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

    距離繡會不遠的地方有一排平房，四個房間，昨天楊雪豔就是帶林愛雲來這兒辦入會手續的，現在她一個人過來也算輕車熟路。

    才走近，就看見了莊冬萍，她正從一個角落裏竄出來，旁邊還有一棵大樹擋着，要不是林愛雲站的角度正好避開了死角，估計也瞧不見她。

    她剛要張開嘴喊，就瞧見莊冬萍身後緊跟着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鬼鬼祟祟探出了頭，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林愛雲微微瞪大眼睛，這不是昨天那個拿着墨水潑了莊冬萍一身的男人嗎？兩個人一大早避開人躲在角落裏講話，實在太奇怪了，再結合她昨天的猜測，心裏的疑心越來越深，好像即将要破土而出。

    強壓下不住懷疑的情緒，林愛雲深吸一口氣快步追了上去，同時不忘開口喊住了往前走出去老遠的莊冬萍。

    “小萍！”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莊冬萍心猛地一跳，身子下意識地打了哆嗦，往之前走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沒瞧見羅城，才勉強勾起一抹笑，“嫂子，你來上班了？”

    “對，剛來沒多久，這不是想着昨天你幫我擋了一劫，我特意來感謝你的。”林愛雲目光在莊冬萍身上轉了一圈，自然注意到了她眸中閃爍着的心虛，也許是年紀還小，藏不住事，什麽都寫在臉上，很好看懂。

    林愛雲的心往下沉了沉，直覺告訴她昨天的事兒與莊冬萍脫不了幹系，但設計好了的話，為什麽她最後又要撲上前替自己擋一下呢？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有什麽好謝的，小事小事。”莊冬萍幹笑兩聲，擺了擺手，神情有些不自然。

    “這怎麽能算是小事呢，要不是你，我那一袋子的東西都得被毀掉，進繡會的事兒就要往後推了。”林愛雲嘆了口氣，同時将手中的東西往莊冬萍懷裏塞了塞。

    “小萍你就收下吧，算是嫂子的一點心意。”

    莊冬萍聽到林愛雲提起昨天的事，頓時心裏更慌亂了，只覺得被強行塞到懷裏的禮品袋燙人得很，手一抖差點兒沒拿穩摔在地上。

    “真不用……”

    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愛雲不贊同地打斷道：“收着吧，快收着。”

    無奈之下，莊冬萍只能收下了林愛雲專門送過來的謝禮，兩人都藏着事兒，沒心情攀談，之間的氣氛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種莫名的尴尬。

    好半響還是莊冬萍先開口打破沉默，“嫂子要不要進去坐坐，因為我現在只是臨時工，還不是繡會的成員，所以不在你們那棟樓裏。”

    說是臨時工，其實就是個打雜的，每天幹幹跑腿的活計，一個月到手的錢也寥寥無幾，要說唯一的好處便是可以拿着繡品去樓裏免費向繡會成員請教，要是放在外面，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

    “不了，我還要回去準備新的繡品，下次再來坐坐。”林愛雲搖了搖頭，她現在看着莊冬萍，心情很是複雜，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雖說還沒有确切的證據，但是光是猜測就足以形成一根刺紮在心裏，上不來，下不去，很是難受。

    莊冬萍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眼看林愛雲轉身要走，腦海中突然想起什麽，提着袋子的手不由自主用力，指尖泛白，出聲詢問道：“嫂子你有沒有想過拜師啊？這繡會裏大部分人都有老師，有人指導，繡技肯定會突飛猛進的。”

    “當然，依照嫂子的天賦，就算不拜老師，以後也會發光發熱。”

    聞言，林愛雲愣了愣，被莊冬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到了，她還真沒想過要不要拜老師這件事，她現在唯一的想法便是只想好好地繡作品，然後提高積分，早早步入會員行列。

    但是如果真的有合适的老師可以拜的話，她也很樂意，畢竟誰會拒絕可以提升自己繡技的機會？

    于是她輕笑一聲，回答道：“我哪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啊，小萍你可別打趣我了，繡會這麽多刺繡高手，我根本就不夠看，還需要好好努力。”

    說完，停頓幾秒，繼續補充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啊，真的有前輩願意收下我這個徒弟的話，我肯定舉雙手贊成，哈哈哈，可是沒有，所以現在我還是努力提高繡技吧。”

    聽見這話，莊冬萍想起在會長辦公室外聽到的話，連笑都笑不出來，她昨天換好衣服後，就自然而然去找楊雪豔，結果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到裏面傳出來的談笑聲。

    原來老師她真的有打算收林愛雲為徒的想法，而且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給說了出來，絲毫不顧她的處境，她都不敢想要是這些話傳了出去，以後在繡會會有多少人戳着她脊梁骨嘲笑。

    而楊雪豔和林愛雲，一個想收，一個想進，一拍即合，再加上張家和蕭家的關系那麽好，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估計很快就會成了。

    到時候人盡皆知，她以前引以為傲的副會長唯一弟子的身份，現在都成了扇在臉上的巴掌。

    明明這麽多年，老師對她都很好，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她在她心裏到底算什麽？

    難道就是因為她拜師這麽多年都沒能進繡會，給老師丢臉了？所以老師才會徹底失望，不再将喜愛和希望放在她身上，而是轉移給了另外一個人，還想為她打破承諾，收她為徒！

    這個人就是林愛雲，她漂亮，性子好，會讨人喜歡，繡技出衆，天賦驚人，可以說在同齡繡者當中，甚至在繡會成員裏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她。

    她一來，就搶走了所有人的關注。

    莊冬萍眼眶發熱，猛地垂下頭，視線裏闖入一雙捏得緊緊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訴說着主人的不甘和憤怒。

    為什麽老天這麽不公平？明明她已經很努力了，這麽多年以來，日複一日，只要有空閑她就會拿起針線，一遍遍繡着，一遍遍練習着，可是她就是比不上旁人，也比不上後來的林愛雲。

    繡會三年一次的選拔賽，她總是卡在前十，臨門一腳，但怎麽也突破不了瓶頸。

    只要運氣好一點，她一定能進繡會的，為什麽老天就是不給她！就連老師都要是別人的了！

    她可以确定，如果林愛雲真的成了老師的徒弟，以後老師的眼裏哪裏還會裝得下她，畢竟小孩子都知道在一堆石頭當中撿起那個最好看的，何況是大人呢？

    莊冬萍呼吸漸漸變重，腦海中思緒繁雜，頭疼得快要爆炸。

    “小萍你沒事吧？怎麽了？”林愛雲望着面前垂着頭久久不開口的莊冬萍，不禁皺起眉頭，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誰知道剛碰上去，就被猛地揮開。

    “別碰我！”

    林愛雲看了一眼被打紅的小臂，眉頭鎖得更深了，吶吶張了張嘴：“小萍？”

    這會兒莊冬萍也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說了什麽，腦子裏有一根弦啪的一聲斷掉，面上閃過一絲忙亂，幹巴巴道：“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說完，也不顧林愛雲是個什麽反應直接跑走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才漸漸冷靜下來，同個辦公室的劉大娘奇怪地看她一眼，随後看到她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驚奇道：“你不是去上廁所了嗎？這些東西哪來的？”

    莊冬萍本來不想搭理劉大娘，可是一想到她是個大嘴巴，要是得罪她了，估計什麽事都能從她口中傳出去，于是深吸一口氣将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倒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劉大娘的眼神從那些東西上轉了轉，見莊冬萍沒有分享的意思，撇了撇嘴随意說了一句，便收回視線繼續做着手中的事。

    莊冬萍坐在椅子上，沒過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正是羅城，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片刻，又各自避開，後者低垂着腦袋在靠門的位置坐下。

    沒過一會兒，劉大娘起身，“我去大樓那邊交個資料，等會兒回來。”

    門被打開，又關上，一時間辦公室裏只剩下莊冬萍和羅城兩個人。

    “你……”雖然剛才他是從另外一個方向走的，但是他也發現了林愛雲的身影，還看到她追上了莊冬萍，可是由于隔得遠，他聽不清兩個人說了什麽。

    這會兒他便想趁着辦公室沒有其他人，問問莊冬萍，可是誰料才剛起了個頭，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不耐煩地厲聲吼道：“我不是說了，以後要避嫌，盡量不要跟我說話嗎？”

    “冬萍……”羅城被吓了一跳，吶吶喊完這個稱呼，心裏一驚，想要開口彌補些什麽，就見莊冬萍變了臉色，“誰準你這麽叫我的？”

    羅城當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莊冬萍氣得眼睛都紅了，特意走到門口拉開門往外面看了好幾遍，确定劉大娘走遠了，也沒有其他人在，才松了口氣。

    她砰得把門給甩上，扭頭瞪着羅城，壓低聲音提醒道：“別以為你幫我做了昨天那件事，我就會跟你談對象，想都別想，是你自願幫我的！”

    “我知道，我沒有這麽想。”羅城苦澀一笑，雖然早就猜到結局，也知道莊冬萍不喜歡自己，但是這會兒親口聽到她這麽說，心裏還是難受得厲害，像是在被千萬只螞蟻啃咬般痛苦。

    看着羅城受傷的臉色，莊冬萍眸中閃過一絲愧疚，但是很快就被另一抹情緒給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