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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章
    第66章

    林粟漫無目的地走着, 也不知道能去哪裏。

    這種漂泊感不是今天?才有的,從小時候,她被母親送人的那天?起, 這種感覺就一直深深地包裹着她。

    天?地之?大,但是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歸屬地,茶嶺的“家”不是,市裏的租屋不是, 學校也只是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

    她是沒有根的粟苗。叔茨

    林粟就這麽不停不歇地走了半個小時,覺得累了,就坐在了廣場噴泉的邊沿上。

    謝景聿不遠不近地跟着林粟,給她獨處的空間, 确保她的安全。見她停下, 他想了想,走過去, 在她身邊坐下。

    林粟對謝景聿的出現?并不意外,早在一開始,她就發覺他跟在了自己身後。他很聰明,按圖索骥, 一定發現?了端倪。

    謝景聿只是靜靜地坐着,并不出言安慰, 他知道這種時候, 語言并沒?有陪伴來得有力?量。

    “她叫林曉穗。”半晌, 林粟開口?, 聲音和雲霧一樣缥缈,“我的這個名字, 就是她取的,她是稻穗, 我是粟苗,我們都是生長在田裏的莊稼,她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大概是希望我一生衣食無憂的吧。”

    “很小,我的養父母就告訴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但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被抛棄的,就在剛剛,她認不出我的那刻,我才有種被抛棄了的感覺。”林粟自嘲一笑,笑裏都是苦澀。

    謝景聿心口?微堵,回頭問:“你恨她嗎?”

    林粟目光空洞,遠處高樓璀璨的燈光映不到?她的瞳孔深處。她默了片刻,才開口?極其冷靜地說:“你知道嗎?一個寡婦,在山裏是很難生活的,她就算什麽都不幹,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唯一的出路,只有離開。”

    “但是帶着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孩子?,要在外面的世界打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我可以體諒她,但不能原諒她。”林粟說到?這兒的時候,輕微地哽了一下。

    謝景聿心口?一擰,非常不忍。

    他能理解林粟的感受,在面對喬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想法。

    很小的時候,他偶然間聽到?謝成康和喬意吵了一架,那一架,讓他看到?了他們婚姻的不堪,他并不是愛的結晶。

    喬意嫁給謝成□□下他這個兒子?,都只是為了向上攀爬,她把他當成一個可利用的工具,是墊腳石。

    謝景聿理智上能理解喬意,但感情?上卻諒解不了。

    他和林粟,處境不同?,但情?感相?似。

    “你想認她嗎?”謝景聿問。

    林粟沉默良久。

    她想到?了剛才在飯館裏看到?的溫情?場景,林曉穗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她嫁給了一個看上去很好?的叔叔,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她現?在的生活很美滿。

    “不想。”林粟輕搖了下頭,眼神?又恢複了往日的果決、堅毅,“她不一定想要認回我這個女兒,而我……也不需要她了。”

    謝景聿看着林粟,她身上的植物性又開始彰顯了。

    她是弱小的,同?時又是強大的。

    每每在他覺得她經受不住風雨,将要摧折的時候,她又會以昂揚的姿态告訴他,她不會被擊垮。

    他們在廣場上沒?坐多久,謝景聿等?林粟心情?平複後,送她回學校。

    夜幕低垂,天?上明星寥寥,校園裏杳無人聲,只有不知名的蟲兒在這個夏夜不歇地鳴叫。

    校道上偶爾有幾個學生走過,他們的目光會在并肩而行的少年少女的身上多停留幾秒,随後移開。

    在高中,男女生交往并不稀奇。

    謝景聿把林粟送到?了宿舍樓下。

    林粟往前走一步,站在了宿舍樓的門檐下。她轉過身,看着謝景聿,想說謝謝,又覺得過于官方和客套。

    他們之?間,并不需要言語上的感謝,

    “我上去了。”

    林粟說完轉身,剛要進樓,就聽到?謝景聿喊了自己的名字。她頓住腳,回身。

    謝景聿問:“這次月考,數學卷最後一道大題,你做出來了嗎?”

    林粟愣了下,很快搖頭,說:“做出了兩個小題,最後一小題,我沒?證明出來。”

    “你用設點法将A、B、D的坐标列出來,再?用斜率公式代入,列出函數,最後求導,分類讨論試試。”謝景聿還提醒了句:“注意第二小題求出的m的取值範圍。”

    “大于0,小于等?于1?”

    謝景聿勾唇:“嗯。”

    林粟的眼睛微微發亮,顯然有些高興。

    “我回去按照你說的方法試着做一下第三小題。”

    “有不懂的可以問我。”謝景聿頓一下,告訴林粟:“我晚上一直在線。”

    “好?。”

    林粟方才還渾渾噩噩的腦子?頓時被數學題占據,突然就有了精神?,今晚一切的苦悶在這一刻得以排遣。

    她擡眼,看着站在路燈下的謝景聿,燈光昏黃,為他勾勒出一道暖色的金邊。她曾經以為他的底色是冷色調的,但相?處之?後才發現?,他其實是個再?細致不過的人了。

    謝景聿哪裏是冷面小王子?,明明是蜻蜓騎士。

    從學校出來,謝景聿沒?有馬上回家,他朝着學生街走,來到?了“穗穗有食”。

    雖然是深夜,但晚上出來打牙祭的人很多,現?在這個時間,飯館裏還很熱鬧,一些下了班的打工人,坐在店裏喝酒聊天?。

    謝景聿進去時,老板趙勇為最先看到?他,認出來了,問:“你不是傍晚來吃飯的學生嗎?”

    “嗯。”謝景聿應聲。

    趙勇為問:“你是餓了,來吃宵夜?”

    謝景聿搖頭,他的目光在館內掃了眼,說:“我的學生證掉了,來找找。”舒辭

    “學生證啊。”趙勇為想了想,說:“我收拾你們那桌的時候沒?看見,你等?等?,叔幫你再?找找看。”

    “曉穗,曉穗。”趙勇為喊。

    林曉穗從廚房裏走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問:“怎麽了?”

    “你傍晚掃地的時候,有沒?有撿到?這小夥的學生證?”

    林曉穗看到?謝景聿的那刻,表情?有細微的變化,她搖了下頭,回說:“沒?有啊。”

    謝景聿看了眼林曉穗,平靜地說:“那可能不是在這掉的。”

    “我去別的地方找找。”

    謝景聿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林曉穗開口?喊住他。

    謝景聿垂眼,眸光微閃,回過頭來。

    林曉穗抓了抓身上的圍裙,表情?局促,問:“同?學,我們店開業活動,有免費的綠豆湯,你要不要坐下來喝一碗?”

    謝景聿心底清明,點了下頭。

    他找了張空桌坐下,沒?一會兒,林曉穗端了一碗綠豆湯過來。

    “冰鎮的,消暑,你喝喝看。”

    謝景聿低頭,拿勺子?舀了一勺綠豆湯。

    林曉穗躊躇片刻,在謝景聿對面坐下。她把雙手放在桌上,不安地絞着,過了會兒才開口?問:“同?學,你是一中的學生吧?”

    “嗯。”

    “是高三生?”

    “對。”

    林曉穗無意識地搓了下手,問:“今天?和你一起吃飯的,都是你同?學?”

    謝景聿點頭。

    他知道林曉穗想問誰,但她不點明,他就裝作不知道。

    “那個……今天?你們一起吃飯的同?學中,紮着馬尾,背着黃色書包的那個姑娘,我聽你們叫她林、林——”

    “林粟。”謝景聿直接道。

    “對,就是她。”林曉穗的上身不自覺地往前傾,問:“我能和你打聽下她嗎?那姑娘和我老家一個親戚的女兒重?名了,還有點像,我在想,是不是同?一個人。”

    謝景聿聽到?這兒,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傍晚周與森喊林粟的時候,他注意到?老板娘的表情?有變,就猜她其實還記着自己的另一個女兒。

    他晚上過來,就是想看看,林曉穗到?底還在不在意林粟。

    現?在看來,她多少還是在意的。

    謝景聿斂眸,問:“你想知道什麽?”

    林曉穗一喜,急切地問:“林粟……她家是哪兒的啊?”

    “南山鎮,茶嶺的。”

    “是她,就是她,沒?想到?都成大姑娘了,還考上了一中。”林曉穗攥着手,語氣激動。

    “林粟是我們這屆唯一一個從南山鎮考上來的學生,她很聰明。”謝景聿的語氣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是,這丫頭很小的時候就機靈。”林曉穗眼底潮濕,表情?欣慰。

    謝景聿心頭一動,低下頭,似是随意地說:“就是她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需要靠人資助才能上學。”樹詞

    “這是什麽意思?林粟她爸媽沒?錢讓她讀書嗎?”林曉穗皺起眉,立刻追問。

    謝景聿擡眼,平鋪直敘地說:“她是養女。”

    “這個我知道的,當初我……我聽我親戚說過的,他們收養了她。”林曉穗含糊其辭,很快,又接着問:“你說她是養女,怎麽了?”

    “你不知道嗎?”謝景聿挑聲說:“你的親戚有了自己的孩子?,對她這個養女很不好?。”

    “什麽?”林曉穗嘴角微抽,皺起了眉,“你說他們對林粟不好??”

    “嗯。”謝景聿直視着林曉穗,克制着陳述道:“我聽和她一起長大的朋友說,她的養父母經常打她罵她,家裏洗衣做飯的活兒都讓她幹,還逼着她去采茶賺錢。”

    林曉穗驚怒:“你是說林永田和孫玉芬虐待林粟?”

    “嗯。”謝景聿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林曉穗,接着說:“他們之?前還不讓林粟讀高中,想把她一輩子?留在山裏,要不是林粟自己堅持沒?有放棄,她就來不了一中,讀不上書了。”

    林曉穗聽完,面色頹然,雙手微微顫抖。

    “他們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對她的,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我當初就不應該把她留下,要帶着她一起走的。”

    林曉穗情?緒不穩,語無倫次了起來。趙勇為看見了,忙過來安撫:“你說你,怎麽和人孩子?聊着聊着還激動了?”

    “快,喝一口?水,緩緩。”

    謝景聿看着林曉穗,眼神?晦澀不明。

    林粟願不願意認回林曉穗這個生母,是她的自由,但林曉穗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管她想不想認林粟這個女兒,他都必須讓她知道,她把女兒托付給了不靠譜的人家,這麽多年,林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從飯館裏出來,謝景聿的心情?并不輕松。

    看得出來,林曉穗還是在乎關心林粟的,他不知道這對林粟來說,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畢竟被生母抛下,這麽多年不聞不問是事實。

    謝景聿回頭看了看“穗穗有食”的招牌,斂起眼底的情?緒,轉身往學生街外走。

    到?了路口?,他拿出手機要打車,就見Q.Q上有一條信息,點進去一看,是林粟發來的。

    她把這次月考數學卷的最後一大題做出來了,特?意拍了照發給他看。

    謝景聿盯着圖片上清晰的解題步驟看了又看,忽然一笑,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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