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采訪
李文欣是兩人通話的第三天到的臨江。
這時候火車速度慢,最高時速才八十公裏每小時,再加上中間有大大小小的站點停靠,從首都到臨江光坐車就要近一天時間。
李文欣征得程蔓同意後,需要往上面打出差申請,還要收拾東西,能在第三天到臨江已經很快了。
因為李文欣老家不在臨江,在這也沒有親人,這次是專門為了采訪程蔓來的,所以她到的那天,程蔓特意去了火車站接人。
李文欣是八四年年初去的首都發展,這兩年她很少來臨江,數得過來的幾次都是因為過年回老家,在臨江中轉。
前年過年她經過臨江時,抽出時間跟程蔓見面吃了頓飯,那之後就沒在見過。
算下來,兩人有一年半沒見了。
跟上次見面比起來,李文欣身上的變化很大。
上次見面她參加工作才一年,可能是進《經濟日報》時間不長,需要花費更多心神在工作上,沒時間打扮自己,也可能是手頭沒那麽寬裕,沒錢打扮自己,所以她當時跟剛去首都那會看起來變化不大。
但兩年多時間過去,她早已從剛入行的菜鳥記者,變成了《經濟日報》的筆杆子。工作漸漸游刃有餘,經濟條件也好了很多,從裏到外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将留了許多年的長發剪到耳後,尾部簡單燙了下,有點像後世常見的波波頭。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襯衣,下面搭一條黑色直筒褲,配普通的白色運動鞋,整體看起來清爽又幹練。
再加上墨鏡的遮擋,程蔓剛開始都沒能認出來她。
跟李文欣比起來,程蔓變化倒是不大,她仍留着長發,臉上不施粉黛,身上穿着簡單舒适。
李文欣一出來就認出了她,跑出閘口直接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被抱住的瞬間程蔓都愣了,直到耳邊響起李文欣的笑聲,才問道:“文欣?”
“除了我還能有誰?”李文欣笑着摘掉墨鏡,笑盈盈地看着程蔓。
程蔓上下打量她,半響說道:“你這變化……也太大了。”
“發型變化大吧。”李文欣摸了摸頭發,“你不知道,我這工作可忙了,三天兩頭出差,留長發根本沒時間打理,還是這發型方便。”
“也好看。”程蔓說道。
李文欣認真點頭:“嗯,我就愛聽這話。”
程蔓笑,又問她早上吃飯沒。
“喝了杯豆漿,實在沒胃口。”
“那咱們先去吃東西?”
“去哪吃?”
“你想吃什麽?”
“土豆片吧,熱幹面也行,我在首都的時候就饞這些。”
程蔓想了想說:“我記得燕子美食館在這附近開了家分店。”
“真的?”李文欣面露驚喜,“燕姐的店都開到這裏來了?”
“那可不,燕子美食館現在可是臨江最大的連鎖美食館。”程蔓邊說便伸手要幫李文欣拿行李,但後者沒讓,只将包遞給她拿着。
程蔓提着包,帶着李文欣去燕子美食館。
這個點不早不晚,美食館裏人不多,兩個沒怎麽排隊就輪到了。因為李文欣什麽都想吃,所以熱門小吃她們每樣都點了一份。
點完餐,兩人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着窗外景色,李文欣說道:“這幾年臨江變化好大,火車進城的時候,我看到很多地方都在蓋樓。”
“要發展嘛。”
臨江前兩年确定了要建高新區,臨江大學往東,很大一片都被納入了規劃,正在逐步拆遷。
程蔓早些年買的房,就有一棟在拆遷範圍內,不過現在還沒拆到那,什麽時候通知能下來還不好說。
“發展是好事,這幾年首都也在搞開發,到處都在挖。”
程蔓心思一動:“首都現在房價貴嗎?”
“貴,随便一間房就要幾千塊,房租也高,我租的四合院,就巴掌大的一間屋子,房租就要十塊錢。”
在《經濟日報》上班看着光鮮,實際上工資并不高,李文欣每月收入扣掉開支,三十塊都剩不下來。
如果有房,一個月攢三十不算少,但對沒房的人來說,這點錢很難在首都紮根。
有時候李文欣也會茫然,想自己去首都是不是錯了,如果留在程蔓輔導班帶課,她一個月掙的不一定比現在累死累活少。
可每當看到自己寫的文章上報紙,李文欣又會慶幸自己到了首都。
只是一談到房子,李文欣難免忍不住嘆氣。
程蔓思索了下道:“我看新聞說深市現在有了新的購房政策,可以借貸買房,自己付部分首都,再借部分錢,借的錢按照固定利率,每月還貸。我還看到說國家有意在其他城市推行這樣的購房政策,你如果想買房,可以考慮這辦法。”
“你說的這事我知道,但這樣蓋起來的房子,售價本來就不低,就算是首付,以我現在的工資也很難拿出來。”李文欣無奈道,“而且一個人供房對我來說有點吃力。”
程蔓問道:“你不打算再找對象?”
“暫時沒這想法。”
“那你過幾年再看吧,房價肯定是會漲的,這幾年買房多貴都不會虧,如果手上的錢實在不夠付首付,找朋友借一點也行,可能前幾年會比較難,但長期來看肯定能賺。”
李文欣自己也是學經濟的,現在做的工作又跟專業有關系,程蔓說的這些話,她自己也能看明白。
只是很多時候,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狠下心去做又是一回事。
李文欣嘆氣道:“我再考慮考慮吧。”
“嗯。”
聊完房價,兩人點的餐也差不多好了,李文欣拿起筷子挾起土豆片,一吃便拖長聲音“嗯”了聲:“好吃,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上大學,燕子美食館的老板還在紡織廠門口擺攤那會,咱們隔三差五去那吃東西。”
“當然記得,最開始還是我帶着你們去吃的土豆片。”
“沒錯。”李文欣點頭,又突然問,“你這幾年跟楊敏有聯系嗎?”
程蔓搖頭:“沒有,你跟她聯系上了?”
這時候越洋電話可不便宜,信件往來也不容易,隔着萬水千山,父母子女都可能失聯,何況她和楊敏只是朋友。
李文欣也搖頭說:“沒有,不過我之前采訪過一個人,對方跟她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知道她的消息。”
楊敏是八一年出國讀研的,算起來已經有五年,已經參加工作并不稀奇,程蔓問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她在華爾街上班,應該已經拿了綠卡。”
朋友過得好,程蔓應該為她感到高興,但楊敏是公派出國的,按照規定,她畢業後應該直接回國。
程蔓問道:“她這樣不違約嗎?”
李文欣一愣:“應該算吧,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實這幾年出國的,像她這樣留在國外的人不少。”
在這個年代,很多國人都覺得外面的月亮比國內圓,不止出國留學的不願意回來,國內家庭條件好的,也有很多想出國移民。
兩人只是普通人,幹涉不了其他人做出的選擇,沒有就這件事深聊。
不過說到楊敏,程蔓也想起了一件事:“我前段時間也聽說了一個消息,跟徐坤有關的。”
一聽這名字,李文欣臉色沉下來,沒有吭聲。
有些夫妻分開後還能當朋友,也有些離婚後恨不得你死我活,李文欣和徐坤之間雖然沒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卻也當不成朋友。
反正李文欣不希望徐坤過得好。
程蔓心裏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繼續說道:“他從美國回來了。”
李文欣聞言一愣:“他這麽快畢業了?”問完嘴唇又抿了起來,像是有些後悔問出這個問題。
程蔓看出她的情緒,說道:“沒有,被開除回來的。”
“開除?”李文欣表情愕然,“他幹什麽了?”
“據說是打黑工被發現了。”
這理由實在有點出乎李文欣的預料,公費出國不僅學費全免,國家還每個月會給發生活費,雖然錢不多,但基本夠開支。
如果實在不夠,也可以通過正規渠道,找合規的兼職,不至于走到打黑工這一步。
何況,出國的學生應該都知道打黑工被發現的後果,徐坤又不蠢,李文欣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但她和徐坤那段婚姻結束得實在不怎麽愉快,就算不清楚緣由,一想到他為了出國抛棄一切,卻落得這麽個下場,李文欣就忍不住鼓掌叫好。
樂過以後,李文欣想起來問:“他為什麽要去打黑工?”
程蔓搖頭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具體的不太清楚。”
“好吧。”李文欣面露遺憾,“那你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嗎?”
剛聽程蔓說有徐坤的消息時,李文欣還不樂意聽,現在知道他被遣返回國,她就很好奇他的下場了。
“雖然他是被遣返回國的,但本身學歷不低,據說事情解決後他去了深市,在一家私營工廠裏上班。”程蔓見李文欣皺眉,補充道,“不過他被遣返回國,也算違約,需要賠償留學費用,估計未來幾年他都過不好。”
知道徐坤會過得不好,李文欣放心了,嘴上卻仍說道:“還是便宜他了。”
“未必,雖然因為這件事傳出去,對學校影響不好,具體情況壓得挺嚴實,但我覺得他打黑工的原因應該不那麽光彩。”
李文欣不自覺身體前傾,看這程蔓問:“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他染上了什麽壞習慣。”程蔓回答說道,“不然你想,他以前不比別人大手大腳,怎麽出國後別人的錢夠用,他卻不夠?”
李文欣陷入沉思,良久後道:“你說得對。”
“所以說啊,他這輩子就這樣了,當初決定離開他,也會是你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幾個決定之一。”程蔓适當勸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還是要朝前看。”
“嗯。”
本來程蔓想邀請李文欣去家裏住,但她說報社批的差旅費裏包含住宿費,不用白不用,堅持住進了招待所。
程蔓見勸不動她,只好讓一步,直堅持送她到招待所安頓下來。
報社批下來的差旅費很充足,李文欣最後選定的招待所環境很不錯,裏面工作人員也多,安全性挺好。
最重要的是招待所離輔導班總部近,過去很方便。
因為坐了一天火車,晚上沒怎麽睡,到招待所安頓下來後,李文欣沒有急着進入工作狀态,而是決定先洗澡睡個午覺。
程蔓沒有一直在招待所裏等李文欣,率先回了輔導班處理工作。
補足覺後,李文欣出去吃了點東西,便帶着相機,背着包到了啓明星輔導的總部。
啓明星輔導的總部早已從最開始的地方搬離,現在在機械廠附近的一棟辦公樓裏,這邊場地很大,上下有三層,每層有十來間辦公室。
程蔓将二三樓改成教室,一樓辦公室依舊辦公,會議室依然用來開會,另外改造出幾間招待室,專門接待學生和家長。
李文欣到了後,前臺坐着的招生老師直接把她領到程蔓辦公室。
進辦公室後,李文欣和程蔓沒聊一會,便提出讓她帶自己參觀一下。
參觀期間,李文欣拍下了不少照片。
但這些資料還不夠,下課期間她接連采訪了好幾名學生,上課後又采訪了幾名不用上課的老師,以及坐在前臺的招生老師。
等采訪完總部,李文欣又讓程蔓帶她去其他分機構看看。
啓明星輔導以前也接受過采訪,但可能是報紙定位不同,于東來采訪的過程比較簡單,基本一天就搞定了。
李文欣則不同,啓明星輔導開在臨江的分機構,她基本都去看了一遍,采訪的學生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老師接受采訪的也不少。
另外她還采訪了臨江好幾名重點高中的校長和老師,詢問他們對輔導班的看法,還采訪了學生家長,有孩子沒孩子,報了輔導班和沒報輔導班的,她都有采訪到。
等采訪完這些人,李文欣才再次找到程蔓,根據這段時間收集到的信息,對她做了個全方位的采訪。
這次采訪結束後,李文欣本次行程也告一段落,跟程蔓道別後再次離開了臨江。
前兩年于東來采訪時,總是前一天做完采訪,後一天就能從報紙上看到報道。
但這次李文欣的采訪不是這樣,她回首都後過了将近十天,報紙上才刊登出相關報道,而且版面非常大,位置也很靠前。
不過這次報道的主角不是啓明星輔導,而是整個教培行業,數據也是基于整個教培行業整理出來的。
啓明星輔導只能算是被當做行業榜樣,拿出來重點舉例的存在。
除了啓明星輔導,報道上還列出了幾家在首都的輔導班,但是這些輔導班規模小,得到的數據沒那麽準确,基本只在報道上露了下面。
而啓明星輔導,過去三年招生、高考過線率,以及考進全省前幾的學生數量等相關數據,都被列了出來,在整篇報道中占據了不小的篇幅。
《經濟日報》成立時間雖然不長,但畢竟是國家辦的報紙,權威性很高,自創刊後發行量節節攀升。
李文欣的報道雖然不是頭版頭條,但涉及的是新行業,見報後引起了規模不小的讨論。而在這篇報道中占據了不小篇幅的啓明星輔導,也在短時間內聲名鵲起。
今年程蔓計劃在臨江新開十家分機構,其中有四家到九月份才能開業,八月初才開始招生。
到報道見報以前,這四家分機構才招了一半學生,見報後不到一周,兩家分機構就迅速滿員了。
不止臨江,其他省市新開的輔導班,在啓明星輔導上《經濟日報》後,也迎來了報名潮。
程蔓也迅速做出應對措施,首先每家輔導班都增加一個落地的報刊置物架,把啓明星輔導上過的報紙都擺上去,尤其是《經濟日報》的這篇報道,必須擺在最上面。
然後在各省市本地的報紙上打gg,宣傳啓明星輔導過去取得的成績,同時強調輔導班上過《經濟日報》。
最後,也是程蔓最早安排人開始做的。
早在李文欣聯系程蔓時,她就讓潘鶴鳴和常紅紅各自帶人去了首都和滬市,進行實地探訪,做開設輔導班前的調查工作。
輔導班成立初期招的老員工,大部分都選擇了留下來,潘鶴鳴和常紅紅都是其中之一。
而且兩人情況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包括高珍,在擔任職務之餘依然兼任着帶課老師的工作,這兩人卻放棄了帶課,只專心做管理。
這也是程蔓求之不得的,啓明星輔導有了名氣後,臨江大學的學生都以能進輔導班帶課為榮,她并不愁招不到老師。
相對來說管理人員要難招一些,因為這類人能力強的會優先選擇規模更大的國營企業,能力不強的,程蔓找他們幹什麽?
潘鶴鳴和常紅紅以前雖然是帶課老師,但其他方面的工作能力也不弱,兩人轉崗後,很大程度地緩解了程蔓的工作壓力。
去首都和滬市開分機構是大事,所以下定決心後,程蔓就把兩人給派了出去,另外還給他們各自安排了兩個人打下手。
兩人是李文欣來臨江之前出發的,等新聞見報,兩人也都帶着詳實的調查報告回了臨江。
而在報告中,兩人都列出了不下五個适合開輔導班的場地,并将這些場地的租金、周邊學校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
另外他們還調查了兩地的裝修市場,列出了大致的裝修費用。
雖然現在沒有一線城市的概念,但首都和滬市和其他城市從來都不是一個級別,房價物價都要高很多。
在臨江,籌備一家有二十間小教室的輔導班可能只需要五六千塊,但在首都和滬市,可能需要八、九千甚至更多。
不過程蔓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覺得這個數字可以接受,再加上輔導班資金充裕,所以前期她打算在這兩座城市各開三家輔導班。
并且未來三年裏,啓明星在這兩座城市投資的輔導班,會以每年五至十家的速度增加。
當然,這些的前提是發展順利。
雖然有了潘鶴鳴和常紅紅的調查報告,八月下旬程蔓還是去了趟首都和上海,走訪了報告上面的地方後,才确定開分機構的地址。
在開分機構以前,程蔓詢問了兩人的意見。
首都和滬市離得太遠,又是啓明星輔導班要重點發展的城市,肯定要派兩個人去守着,潘鶴鳴和常紅紅這一去,三五年內可能都不會調回臨江。
當然,如果這次市場開拓順利,兩人的收獲也會很大,不但會成為兩地的負責人,也能得到相應的股份。
兩人在考慮過後,都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一來他們都不是臨江人,在臨江其實沒有太多牽挂,二來他們大學畢業後願意留在輔導班,就是沖着做出一番事業去的,自然不會願意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除了這兩個人,程蔓還安排了幾個人給他們打下手,其實也有互相監督的意思,畢竟首都和滬市天高皇帝遠,如果兩人有了其他想法,把輔導班掏空了她可能還會被蒙在鼓裏。
雖然程蔓想要相信他們,但她也知道一個道理,永遠不要想着去挑戰人性。
等這些事安排好,幾人成行,暑假也到了尾聲。
進到九月,程蔓家裏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一件事是程程終于晉升成了一名小學生。
因為小學也在家屬院裏,學生也基本都是大院裏的這些孩子,所以除了老師嚴格了點,上課講的內容多了點,上小學還是幼兒園對程程來說沒太大區別,所以她适應得很快。
第二件事也和程程有關,馬上要國慶了,軍區小學和幼兒園準備聯合舉行一次慶典活動,每個班都要出兩到三個節目。
而程程一個人就被安排了兩個節目,一個節目是跳舞,一個節目是表演武術。
至于原因,程程是這麽說的:“周老師說了,我是班上最最最多才多藝的人,這次表演非我莫屬。”
程蔓懷疑這不是周老師的原話,因為“最最最”三個字加進來,怎麽聽怎麽像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但看着閨女翹起下巴的神氣模樣,程蔓沒有拆穿她,而是笑着附和道:“真的呀?我們程程這麽受老師器重呀?看來國慶那天我們必須去學校給程程加油助威了。”
陸平洲沉思着點頭:“确實。”
小姑娘心裏高興,嘴上卻虛虛說道:“哎呀,只是上臺表演,爸爸媽媽你們去不去都可以啦。”
程蔓和陸平洲呵呵一笑,心想如果她說這話時表情沒有那麽高興,語氣沒有那麽充滿期待,他們說不定就信了。
二更合一,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