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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何子明
    何子明

    雖然激動,但程蔓沒有急着去鋼廠家屬院,反正成績過段時間才能下來,何子明父母都是鋼廠老職工,不會突然搬家,找他們這事不着急。

    所以第二天他們還是在機關大院附近擺攤招生,這附近的住戶有錢也重視孩子教育問題嘛,舍得花錢報班的家長比較多。

    再加上這附近本來就有不少學生報他們輔導班,家長們或多或少聽過啓明星輔導的名字,接受度也會高一些。

    在程蔓的估算中,成績出來前,機關大院這邊會是招生多的地方之一。

    他們在這邊招的學生确實不少,兩天下來有五十多人報名,其中不乏一次性把錢交到一月份的。

    第三天是周日,程蔓想着大家出了兩天外勤都累了,就給其中兩人安排了休息,剩下跟她一起在輔導班守着。

    這兩天報名的家長很多,但也有不少猶豫的,意向高的程蔓都跟他們再約了時間,邀請他們來輔導班看一看,意向低的就只簡單登記了下信息,打算後期沒招滿學生在登門問一問。

    程蔓跟人約的就是周末兩天,再加上新舊場地的外牆打的gg陸續吸引到了一些新客戶,還有孩子剛參加完高考的老客戶介紹朋友過來咨詢。

    因此,這兩天雖然沒出外勤,但大家也挺忙,尤其是周日,五人忙得連去倒水的時間都沒有。

    好在這一通忙活下來效果不錯,截止到周日,加上高考前就報名的準高三生,輔導班的學生人數終于突破一百。

    新的一周開始後,程蔓先給之前沒休假的高珍唐雲放了一天假,孫勇和常紅紅則安排他們繼續守輔導班。

    至于她自己,則出發去鋼廠家屬院找人。

    找的也不是別個,就是何子明和他父母。

    但何父鋼廠一線工人,周一要上班不在,到何家後,程蔓見到的是何母。

    何母比程蔓大八歲,今年剛三十七,但從相貌看,兩人年齡給人的感覺差挺大,不僅是因為程蔓長得太年輕,也因為何母看起來太蒼老。

    何母前半生過得挺坎坷。

    她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上過大學,五十年代那會鋼廠開始建設,他是第一批員工。她母親學歷也不低,上過女子中學,而那時候能供女兒上中學的,家庭條件都不差,所以建國後她母親那邊算是資本家。

    五十年代那會,她家過得還是不錯的,哪怕行事作風上需要處處小心,但父母都有正式工作,吃穿是不愁的,她也能去上學。

    但到了六十年代,他們一家人的處境就開始變差,先是她母親被迫跟父母劃清界限,再是她父親被打成臭老九被下放,她兄姐的工作也或多或少受了影響。

    她當時在讀高中,本來成績很好,但事情發生後學校沒辦法去就辍了學。

    為了讓她有個安穩工作,她父母讓她跟他們斷絕了關系,同時找人把她弄進了鋼廠當臨時工。

    剛進鋼廠那會,她還盼着形勢變好,散落各地的一家人能團聚。但現實是情況越來越差,差不多她進鋼廠的第二年,大運動開始了。

    雖然她已經登報和父母劃清界限,但想摘掉頭上的帽子可沒那麽容易,再加上父母都已經下放,兄姐要麽斷了來往,要麽受牽連被調到了偏遠地區,她一個人留在臨江連安全都沒辦法保證。

    無可奈何下,她經人介紹嫁給了何子明父親。

    在當時鋼廠的衆多年輕人中,何父條件其實挺差的,沒讀過什麽書,成績也一般般,進鋼廠幹了七八年還在鍋爐房打轉,年紀還比何母大了十來歲。

    但他有一點好,家裏窮得叮當響。

    而且當時那情況,确實沒什麽人敢娶何母這個“黑五類”子女,她沒得選擇,只能嫁給他。

    誰想這一點頭,何母就徹底載進了大坑。

    其實何父人還行,不打老婆不亂花錢,除了窩囊了點,沒太大毛病。但他有個刁鑽的老娘,且他還特別聽老娘的話。

    何老太是因為兒子長得一般,人又窩囊,條件好的姑娘看不上他,條件差的她又看不上,又摳摳索索想省錢,才讓兒子娶的何母。

    但她并不滿意何母的家庭成分,所以兩人結婚後,沒少借着婆婆身份磋磨兒媳婦。何母懷着孩子臨近生産,何老太還要她去挑水洗衣服。

    何父又是個窩囊的,只知道聽老娘的話,什麽都讓媳婦忍。何母沒辦法,只好順着婆婆的意思來。

    結果有天下過雨,路上滑,何母挑水經過時一個沒注意就摔倒了。

    被發現後何老太剛開始都不想送她去醫院,覺得別人能在家生孩子,她為什麽不能?

    是何父領導媳婦見何母流了一地血,怕她出事,才态度強硬地把她送到了醫院。何母拼死生下何子明,卻也落了一身病。

    要是一般家庭,發生這種事總得給女方一個交代,可何母父母都下了鄉,兄弟姊妹一個都不在身邊。再加上何老太常胡攪蠻纏,動辄就嚷嚷她是黑五類子女,別說交代,她連個道歉都沒得到。

    打那以後,何母就對丈夫死了心,要不是家庭成分不好,又舍不得孩子,她肯定是要離婚的。可顧忌太多,夫妻倆只能湊合着過,她也只能繼續忍。

    這一忍就是十來年。

    她忍到了何老太死,也忍到了大運動結束。

    只是到這時候,她身體已經壞了,上頭也沒了壓制,似乎也沒什麽離婚的必要了。

    怎麽離呢?

    可她生下何子明後,因為身體無法負擔一線崗位的工作,原先的臨時工作早賣了。這麽多年沒上過班,她身體又不好,離婚後根本養不活自己和孩子。

    過去那些年裏,她人生中所有的光亮都是這個孩子帶來的,她也把對未來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兒子身上,不要孩子她又舍不得。

    陷入兩難境地的結果就是得過且過。

    然而大運動結束後,何母雖然沒提過離婚的事,何子明卻知道她想離婚的事,也很支持她。

    因為在這個家庭裏長大的他,見過奶奶對母親的磋磨,也見過父親的冷眼旁觀,日積月累下來,他能理解母親心裏有多失望。

    只是當時他年紀太小,他的表态除了能讓何母覺得寬慰,并沒有太大作用。

    他只能更努力地學習,希望羽翼長成後,母親能放心離婚。

    現在,何子明覺得是時候了。

    照他估的分數,三個志願肯定有一個能上。

    而這時候上大學不但不要學費,國家還有補貼,一個月能有十多塊,另外他還能帶家教。

    他打聽過了,臨江大學的學生帶家教,課時費能有兩三塊,也許剛開始沒那麽多,一節課一兩塊,他多帶幾節課,一個月也能有十幾二十塊。

    省一省,別說他的生活費,他媽的生活費都出來了。

    但何母不想拖累他。

    如果要離婚,她肯定沒辦法繼續住在鋼廠分的房子裏,她只能出去找房子住。就算只租個單間,每月房租都要四五塊。

    另外雖然改開後民衆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前雞鴨魚肉都是限量供應,現在只要有錢,随随便便都能買到。

    可物價年年上漲也是事實,以前憑票已經豬肉一毛多,現在肉價已經漲到了一塊,跟當初不要票價格差不多。

    糧油米面也是,總體生活成本不斷在增加,房租加上母子倆的生活費,他們每個月至少要有三十塊的入賬。

    她這個身體,想出去找工作都沒人要,只能做些零工,一個月能掙多少錢真不好說。她兒子雖然也能當家教,可剛開始課時費肯定不高,而且她也不想孩子把課餘時間都花在打工上面。

    倒不如就留在何家,反正她的身體是在何家壞的,何父欠着她,也該養着她。

    母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此陷入冷戰。

    程蔓上門時冷戰還沒有結束,但母子倆在這方面很有默契,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在吵架,所以招待她時臉上都挂着笑。

    程蔓不清楚何家內部的事,自然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坐下後寒暄幾句便笑着說:“我上周去了機關大院那邊招生,碰到了吳濤他們,他說上周你們學校組織了估分,你估出來有六百一十多?”

    何子明一看到程蔓,就猜到了她登門的原因,聽到這話并不覺得意外,點頭道:“估的有六百一十多,具體多少不好說。”

    說是估,其實其他科目都是穩的,只有語文,尤其是作文不太确定,不過如果他作文有最後一次模拟考試的分數,總分上六百一十五不是問題。

    程蔓也猜到了分數波動主要在語文上,說道:“不管怎麽樣,六百一左右肯定有,你數學考了多少分?”

    何子明說了個分數,程蔓思索着說道:“我聽吳濤說過,你們學校今年數學上一百分的都不多?”

    雖然程蔓早看過高考試卷,每科題目是難還是容易她心裏都有數,但她不是學校老師,學生普遍考了多少分,她這裏是沒有數據的,消息還得從學生口中聽說。

    好在吳濤這人還算靠譜,消息準确,何子明聽後說道:“估出來的分數是這樣。”

    “那你考得很不錯啊。”

    何子明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幾個新題型高老師都跟我們講過,不然我可能也做不出來。”

    “雖然高老師講過,但輔導班那麽多學生,也不見得人人都掌握了。”程蔓笑着說道,“能考出這樣的成績,主要還是你自己足夠努力。”

    何子明聽後沒有瞎謙虛,說道:“我就想考上大學。”

    “你志願報的是首都兩所大學?”

    “對。”何子明說道,“但我不知道能不能上,第三志願臨江大學。”

    “挺好,這三個大學不管去哪一個,你以後的前途都不會差。”程蔓又轉向何母,“何姐你以後要享福了。”

    何母欣慰地看了一眼兒子說道:“這次他能考得這麽好,确實多虧了你們輔導班老師的教導。”

    其實報輔導班以前,何子明成績也不差,考試排名進年級前三十不是問題。但數學一直都是他的弱項,分數總在及格線上下徘徊。

    這也是何母給他報輔導班的主要原因。

    剛開始街坊鄰居都不是很理解何母的選擇,他們覺得她兒子成績好,沒必要報輔導班,說她都是有錢燒的。

    在人前,賀母聽到這種話只是笑一笑,可背後心裏也很忐忑,怕花了錢沒作用。

    前兩個月何子明的數學成績的确沒太大提升,當時她都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了,可問過兒子,得知他覺得高珍比數學老師講得更好後,她就堅定了選擇。

    現在看,她這決定果然沒有錯。

    看出何母的慶幸,程蔓順勢道:“子明考得這麽好,我作為輔導班的負責人,心裏也很欣慰,其實我這次過來,除了想知道他估分的情況,還想跟你們商量一件事。”

    何母疑惑問:“什麽事?”

    “你們也都知道,啓明星輔導班去年才成立,第一批參加高考的學生才兩百多人,”程蔓緩緩說道,“為了擴大知名度,也為了鼓勵報名的學生努力學習,所以我們輔導班針對考進市裏前十名的學生設立了一筆獎金。”

    何母知道兒子估的分數,自然也聽說了他有希望考進市裏前三的事,遲疑問道:“這個獎金……有多少?”

    “初步定的是考進全市前十,獎勵五百塊,進前三,獎勵一千塊。”

    一千塊!

    何子明母子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要知道,何父在鋼廠幹了二十多年,至今仍在鍋爐房裏打轉,工資到現在都沒過五十。滿打滿算,一年也不到六百塊。

    他們家不吃不喝,都得一年多才能攢夠一千塊。

    可現在,僅僅因為何子明報了個輔導班,并考進了全市前十,就能得到一千塊。

    這麽說并不是他們覺得全市前十好考,而是何子明讀的一中往年也有考進前十的學生,但學校從沒給過獎勵。

    而啓明星輔導班居然願意拿出五百獎勵學生,要是進了前三甚至能拿一千。

    母子倆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中了,激動,不敢相信,還覺得整個人都是飄的。

    但何子明到底是學霸,飄了沒一會就反應了過來:“您想讓我做什麽?”

    程蔓微笑着說道:“很簡單,發獎金時我們輔導班會舉行一個儀式,并邀請記者前來采訪拍照,到時候記者可能會采訪你,我希望你能接受。”

    何母回過神來,遲疑問道:“記者會來采訪這種事嗎?”

    “為什麽不?”程蔓反問,“每天發行的報紙那麽多,一份報紙又那麽多版面,記者也是需要新聞的。”

    八十年代是紙媒的高速發展期,如今市面上的報紙可謂五花八門。

    比如臨江,光日報就有兩個,一個省日報,一個臨江市日報,此外還有晨報、晚報、都市報。

    省日報還好說,市裏的日報晨報晚報都市報,留給市內新聞的版面肯定更多,一份報紙多的不說,二三十件新鮮事總要寫。

    而新聞都是要講時效性的,刊登的基本都是一兩天內發生的事,不同報業的報紙也就算了,同一個報業的不同報紙,內容重合度肯定不能太高,否則一份報紙能搞定的事,群衆為什麽要買那麽多?

    臨江市內那麽多報紙,加起來少說要寫七八十件新鮮事。

    可臨江就是一座普通的省會城市,每天哪來那麽多新鮮又稀奇的事登報?哪怕最近有中高考,也不可能占滿暑假兩個月的版面吧?

    而且程蔓覺得,高考理科全市前三加上報輔導班一年反掙一千塊,兩件事結合起來也挺有噱頭,蹭一蹭高考熱度,說不定能博個本地新聞板塊的頭條。

    就算何子明分數估高了沒進前三,獎金也減半,争取不到頭條,能有個豆腐塊大小的板塊也行啊。

    最多她到時候拿着報紙去招生,挨個指給家長看,總會對招生有幫助的。

    程蔓說道:“記者來不來采訪,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聯系,只要你們願意接受采訪上報紙就行。”

    何母思索着問:“如果我們不想上報紙,這獎金是不是就沒有了?”

    “那倒不至于,但金額肯定沒那麽多,”程蔓看了眼何子明說,“進市裏前三獎金兩百,前十獎金一百。”

    何母沉默下來,轉頭看向兒子。

    何子明猶豫的倒不是上不上報紙,他覺得上了也不是壞事,甚至覺得這段經歷對他以後找家教工作可能會有幫助。

    他思索後問:“接受采訪時,需要我多說輔導班的好話嗎?”

    “你願意當然是最好的。”

    程蔓當然不會客氣,她花錢就是為了給輔導班打gg,記者采訪時何子明來一句都是學校老師教得好,那她才要吐血。

    但她不想gg打得太明顯,頓了會又說:“但你也不用說得太誇張,适當誇一誇老師盡心盡責,教學水平好就行了,哦,我們輔導班考前押中好幾道題這事,你也可以提一提,最好是自然一點。”

    何子明點頭道:“我明白了。”

    “那你是同意了?”

    何子明想他應該沒什麽理由不同意。

    上報紙對他又沒壞處,而且有了這筆獎學金,他媽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去過自己的人生。

    她為自己妥協了半輩子,現在,該他為她的未來努力了。

    跟何子明談好後,程蔓沒有急着聯系《臨江晚報》的記者,同時也不忘叮囑他們母子不要走漏風聲。

    母子倆想到那筆獎金,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裏,程蔓繼續帶着高珍等人奔波于各家屬院,忙碌招生的事。

    何子明則在大院裏找了幾份家教工作,雖然課時費很低,但想到可能有的那筆獎金,他的心情十分平穩。

    忙忙碌碌中,時間倏忽而過,很快就到了出高考成績的日子。

    這時候電話還沒有普及,高考成績都是先傳到各市教育局,教育局再把分數條傳到各高中。學生想知道高考成績,分數出來後去學校找老師拿分數條就行。

    出成績這天是周三,因為情緒波動大,前一天晚上何子明幾乎沒怎麽睡,早上天沒亮就醒了。

    出門時他眼睛下方一片青色,路上碰到的人見了都會忍不住問一句“昨晚沒睡好?”,然後善意地笑一笑。

    等到了學校,還沒進去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成績和全市全省排名,因為學校在大門口拉起了橫幅。

    程蔓這天也醒得很早,以至于陸平洲洗漱完回到房間,看到她坐在床上後,特意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眼,然後有把窗簾拉上。

    程蔓見了有些莫名,問道:“你幹什麽?”

    陸平洲一本正經道:“我看看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

    程蔓瞪眼:“……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陰陽怪氣!”

    陸平洲坦誠道:“我知道你能聽出來才這麽說。”

    “……這日子沒法過了。”

    怼人的時候挺硬氣,媳婦一生氣,陸平洲就慫了,迅速滑跪道:“我錯了。”

    其實陸平洲知道程蔓為什麽起這麽早,也知道她現在的心情挺緊張,所以才耍貧想讓她轉移注意力。

    嗯,辦法挺成功,就是火力全被吸到了他自己身上。

    抱着人哄了好一會,眼見時間不多,陸平洲才匆匆換衣服,當然出門前也沒忘記給媳婦一個擁抱,摸了摸她的頭發說:“我相信你不管幹什麽都能做得很好,加油。”

    程蔓聞言,忍不住擡頭親了他臉頰一下。

    陸平洲得了好處就想進尺,但被程蔓一巴掌捂住嘴巴:“趕緊上班去!”

    “唉——”

    陸平洲長嘆一口氣,轉身往外走去。

    有了這個插曲,送完程程到輔導班時,程蔓的心情很不錯。而等到她拿到何子明送來的分數條,心情就更好了。

    何子明總分考了六百一十八,全校第一。

    程蔓看完分數條,擡頭問:“全市排名多少知道嗎?”

    “知道。”

    何子明到底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性格再沉穩,這會也不禁喜形于色,話沒出口就笑開了:“我全市理科排名第二,全省理科排名第三。”

    “嚯!”

    送走何子明,程蔓把輔導班的事一交代,就直接騎車回了家,翻出之前找燕敏芝要到的聯系方式,撥通電話後笑着說道:“于記者您好,我這邊有個新聞,想找您約個時間聊一聊——”

    二更合一,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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