
屏幕上瞬间闪过一片密集而混乱的、难以理解的符号和线条,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其形态。
这是的一次性的动态加密验证,用后即焚,比最深的夜更不留痕迹。
合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浪猛地扑了出来,夹杂着酒精、某种高档香水挥发后的余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腐败气息。
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走了进去,合金门在他身后迅速闭合,隔绝了外面那冰冷而虚假的世界。
门内是另一个宇宙,一个由极致奢靡瞬间坍塌成血腥地狱的宇宙。
这是一个顶级酒店的套房,或者曾经是。
空间极其开阔,一整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靡之城』令人窒息的璀璨夜景。
扭曲的光柱刺破人造的雾霭,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虚拟偶像正不知疲倦地兜售着最新的神经迷幻剂。
『现在下单10瓶,发你9瓶!十甚至九!纯添加,纯污染!你不爽谁爽?速速抢购吧!』
然而,这价值连城的景致此刻却被一层粘稠的、半干涸的血浆玷污了大半。
猩红的液体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拉出长长的、绝望的拖痕,宛如一幅扭曲的抽象画。
房间内部更是一片狼藉。
昂贵的、带着天然纹理的铁木家具支离破碎,水晶碎片像冰雹一样铺满了厚厚的手工地毯。
那些碎片在角落里几盏幸存的氛围灯照射下,反射出迷离而诡异的光点,如同散落一地的星辰尸骸。
空气中,高档香槟的残香、顶级雪茄的烟味与浓重的血腥和排泄物的气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死亡的鸡尾酒。
这混乱的中心,是一具扭曲的、赤裸的女性躯体。
她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垃圾,瘫软在巨大的沙发旁。
暗红色的血液从她颈间一个可怖的豁口里汩汩流出,早已浸透了身下那片昂贵的织毯,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深色沼泽。
她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垂落着破碎水晶吊坠的枝形灯,里面凝固着最后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她的皮肤在惨淡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
乌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扫过整个空间。
瞳孔深处,一点极其细微的幽蓝光芒几乎难以察觉地闪动了一下。
这是他植入的“痕检助手”微型增强体在启动,以远超肉眼的分辨率捕捉着现场每一丝异常的光谱反射、每一处细微的物理变形。
视野边缘,无数常人无法感知的数据流开始无声地标注:
飞溅血点的角度和高度范围、散落物品的原始位置概率坐标、足迹的叠加顺序……信息如同瀑布般流入他的意识深处,被高速处理、分类、归档。
目标明确:
在接下来的九十分钟内,让这间套房恢复成“从未有人入住过”的状态。
抹去那个死去的女人,抹去那个或那些制造了这场混乱的人渣,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走到房间中央,动作精准而无声,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
放下那个沉重的黑色工具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冰冷的秩序:高效生物酶清洗剂、光谱遮蔽喷雾、纳米级环境采样器、高频振荡碎屑收集器、微型力场塑形器……每一样都代表着地下世界的尖端科技和昂贵的价格。
他首先取出一支细长的喷枪,开始对着尸体周围大面积喷洒一种近乎无味的透明液体。
液体接触血液,立刻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血液仿佛活物般开始快速分解、褪色,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味也随之迅速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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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高频振荡器,发出人耳几乎听不到的嗡鸣,地毯上细小的水晶碎片、断裂的指甲、可能脱落的毛发,都在这无形的波动下微微震颤,被一股微弱的气流精准地吸向收集口。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
他的表情平静,甚至在那张精致如画、金色偏白的长发如瀑的脸上,习惯性地浮现出一丝温和无害、带着点天真烂漫的微笑。
但这微笑并未触及他那双清澈如极地冰川的浅蓝色眼眸深处。
那里是一片冰封的湖,底下涌动着的是精确计算的冷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就像一个正在完成一件完美艺术品的匠人,只是这件艺术品是彻底的虚无。
就在高频振荡器无声运作,地毯上的细微碎屑被有序牵引收集的瞬间,乌的指尖在工具箱冰冷的金属边缘微微一顿。
那丝习惯性的、仿佛无害的微笑依然挂在唇边,没有丝毫变化,但冰蓝色眼眸深处的平静冰面,骤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身后的门,那扇他刚刚用一次性动态密匙开启、此刻应如坟墓般紧闭的合金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高频振荡器嗡鸣完全掩盖的解锁提示音。
“滴……”
声音轻若羽毛落地。
紧接着,是合金门滑轨启动时那种特有的、低沉的摩擦与液压驱动的细微嘶鸣。
乌的动作凝固了,不是僵硬,而是一种瞬间压缩到极致的静止,如同捕食者在攻击前那致命的停顿。
高频振荡器的嗡鸣仿佛被这凝固的空间放大,变得格外刺耳。
他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棱镜,捕捉到了门口的光线变化,走廊上那冷白的光线,正无声地侵入这间被血腥和死亡浸透的套房,在地毯上投下一道不断扩大的、锐利的梯形光斑。
一个身影,强硬地切入了那片光中。
来人高挑,几乎要顶到门框。
最夺目的是那一头仿佛熔金淬火、又似烈焰凝结的赤色长发,并非披散,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着,在脑后束成一个极其饱满、高耸的发髻,宛如一簇永不熄灭的怒放红莲,带着灼人的侵略性。
束发的其后黑白双色交织的绑带,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几何美学,在跃动的红焰底色上,缚成一个醒目的“x”形菱形烙印。
几缕未被驯服的赤发挣脱束缚,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左二右一,形成一种不羁的韵律。
覆盖上半张脸的奇异面具,光滑的黑色弧面上,只有三个幽冷的圆点,精确地勾勒出一个倒置的“v”形,如同深渊的凝视,将一切情绪封死在冰冷的几何谜题之后。
他穿着一身玄墨为底的长衣,剪裁凌厉,紧裹着颀长挺拔的身躯,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领口,尖锐的深v,如同夜色被利刃剖开,恰到好处地悬停在胸膛之上,仅仅露出一线紧绷的肌肤和锁骨的冷硬线条,散发着混合了禁欲与危险的致命气息。
下身则是宽绰的灯笼裤,墨色丝缎堆叠出云朵般的褶皱,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如暗潮般无声流淌。
他背上,斜挎着一个粗粝的、鼓鼓囊囊的金属圆筒包,表面布满细微的划痕,散发着硝烟和机油混合的冰冷味道。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粘稠得如同地上半干的血浆。
两个身影,一金一赤,一个精致如画,一个狂野如焰,在弥漫着血腥与化学清洗剂气味的奢华废墟中,隔着那片狼藉,猝然相撞。
面具上那三点幽冷的寒光,瞬间锁定了乌。
那目光,穿透面具的物理阻隔,带着一种猛兽发现入侵领地同类的、毫不掩饰的锐利审视和冰冷敌意。
没有任何言语。
就在面具上那三点寒光锁定乌的同一刹那,就在乌看清那赤发、那面具、那标志性的“x”形束发带和粗粝圆筒包的瞬间。
『清道夫!』
这个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行业铁律的冰冷重量和死亡威胁,在乌的神经中枢轰然炸开。
所有的伪装,那温和无害的微笑,那优雅从容的姿态,在万分之一秒内被彻底剥离。
浅蓝色的眼眸深处,只剩下纯粹的、猎食者般的警觉和杀意。
肌肉记忆超越了思考。
乌的身体以一个微小到极限的角度侧旋,重心下沉,左臂如毒蛇般迅捷弹出。
袖口下方,一个隐藏的卡扣无声弹开,一柄线条流畅、泛着哑光的黑色聚合物手枪如同活物般滑入他掌心。
抬臂、瞄准,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冰冷的枪口,带着绝对的死亡意志,精准地指向门口那个红发入侵者的眉心!
几乎就在乌的枪口抬起的同一毫秒,门口那道赤色的身影也动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有一种千锤百炼的、近乎本能的战斗反射。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侧后小幅度一挫,右肩带动手臂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那只骨节分明、布满细微疤痕的手,不知何时已从宽大的灯笼裤侧袋中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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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他手中的,并非精巧的聚合物武器,而是一支粗犷狰狞的金属造物,枪管厚重,散发着工业暴力独有的蛮横气息。
枪身上蚀刻的磨损痕迹和凝固的暗色污渍,无声地诉说着它的过往。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和力量感,巨大的枪口挟着风压,同样以雷霆之势,死死对准了乌的额头!
两柄枪,一柄精巧如毒牙,一柄粗犷如重锤,在弥漫着血腥和化学药剂气味的空气中,隔着散乱的奢华废墟,隔着一具冰冷的女尸,死死地对峙着。
枪口与目标之间,空气仿佛被压缩成了实质,沉重得令人窒息。
死寂。
只有两双眼睛在无声交锋。
乌浅蓝色的瞳孔里,是极致的冷静和精确计算下沸腾的杀机,如同冰川下的暗涌。
面具上那三点幽光之后,则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被冒犯领地的警惕,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时间被拉长、扭曲。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鼓槌重重砸在紧绷的鼓面上。
扳机上的指尖,感受着冰冷的金属弧度,只需要再施加几克的力量,这间奢华的停尸房就将瞬间化为溅满脑浆和碎骨的屠宰场。
清道夫的铁律第一条,用鲜血书写,刻在每一个行者的骨髓里:
『清道夫不见清道夫』
乌的神经如同最坚韧的合金弦,绷紧到极限。
对面那赤发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感知上。
那面具后的眼神,直接,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不是街头混混的虚张声势,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气息。
乌的思维在电光石火间高速运转,评估着距离、角度、对方可能的闪避轨迹、自己隐藏的备用武器位置……
无数条数据流在植入体的辅助下疯狂演算,寻找着那万分之一秒的致命破绽。
就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死亡平衡即将被打破的临界点——
“哟!都到啦?挺快嘛!”
一个突兀的、带着浓重醉意和毫不掩饰轻佻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猛地撕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是从套房深处那间半掩着门的豪华主卧里传出来的。
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酒瓶滚动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对峙的两人,身体都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枪口依旧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空气中,牢牢锁定着对方头颅的要害。
主卧的门被一只穿着丝绒拖鞋的脚“哐当”一声彻底踹开。
一个年轻男人踉跄着走了出来。
他身形瘦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但明显价值不菲的丝绸睡衣,赤着脚。
头发染成刺目的亮紫色,乱糟糟地顶在头上。
脸色是纵欲过度的青白浮肿,眼袋乌黑,眼神迷离涣散,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
他手里抓着一个半空的、瓶身上贴着奢华标签的酒瓶,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劣质香水味和一种精疲力竭的颓废气息。
典型的『靡之城』纨绔,被金钱和空虚彻底蛀空了灵魂的标本。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眯着浮肿的眼睛,看了看剑拔弩张、枪口互指的两人,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保养得过分洁白的牙齿,嘿嘿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智力欠费的天真和残忍。
“干嘛呢?自己人!都是我叫来的!”
他挥舞着酒瓶,瓶里的琥珀色液体危险地晃荡着。
“放心!放心!钱,少爷我有的是!就怕你们活儿干不利索!”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规矩?嗝…少爷我付双份的钱!一人一份!你们俩,一起干!赶紧的!弄干净点!看着就…呕……”
他说着,胃里一阵翻腾,猛地捂住嘴,强行把涌上来的呕吐物咽了回去,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随即又努力挤出那副满不在乎的傻笑,仿佛刚才那阵干呕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清道夫不见清道夫』这铁律如同冰冷的钢印,深烙在清道夫的条条框框中。
此刻,却被一个醉醺醺的、脑满肠肥的纨绔,用一种轻佻如同打发叫花子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踩在脚下。
乌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那丝习惯性挂在唇边的温和微笑,终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川般的漠然。
浅蓝色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荒谬感,如同淬毒的针尖一闪而逝。
对面,那赤发男人面具下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握着重型手枪的手臂肌肉线条绷得更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面具上那倒v字形的三点寒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幽冷刺骨,死死地钉在乌的脸上。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死寂更加粘稠、更加沉重。
只有纨绔少爷粗重的喘息和酒瓶里液体晃荡的微弱声响。
“怎么?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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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少爷似乎被这沉默弄得有些不耐烦,酒精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猛地甩了甩他那颗紫色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行!行行行!少爷我大方!一人五倍!”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空中用力地戳了戳,仿佛那不是信用点,而是一把廉价的筹码。
“就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这儿弄干净!像新的一样!听懂了吗?!”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两人脸上,那种颐指气使的、属于上位者的傲慢,混合着酒气和虚弱,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场。
“五倍”这个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石子。
乌浅蓝色的瞳孔深处,那丝冰冷的怒火在巨额数字的冲击下,如同遭遇了强效溶解剂,迅速地被一种更实际、更冰冷的计算所取代。
枪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精密机械般的稳定,向下移动了一寸,不再是致命的眉心,而是指向了对方胸口的位置。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杀意并未完全消散,但致命的优先性被暂时搁置了。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那个烂泥般的金主脸上,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金先生,行规不可破。”
“行规?”
被称作金先生的纨绔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口,睡衣领口被扯开,露出同样青白的皮肤。
“在这儿,少爷我的规矩就是行规!钱!懂不懂?五倍!干不干?不干我立刻叫下一批!有的是人抢着舔少爷我的鞋底!”
他赤脚踢了踢旁边一个碎裂的水晶烟灰缸碎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就在这时,对面那赤发男人也动了。
他那柄粗犷狰狞的重型手枪,以一种同样缓慢却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速度,垂了下来,巨大的枪口斜斜指向乌脚边的地毯。
面具上,那三点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低沉、沙哑,带着点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第一次从那倒v形的几何谜题后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
“成交……但嘴巴…”他顿了一下,面具似乎朝着金少爷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闭紧,漏风,一起死。”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赤裸裸的、如同寒铁般的警告。
金少爷被他话语里那股毫不掩饰的凶戾之气噎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嚷嚷:
“废话!少爷我懂!你们赶紧!”
他似乎被那面具后的目光刺得不舒服,又或者是胃里的翻腾终于压制不住,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回主卧,“砰”地一声甩上了门,接着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套房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个清道夫,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空气依旧紧绷。枪虽然垂下,但无形的弦还在。
两人隔着狼藉的空间对视。
乌的眼神恢复了那种冰封的平静,嘴角甚至又若有若无地挂起那丝无害的弧度,主动伸出了手道:
“乌,你呢?”
“雷德”
雷德面具上的寒光,则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残留的警惕,但依旧礼貌性地伸出了手,握了握。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乌率先动了。
他不再看雷德,仿佛对方只是一件碍事但暂时可以容忍的家具。
他动作流畅地蹲下身,重新拿起高频振荡器,对着刚才被打断的区域继续操作。
细微的嗡鸣声再次响起,像某种诡异的背景音。
“红发?”
一个清冽、平静,带着点无机质冷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是乌在说话,但他没有抬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挺扎眼,出来干这行,总得有点专业素养吧。” 话语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锥般的嘲讽。
雷德面具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砂纸摩擦的哼笑。
他也动了,走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面被撞歪的巨大装饰镜,镜面碎裂成蛛网状。
他放下那个粗粝的金属圆筒包,打开,里面是各种强力的化学喷罐、大功率激光灼烧器、甚至还有小型冲击钻。
“你这头发才扎眼吧,笑起来怪瘆人的,可以的话,别笑。” 他回敬道,声音低沉沙哑。
“‘金丝雀’,你是打算用头发把血擦干净?”
他拿起一个喷罐,对着碎裂镜框上飞溅的几处细小血点,“嗤”地一声喷出强效溶剂。
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股蛮力,但溶剂覆盖的范围却异常精准,没有一丝浪费。
“拖把也比燃烧的垃圾桶强。”乌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换了一把特制的、带有超细静电吸附刷头的工具,开始清理沙发昂贵皮革缝隙里嵌入的微小水晶碎片和皮屑。
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效率却高得惊人。
“效率低下,噪音污染,金主付的五倍里,一半是用来买耳塞的吧?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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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德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放下喷罐,从圆筒包里抽出一柄沉重的合金撬棍,走到一张被暴力掀翻、桌腿扭曲的金属茶几旁。
他掂量了一下撬棍的重量,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
“总好过某些人,磨磨蹭蹭,绣花呢?”话音未落,他猛地吐气开声,撬棍带着沉闷的风声悍然砸下!
“哐啷……嘎吱!”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骤然爆发,在空旷的套房内炸响,几乎要刺穿耳膜!
那张价值不菲的合金茶几,在雷德狂暴的力量下,扭曲的桌腿如同脆弱的麻花般被硬生生砸直!
巨大的声响在主卧门板上激起一阵回音,里面金少爷的呕吐声似乎都停顿了一下,接着传来含糊不清的咒骂。
“赛博精神病……”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声巨响只是远处传来的无聊背景音。
他正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地毯绒毛深处,夹起一根约莫三厘米长、带着毛囊的黑色头发。
他将其放入一个微型的、散发着低温白雾的保存管中,动作精确得像在进行显微手术。
“哈哈,那边打砸的顾客~”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平稳,只有靠近他的人才可能察觉到那浅蓝色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冷的厌烦。
“提醒你,我们要的是恢复原状,不是打砸现场,
你那点可怜的智商,理解‘原状’这个词需要多久?需要我写在你的面具上吗?”
“哈?等一下我捏爆你的脑袋,像捏爆球形机器人一样希望你的小嘴还能那么能说会道。”
雷德把砸直的茶几哐当一声推回原位,动作粗暴,但位置却与地毯上残留的压痕分毫不差。
他转过身,面具正对着乌,那三点寒光似乎都因为不屑而更亮了几分。
“恢复原状?那才漏洞百出吧?果然是蠢货,不然老板也不会再多找一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尸体,从圆筒包里扯出一个厚重的黑色收尸袋,动作麻利地抖开。
袋子边缘的合金骨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呵……”乌轻轻嗤笑一声,终于抬眼瞥了雷德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难以理解的、低等的生物。
“‘硬茬子’?是指你这种靠蛮力砸门,然后被堵在门口差点脑袋开花的类型?
那你很有技术含量了,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我提醒一下我的顾客避避雷。” 他小心地将保存管封好,贴上标签,收回工具箱。
“至少我的‘绣花功夫’,能让我在‘硬茬子’开枪前,先把他变成尸体。”
他站起身,走向尸体另一侧,拿起一瓶光谱遮蔽喷雾,开始仔细喷洒尸体周围的地毯,消除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生物荧光残留。
喷出的雾气带着淡淡的化学气味,迅速中和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的甜腻。
雷德的动作顿了一下。
面具下的呼吸似乎粗重了一瞬。
他猛地弯下腰,粗壮的手臂穿过尸体的腋下和膝弯,准备发力。
“嘴皮子利索顶屁用!”
他低吼着,声音里的金属摩擦感更重了,“活儿见真章!看谁先……”
他双臂肌肉猛地绷紧发力,试图将沉重的尸体抬起。
就在雷德发力抬起尸体上半身的刹那,尸体的头部因为惯性猛地向后仰去。
那原本被浓密黑发和凝固血块部分遮掩的脖颈,彻底暴露在套房顶部惨白的光线下。
乌正蹲在尸体脚边,准备处理地毯上最后一处顽固的血渍。
他习惯性地向上扫了一眼,目光掠过尸体扭曲的肢体、青白的皮肤,最后落在那仰起的、毫无生气的脖颈上。
动作,瞬间凝固。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冰射线击中,从指尖到发梢都僵硬了。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收缩,如同针尖!
脸上那层习惯性的、温润如玉的无害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如同毒蛇般骤然窜起的、冰冷的恐惧!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高频振荡器的嗡鸣不知何时已停歇,雷德粗重的呼吸声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中只剩下光谱遮蔽喷雾残余的化学气味在无声弥漫。
“怎么?”
雷德感觉到了乌的异样,他维持着半抬起尸体的姿势,面具转向乌,那三点寒光带着疑惑。
“小白脸,吓软了?”
乌没有回答。
他依旧死死地盯在尸体脖颈的右侧,靠近耳根下方那片相对完好的皮肤上。
那里,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纹身。
那纹身的线条极其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科技感:
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内部嵌套着一个更小的、倒置的三角形,两个三角形的顶点精准地连接着一条笔直的竖线。
整个图案呈现出一种冷硬的金属银色,在尸体青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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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符号,『靡之城』的每一个居民,从在母体营养舱里第一次睁开眼,到最终被投入冰冷的回收炉,都绝不可能认错。
它无处不在!
刻印在每一具官方授权的机械义肢关节深处,闪烁在每一个合法脑机接口启动时的初始界面上,烙印在每一家“超能医疗中心”那冰冷的不锈钢大门上。
它是权力的图腾,是垄断的徽章,是这座城市真正的、无形的穹顶。
『超能公司(omnicorp)』的徽记!
乌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比『靡之城』最寒冷的夜风还要刺骨百倍!
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计算,所有关于五倍酬劳的权衡,在这一刻被这个冰冷的符号彻底击得粉碎!
清道夫的铁律?金主的威胁?红发疯子的挑衅?在『超能公司』这四个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清道夫』虽说是一群极为特殊黑白通吃的群体,如果遇到被清道夫清扫的现场的话,大部分势力都会自认倒霉掩盖过去,然后再自行去调查其他线索。
当然他们并不是害怕清道夫,而是怕某一天如果自己有用上清道夫的那天。
要知道清道夫和清道夫之间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虽然他们从不一起行动,也很少有交织,但一旦有人损害他们群体中的一个人,那么他们便会将此人拉入黑名单,更有甚者会伺机报复
可谓是老鼠中的老鼠,狗都嫌的耗子。
但如果遇上『超能公司』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清道夫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群可有可无的存在,毕竟有人知道是他们杀的,也无能为力。
霸道垄断以及毋庸置疑的存在!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发出警报:
麻烦!天大的麻烦!足以将任何与之沾边的人碾成齑粉的麻烦!
雷德也顺着乌的目光看了过去。当他看清那个银色的三角嵌套纹身时,面具下猛地传来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那双在倒v形寒光后的数据校准系数也瞬间放大。
抓着尸体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下,女尸沉重的头颅“咚”地一声砸回冰冷的地毯上。
“操!”
一个沙哑、压抑,却充满了极度震惊和凶戾气息的单字,从雷德的面具后狠狠迸出,如同野兽受伤后的低吼。
他猛地直起身,那高大的身影似乎也因为这个发现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面具上的三点寒光,不再对着乌,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悸的审视,钉在了那具女尸脖颈的纹身上。
“超能公司……”雷德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胸腔里滚动,每一个字都裹着砂砾和血腥味。
他猛地抬头,面具转向主卧紧闭的房门,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门板,将里面那个醉醺醺的废物撕碎。
“他杀了个超能公司的人?!”
乌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只剩下绝对的冰冷和锐利。他迅速扫视着尸体:
“看纹章位置和级别色标…不是外围员工。
至少是中层技术主管,或者…更高。”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如连珠。
“倒霉,我们,”
他抬眼,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雷德。
“已经沾上了这身腥臊……”
雷德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翻倒的沙发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妈的!五倍?五倍?50倍都不够!”
他抬起手,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虚空用力地点了点尸体脖颈上那个冰冷的银三角,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暴怒和极深的忌惮。
“要么被他们碾成灰,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要么…被逼得跳进焚化炉前,自己先发疯!”
他猛地转向乌,面具上的寒光咄咄逼人。
“这活儿不能干了!立刻走!东西也别收拾了!有多远跑多远!”
“跑?”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绝对的理智和一丝嘲弄。
“你以为现在还能跑得掉?”
雷德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面具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凶戾、挣扎,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狠绝所取代。
他握紧了拳头,指骨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还是给那个废物金猪陪葬?”他的声音嘶哑,如同困兽。
乌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女尸,冰蓝色的瞳孔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疯狂地扫描、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从她指甲缝里残留的、不属于这房间地毯材质的微量合成纤维,到她手腕上几道细微的、似乎是挣扎时被仪器边缘刮伤的痕迹,再到她微微张开的、口腔深处似乎残留着某种药物结晶的异常反光…无数的碎片信息在植入体的辅助下疯狂碰撞、组合。
“等死是蠢货的选择。”
乌的声音冷冽如刀,“陪葬是弱者的结局。”他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气味,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女尸紧握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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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冰凉僵硬的掌心深处,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一小块极其微小的、深灰色的、不规则的碎片。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精密设备的零件边缘,材质非金非石,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哑光。
乌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碎片夹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隔绝盒中。
盒子合拢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真空吸附声。
“这女人…不是普通的职员。”
乌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被雷德暴力“复原”的茶几,扫过满地狼藉。
“她挣扎过,而且…她试图带走或者毁掉什么。
那个金猪,没这个本事单独制服一个超能公司的技术核心,单单是她身上装备的高级机械义肢,就足以将那废物的脑袋捏爆。”
他看向雷德,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狩猎者的光芒。
“他背后还有人。
他只是一把被推出来顶罪的、沾满了屎的蠢刀。”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麻烦的源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黑。
雷德面具后的数据剧烈地变化着,震惊、恍然、随即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沉默和决绝取代。
他猛地啐了一口:
“操!管他的是谁捅的,这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想拿老子当替死鬼?门都没有!”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收尸袋,动作粗暴却异常高效地将女尸塞了进去,拉链一拉到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他猛地抬头,面具上的三点寒光死死锁定乌:
“别他妈装深沉了!有屁快放!想活命,现在就得绑一块儿!”
乌看着雷德那双隐藏在冰冷几何符号后、此刻燃烧着疯狂求生火焰的眼睛,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波动一闪而逝。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走。”
乌指尖的隔绝盒冰凉刺骨,那枚深灰色碎片的哑光表面仿佛能吞噬光线,也吞噬着房间里仅存的侥幸。
超能公司的银色三角纹章如同烙印,烫在女尸青白的脖颈上,也烫在乌和雷德的心头。
空气里残余的化学清洗剂气味变得粘稠、滞重,像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雷德踢了踢脚边沉重的收尸袋。
“走?去哪?拿着这玩意儿去敲超能公司安保部的大门,问他们是不是丢了个技术主管?”
他猛地指向主卧紧闭的房门,里面金少爷断断续续的呕吐和咒骂声隐约传来。
“还是去问问那头灌满了酒精和迷幻剂的蠢猪,看他记不记得自己宰的是谁家的金丝雀?”
浅蓝色的瞳孔深处,数据流如瀑布般无声倾泻。
乌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翻倒的茶几被雷德暴力“复原”,位置精准却难掩其遭受的摧残。
昂贵地毯上,水晶碎片虽被收集,但高频振荡器留下的细微能量波纹仍逃不过痕检助手的捕捉。
女尸挣扎的痕迹、指甲缝里不寻常的合成纤维、口腔深处可疑的药物结晶反光……无数碎片信息在乌的神经突触间疯狂碰撞、重组。
乌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赤裸裸的嘲讽。
“看她的指甲,看手腕上的刮痕挣扎剧烈,但致命伤只有脖颈一处,干净利落。
是偷袭,而且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雷德面具上的三点寒光微微闪烁,似乎在飞速消化乌的判断。
他蹲下身,粗粝的手指隔着收尸袋,猛地按在女尸脖颈的致命伤口边缘,仔细感受着切割的深度和角度。
“皮下组织几乎没撕裂,肌肉束瞬间切断…是高频粒子刃,或者…‘银环’的标配。”他抬起头,面具对着乌。
“妈的,真是那群公司狗?”
此刻雷德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人是超能公司的人,但杀人的也是超能公司的人,他们推出一个看起来合理的挡箭牌出来挡掉这件事。
“银环”超能公司内部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清道夫部队。
传说他们如同公司的影子,处理一切见不得光的麻烦,从清除叛徒到抹消竞争对手。
他们装备着远超地下黑市的尖端武器,行动如鬼魅,不留痕迹。
他们是更纯粹、更高效的杀戮机器,直接对公司最高层负责。
如此高调的行为摆明了想要乌还有雷德他们跟着那只蠢猪一起去死。
“可能性极高。”
乌的目光再次落回女尸紧握着碎片的左手。
“她死前在保护这个,或者…试图销毁它。”
他掂了掂手中的隔绝盒,“材质未知,结构异常精密。
不是普通的义体零件,更像是某种…核心数据存储介质的碎片?或者…生物神经元的强化容器?”
雷德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惨淡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压迫感十足。
“管它是什么!超能公司掘地三尺也要把我们找出来碾死!
扔了它,现在!然后分头跑路,各安天命!”他语气凶狠,但面具后眼神深处,那丝被乌点破的恐惧,如同毒蛇的信子,微微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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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乌轻轻嗤笑一声,浅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光芒。
“扔给谁?扔给那个蠢猪金主?他拿到这东西,活不过一小时。
扔在街上?下一秒就会被超能公司的环境监控纳米虫锁定源头。”
他直视着面具上那倒v形的寒光。
“想成为传奇吗?”
“传奇?”雷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沙哑的声音拔高。
“『靡之城』就没有活着的传奇。”
“那就让公司那群王八蛋成为传奇吧。”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不再看雷德,迅速在工具箱里操作起来。
几秒钟后,他拿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贴片。
“金少爷的‘功劳簿’,总得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他将贴片轻轻一弹,那东西如同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主卧门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瞬间融入环境,肉眼难辨。
这是一个被动式的信号中继器,只会在特定频率的加密信号触发下,才会向外发送一次极短暂的定位信息。
“你干什么?”雷德警惕地问。
“留个后手。”乌面无表情地合上工具箱,“如果公司先找到他,我们或许能听到点‘临终遗言’。
如果公司先找到我们…至少能让他们知道,这条线索不只握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敢轻易杀我们”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现在,按计划完成清理。五倍的钱,一分都不能少拿。
拿得越多,我们‘不知道’这女人身份的理由就越充分。”
雷德面具后的眼神剧烈地挣扎了几秒,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取代。
“真倒霉透顶了,我建议你别耍花招!”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腰间的重型手枪,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看你表现喽~”乌淡淡回应,嘴角再次习惯性地勾起那丝温和无害、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微笑。
接下来的清理过程,在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沉默中进行。
两人不再有言语上的交锋,只剩下工具运作时细微的声响和动作带起的风声。
乌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处理着最细微的痕迹:
地毯绒毛深处最后一点皮屑,空气中残留的特定气味分子,甚至光线角度下可能留下的视觉残留。
他的动作依旧优雅,带着一种冰冷的专注。
雷德则负责“大力出奇迹”的部分:
修复被撞歪的沉重装饰镜框,用强力粘合剂和内部支架复原碎裂的装饰品,无法完全恢复原状的部分,则用微型力场塑形器暂时模拟出完好外观,足以应付检查。
将翻倒的重物复位。他动作大开大合,力量惊人,却出奇地精准,每一次发力都恰到好处,没有造成二次破坏。
效率在无形的压力下被提升到了极致。
不到一小时,奢华套房恢复了它虚假的“完美”。
血迹、指纹、毛发、打斗痕迹…所有不该存在的污秽都被彻底清除或覆盖。
破碎的物品被巧妙地“复原”或移除,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剂刻意营造的、虚假的洁净气息。
除了那具被塞进收尸袋的女尸,和两人心头沉甸甸的阴霾,这里仿佛真的从未发生过任何惨剧。
乌走到主卧门前,屈指,用指关节敲击出一种特定的、富有节奏感的声响。
几秒后,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金少爷那张更加惨白浮肿、眼袋乌青的脸,眼神涣散,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浓重的酒气。
“完…完了?”他声音发虚,舌头似乎还有点打结。
“是的,金先生。”乌微微颔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带着点谦恭的职业化微笑,浅蓝色的眼眸清澈温和,仿佛刚才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
“现场已按最高标准处理完毕,符合‘从未入住’要求。
后续的‘垃圾’清运,我们会按保密协议处理,请验收。”他侧身,让金少爷能看到客厅的景象。
金少爷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扫过整洁如新、甚至比之前更“完美”的客厅,尤其是那面“完好”的装饰镜和“复原”的茶几,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近乎狂喜的表情,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好!好!干得好!”他连声说着,手忙脚乱地从皱巴巴的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数据盘。
“尾款!都在里面!双倍…不,五倍!密码是…”
他凑近乌,压低声音报出一串数字,浓重的酒气和胃酸味扑面而来。
乌面不改色地接过数据盘,指尖在盘体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处轻轻一按,一道极细微的绿光一闪而逝,身份绑定完成,信用点已实时划入他加密的匿名账户。
“感谢您的信任,金先生。”他微微欠身,礼仪无可挑剔。
“请务必遵守保密条款。‘清道夫法则’,您懂的。”
他语气温和,但最后几个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锥般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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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爷被他看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如捣蒜:
“懂!懂懂懂!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晚我一直在‘极乐天堂’嗨!根本没来过这儿!”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主卧,“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甚至能听到里面反锁的咔哒声。
乌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川般的漠然。
他转身,看向雷德。
雷德已经将鼓鼓囊囊的收尸袋扛在了肩上,粗粝的金属圆筒包斜挎在另一侧。
面具上的三点寒光,透过弥漫的清新剂气味,冷冷地注视着乌。
“走。”雷德的声音沙哑低沉,只有一个字。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血腥的豪华囚笼。
沉重的合金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滑闭,将所有的秘密、恐惧和那具冰冷的尸体,暂时封存。
……
……
……
靡之城的下层结构,如同巨兽腐烂的肠道。
冰冷、潮湿、弥漫着铁锈、臭氧、劣质合成食物和排泄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
巨大的排污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发出沉闷的轰鸣,不时有粘稠的、泛着诡异荧光的液体滴落。
锈蚀的金属栈道在昏暗的、时明时灭的应急灯光下向前延伸,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传来哗哗的污水流动声。
这里是阳光和霓虹永远无法触及的领域,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脓疮,是数据洪流之外的垃圾场,也是“清道夫”这类影子最完美的藏身和移动通道。
乌和雷德沿着狭窄、湿滑的栈道快速移动。
乌在前,动作轻盈迅捷,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利落的马尾,避免在狭窄空间里成为累赘。
他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外壳布满磨损痕迹的方形仪器,屏幕上是不断刷新的、极其复杂的拓扑线路图和跳动的信号参数。
这是地下管网的非官方导航仪,记录着无数清道夫用生命探出的、避开官方监控和危险区域的隐秘路径。
雷德扛着收尸袋跟在后面,沉重的负担似乎对他高大的身躯构不成太大影响,步伐沉稳有力,红莲般的发髻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醒目,如同黑暗中燃烧的引信。
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重型手枪上,面具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和头顶管道的缝隙。
沉默笼罩着两人,只有靴子踩在金属格栅上的轻微声响、污水流淌的哗哗声,以及远处管道传来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低沉嗡鸣。
超能公司银色三角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喂,拖把头,”雷德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管道中激起微弱的回音。
“那破玩意儿,你打算捂到什么时候?”他指的是乌腰间工具包里那个隔绝盒。
乌没有回头,手指在导航仪屏幕上快速滑动,冰蓝色的瞳孔倒映着跳跃的光点。“捂到它值钱的时候。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找个地方‘验货’,光猜,没用。”
“地方?”雷德哼了一声,“老子的安全屋就在前面拐角,‘鼠穴’。
够隐蔽,也够脏。”
“不够。”乌斩钉截铁。
“‘银环’的追踪手段超出你的想象。
常规的安全屋,在超能公司的天网扫描下,跟玻璃鱼缸没区别。
我们需要一个‘黑洞’。”
“‘黑洞’?”
雷德面具后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说的是‘锈带坟场’深处?那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进去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里面全是失控的工业机器人、变异的辐射蟑螂,还有那些脑子被辐射烧坏、见人就砍的‘拾骨者’!”
“正因为是坟场,是黑洞,超能公司的眼睛才看不透。”
乌停下脚步,导航仪的屏幕定格在一幅极其复杂的、标注着大量危险符号的深层管网图上,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点位于最深处。
“‘蜂巢’废料处理厂旧址。
核心熔炉区。
强辐射和残余的电磁屏障,足以屏蔽所有外部扫描。而且,”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那里是‘拾骨者’的老巢,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
雷德沉默了。
面具上三点寒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深入“锈带坟场”的核心,无异于闯地狱。
但超能公司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真麻烦!”
他最终狠狠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吐出去。
“干完这票我就要退休!”
乌不再言语,手指在导航仪上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的路线图瞬间改变,指向一条更加幽深、更加危险、标注着骷髅头标记的路径。
他率先迈步,身影没入前方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
雷德扛着沉重的收尸袋,紧随其后,红莲般的发髻在昏暗中跳动,如同投向深渊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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