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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4章
    第 124 章

    無邊的憤怒和恐懼在淩賀津心底蔓延,他終于知道,宗翰自信張揚的挑釁來自何處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淩賀津就已經在腦子裏勾勒出來,宗翰可能要做的事情了——十個月後,這個惡魔帶着小嬰兒和親子鑒定來到蘇荇面前的話,他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營造的這場幸福美夢,就會瞬間破裂。

    蘇荇會有多痛苦多自我厭惡,淩賀津不敢去想,也拒絕去想。

    腦子的嗡鳴聲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淩賀津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卵子在什麽地方?”

    “這位醫生,說要見到您才肯說。他說,您有十天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在這之前,他可以保證,這五顆卵子不會出現任何意外,但若是超出期限,他就不敢保證了。”

    一瞬間,淩賀津腦子裏閃過無數念頭。

    是個聰明人,知道談條件要先抛出誘餌,同時還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知道卵子在什麽地方,他也知道宗翰打算什麽時候用這些卵子。

    這已經是最關鍵最重要的信息了。

    為了這兩個答案,就算是天涯海角,淩賀津也必須要親自過去一趟。

    “答應他。看好了人,我明天晚上會到,在這之前,決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情況。”

    “老板放心。還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小事,關于押運員的動靜,您到了我再彙報。”

    淩賀津确實已經心煩意亂,光是這一件事就讓他心緒難平,根本顧不上別的了,但此刻聽到押運員的消息,仍是警惕了起來,問道:“他們将要入境?”

    “我們确實有此懷疑。近期,有一艘裝載原木千萬噸級貨輪,會從南美出發,在一個月後到達國內港口。這艘貨輪的工作人員,大概在二百三十人左右,其中若是有十個八個押運員,也很難察覺得到。”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證。”

    老板這麽說了,他們自然也就放心了。

    挂斷電話後,淩賀津站在那裏,忍不住思索起來。

    死刑複核的過程,順利的話,起碼也得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但,一開始公訴人也說了,關鍵證人缺失,導致幾樁可能跟宗翰有關的案件難以進行下去,為了這幾樁案子能有個頭緒,宗翰的死刑複核也可能會稍微放慢一些。

    而這個關鍵證人,可能就是醫生。

    宗翰“處理”過的很多人,那些僥幸活下來的,最終去了哪裏,也只有鐘良和醫生知道了。

    但鐘良始終不肯開口。

    要不要将醫生交給國際刑警,反而成了淩賀津最頭疼的事情。

    不管怎麽說,必須要先找到那五顆卵子,只有到了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淩賀津才放心。

    很快做好決定,淩賀津不到十一點就回了家。

    蘇荇很驚訝:“怎麽這麽早回來了?下午要在附近開會嗎?那我讓小林先把做好的飯菜給你端上來……”

    淩賀津拽住了她的手腕:“沒有那麽緊急。——我下午要出差一趟,大概三天。準備收拾下東西,正好公司也沒那麽忙,就早點回來了。”

    蘇荇也沒多想,最近淩賀津出差已經很少了,她也知道,主要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能推的就都推了,但有些業務,還是得他親自去。

    “去哪裏?需要帶厚一些的衣服嗎?”

    “去華盛頓,帶一件外套和兩天的換洗衣服就行,其他的不用,酒店都有。”

    蘇荇點點頭,上樓去幫忙找衣服了。

    淩賀津也跟了上去,看着她直接進了衣帽間,拿出小號行李箱,又把他需要的衣物疊放整齊,塞進箱子裏,背影忙碌卻輕快,忍不住彎唇一笑。

    蘇荇叮囑他:“到了酒店把衣服挂起來,不然剛拿出來會皺哦……”然後就看到他站在那裏笑,微微停頓,“你笑什麽?要不,你自己收拾?”

    淩賀津走了過來,說道:“必備的這些就可以了。”随即擡眼,看向蘇荇,低聲說道,“我們要分開三天。”

    蘇荇立刻警惕起來,義正言辭地說道:“我不去!”

    好不容易熬到好大兒上學了,家裏終于又是她一個人的天下了,還沒鹹魚夠呢,休想讓她再出門!

    淩賀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好吧,那就下一次,現在确實外面還有些熱。”

    蘇荇頓時喜笑顏開,親了他一下:“吃過飯我送你去機場,回來的時候我再去接機,咱們一起去吃好吃的。”

    淩賀津彎下腰,哭笑不得:“我還沒走,這就開始給我畫回來的餅了?”

    蘇荇看着他,笑靥如花:“讓你有動力好好工作,多賺點錢。”

    “一定如太太所願。”

    在機場依依惜別後,蘇荇回到家就又癱在了沙發上,嘆息一聲:“果然還是家裏舒服。”

    每次出門她都覺得是在消耗自己的精神氣,回到家後都得休息大半小時才能緩過來,家裏蹲果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職業,感謝她親愛的老公淩賀津,賺到了足夠多的錢,能夠讓她光明正大地家裏蹲。

    被她念叨地淩賀津,此時已經坐在飛機上,查看這位醫生的生平資料。

    是個很努力但是運氣有點背的人。

    他的父母是一代移民,奮鬥了三十年,臨近退休的時候,終于能夠在這個國家立足,卻在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槍擊。

    醫生那一年剛剛考入大學,依靠着父母的賠償金,半工半讀地畢業了,卻因為亞裔的身份,找工作幾次被拒之門外,只能去黑診所打零工,後來終于攢夠了錢,自己便開了一家診所,然後結婚生子。

    眼看着苦盡甘來,人生終于有了新的希望,卻在這時候,他被宗翰找上門了。

    從此,便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淩烨放學回到家,才知道他爸出差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就是有點好奇:“不是說下半年不開展新業務了嗎?怎麽突然之間又去出差了?”

    蘇荇随口回答:“可能是之前的合作方呗,我也沒問。”

    淩烨:“明天學校要簽新學期的協議,你自己去?”

    “什麽協議?年年都要簽嗎?”

    “反正就是各項費用呗,要去核對一下高一時候的花銷,以及高二的預設科目。——哦,就是有些家長希望孩子學習某些特定的技能或者課程,只要湊夠十人,學校就會開課,類似社團課那種的。”

    “我沒有特殊的要求,我要高考的,社團活動還是網球,費用我會自己核對,你只要去簽個字就行了。新的班主任可能還要說些別的事情,你也得聽一聽。”

    蘇荇認真記下:“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去學校?”

    “嗯,咱們一起過去。”

    晚上睡覺前,蘇荇估摸着淩賀津也該到目的地了,便給他發信息,說了這件事。

    淩賀津很快給她回了個電話過來:“過去看看也行,不然往後這兩年,淩烨肯定還有更多事情要你給他簽字,去學校處理。核對花銷費用往年都是羅秘書在處理,你也可以喊他一起過去,先熟悉熟悉。”

    蘇荇應下:“我也是這麽想的。而且,淩烨自己也說了,他記得每一筆花費,可以自己核對,我只管簽字。”

    “你現在要去工作嗎?還是要先休息會兒?”

    “先休息,吃個飯,晚會兒再去。”

    蘇荇應道:“好,那你快睡會兒吧。”

    淩賀津看了一眼手表,也到蘇荇的睡覺時間了,便沒再繼續閑聊下去。挂斷電話後,他也并沒有去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已經有人在那裏等着他了。

    “老板。”

    淩賀津上車後,那人直接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啓動了車子,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咱們已經去過他的診所三次了,将裏面的每個角落都翻找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他所有的手寫記錄和電腦裏的客人接診記錄,包括隐藏文件夾,也都認真看過了,一無所獲。”

    那地方并不大,一個接診室,一個治療室,面積加起來也才三十多個平方,外面的接診室占了是個平方,裏面的治療室有很多儀器,也占了一部分的面積,顯得格外局促又狹窄。

    診所裏面的工作人員也很固定,除了醫生外,還有兩個護士,一男一女,是輪班制,但顯然他們對醫生在外面的特殊業務,絲毫不知情,情報信息處的工作人員,已經多次去試探過了。

    “這段時間我們也一直在盯着這兩名護士,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他們對于醫生突然之間休假也絲毫不驚訝,說是之前也經常會遇到這樣的狀況。”

    淩賀津靜靜聽着,在到達診所的時候,已經将大部分的情況都了解清楚了。

    進去診所,裏面的場景,也一如淩賀津在腦海中勾勒出來的那般,确實沒有可以隐藏秘密的地方。

    信息查探工作人員又說:“您要是覺得有必要,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去他家裏看看。”

    淩賀津搖頭:“不必,他不會帶回家裏去。”

    這麽多年,他無法逃離宗翰的威脅,無非就是為了妻兒。而蘇荇的卵子,始終是個巨大的隐患和麻煩,他不會将之帶到自己唯一的淨土去。

    即使明知可能一無所獲,淩賀津也仍是在這呆了将近兩個小時,蘇荇的資料和卵子沒有找到,卻看到了一本用代號填寫的病歷,應當就是醫生救治那些被宗翰曾經“處理”過的人。

    病歷上,只簡單記載了病情和緊急處理方式,以及後續的治療建議。至于那些人是否得到了有效的治療,就得去問問醫生了。

    這是個比淩賀津想的還要滄桑的男人,頹廢的像是好幾天都沒睡覺了。

    對方卻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頓時打起了精神,看向淩賀津,要笑不笑地開口說道:“淩先生。”

    他明顯是想說什麽,但礙于眼下的境況,又咽了回去。

    淩賀津也無意與他嘴炮,他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無法評判他所做的一切,就算要審判,也該是法律。

    他來這裏的目的只有一個,淩賀津從未忘記過,便直視着他,冷靜說道:“我來了,卵子在什麽地方?”

    醫生:“淩先生似乎忘了生意人最根本的原則。”

    淩賀津仍是看着他:“利益交換?想讓我保你一命?”

    “我當初,也保了淩太太一命。”

    淩賀津呼吸一滞。

    醫生倒是很坦然很直白,到了這個時候,再吊着也毫無意義了:“當初取卵的時候,宗翰說,等他二十歲的時候,蘇荇就已經過了三十歲了,宗董事長可能會以生育方面的理由,對她百般挑剔,留下這五顆卵子,是為了兩個人的未來着想。”

    “真惡心啊。開診所之後,我見過的渣男多了去了,但像他這樣的,一邊标榜自己的深情,一邊卻又如此殘忍對待愛人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但是我無能為力,無論蘇荇怎麽哀求我,我也幫不了她。”

    “但是,取完卵子後,蘇荇還躺在病床上,還那麽虛弱,宗翰卻又突發奇想,他說他很害怕有一天蘇荇會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所以,想要我取出她的子宮。”

    醫生擡起頭來,看着淩賀津難看至極也陰郁至極的臉色,繼續說道:“我跟宗翰撒了個謊,我說,蘇荇當模特這兩年,為了保持這麽瘦的體型,身體有所虧損,如果沒了子宮,她大概也會死。”

    “宗翰并不完全信任我,但他不敢賭,所以,才留下了蘇荇的子宮。我的這份善念,不值得換我一條命嗎?”

    來到這裏之前,淩賀津就已經想到了,醫生手裏必然還有某種十分珍貴的線索或者真相,足以給他造成震撼,也足以讓他重新衡量兩個人之間的交易,所以才要求他親自來見他。

    但卻沒想到,這個真相,會是這樣的。

    淩賀津身後的工作人員,已經震驚到失語了。

    這是愛?!這會是愛情?!

    誰特麽愛一個人會愛到想要把她的子宮摘了啊?!宗翰這是病嬌殺人犯吧?

    遇到他,蘇荇真的到了八輩子血黴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大氣不敢喘。

    淩賀津還能安靜地站在這裏,沒有狂暴,已經足夠證明他是個情緒穩定且品格高尚的男人了。誰都知道,這種時候暴怒毫無意義,但不是誰的腦子都能那麽聽話。

    但此時,只要有人稍微靠近一些,只要有人看一眼他的瞳眸,就會發現,淩賀津的瞳仁一片漆黑,目光毫無焦距。

    不知道過了多久,淩賀津腦子裏的嗡鳴聲終于散去,渙散的思緒也終于再次回歸到了海馬區,想要開口,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堵塞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醫生有些按捺不住,他實在太害怕也太忐忑了,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不能放棄,他只是想要徹底與宗翰劃清界限,想要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不再被他脅迫,這很過分嗎?

    “淩先生應當也知道,宗翰那個瘋子絕對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而現在,淩太太她身體健康,所有器官都仍舊好好地待在她的身體裏面,這其中我不敢居功多少,但也起碼說明,我是個正常人吧?”

    “只要您答應我的要求,我也可以保證,讓您今天一定能拿到那五顆卵子。我建議您不要拖延時間,宗祎也知道這五顆卵子的存在,說不定,從宗翰在華國境內被判處死刑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在籌謀着什麽了。”

    這的确是淩賀津擔憂的事情,所以一得知這個消息,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如今,也确實沒有更多時間,讓他仔仔細細地衡量利弊。

    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眸中已經一片清明。

    淩賀津應下:“我答應你。”

    兩個小時後,在一家精子銀行的冷凍艙,淩賀津如願拿到了那五顆卵子,第一時間就安排專人專機,将其送往斯德哥爾摩。

    上次在皇家醫院,蘇荇留下了自己的DNA,将卵子送往那邊,一是為了做鑒定對比,二是,如果這真的是蘇荇的卵子,那麽,便直接跟他的精子合成為受精卵,然後再次冷凍,免得節外生枝。

    有那麽一瞬間,淩賀津的第一個想法是,毀掉這些卵子。

    蘇荇之前跟他說過,對生育新生命,并沒有太大的熱情,如果他也不是很想要的話,那他們只要淩烨就足夠了。所以,這五顆卵子的存在,反而會成為無窮盡的麻煩。

    但淩賀津緊接着就否決了。萬一呢?

    萬一哪天,蘇荇又想要一個孩子了呢?這些卵子,不就可以讓她免受十月懷胎之苦了嗎?那就留下來吧,作為他們的胚胎,留在冷凍艙。

    等處理好這一切,回國後的第二天,淩賀津剛起床,還未完全再次熟悉家裏新換的花香,就又收到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宗翰,越獄潛逃了。”

    他的內心卻已經毫無波動了,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并不是很驚訝。

    就好像,第二只鞋,終于落地。

    “我知道了。”淩賀津冷靜地挂了電話。

    蘇荇還在睡,一如既往,她很少在八點前醒來,何況,現在才剛過六點。

    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淩賀津忽地輕笑一聲,彎下腰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她還好好地活着,在他的身邊,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淩賀津照常換了運動服,跟淩烨一起去晨跑。

    回來後,父子倆默契地分別去洗澡,換衣服,然後一起吃了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宛若往常任何一個美好的清晨。

    淩烨心大,又在惦念着他今天的數學随堂測試,吃飯都不忘默記公式,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爸有什麽異常。

    倒是老管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難得見到先生這麽心事重重的樣子,但最終,老管家也沒說什麽。

    先生不開口,那就表示,不是家裏人能夠解決的,做好分內之事就行了。

    距離宗翰潛逃已經四天了,淩賀津照舊去上班,按時下班,除了讓羅秘書繼續打探他的行蹤之外,并沒有做任何額外的安排。

    莫總助在他和羅秘、嚴律的三人小群裏忍不住說道:“老板是不是在籌謀一波大的?這不正常啊。”

    羅秘書也說:“我猜也是如此。而且,老板也太冷靜了,他越平靜我越害怕。”

    嚴浩:“。”

    看到他出現,莫總助立刻追問:“公安局那邊,有什麽新進展嗎?”

    嚴浩:“……我是律師,不是警察,除非找到人了,我能知道什麽進展?跟你們一樣,老板沒有安排給我任何任務,我也很不安。”

    蘇荇對此一無所知,她仍是按照自己的慢節奏,過着快樂悠閑的生活。

    這天,蘇荇吃飽喝足,午睡起來還不想下床,便刷着手機玩了一會兒,又看到自己後臺多了999+的私信,跟往常一樣去清空,等了十分鐘再返回來,發現大部分都清空了,卻仍是還有幾條,便點進去看了看,是幾條語音。

    而且是同一個人發來的,蘇荇點進主頁看了一下,是個小號,總共也沒法幾條動态,但也的确是她的粉絲,點贊了她超話廣場上的好多條信息,而且還都是誇她的。

    蘇荇按捺不住好奇心,點開了語音,是個男性的聲音,帶着不經意的少年感,聽着還不錯。

    “姐姐,我把記憶還給你了哦。”

    蘇荇腦子裏“嗡”地一聲——這是宗翰的聲音。

    蘇荇仿佛回到了母親在醫院裏的那段時光。

    完成工作後,她從直播室打了車來到醫院,匆匆忙忙地上了樓,下了電梯右拐,數過三間,有一條通往檢查室的走廊,再右拐,第一間就是母親的單人病房。

    雖然經濟上很緊張,但長年累月住在醫院裏,為了能夠讓母親睡得好一些,蘇荇還是堅持辦理了單人間,至少,不會因為隔壁床的病人打呼嚕或者其他毛病影響到她。

    這一天,母親心情看上去比平時要好一些,被折磨許久的病容都沒有那麽明顯的晦暗了。

    蘇荇聽說,是曾經的一位親戚聯系上了,他們幫忙支付了手術的費用。蘇荇很感激,但由于工作的原因,還沒有見過這位親戚的面。

    走進病房,母親已經在翹首以盼了,一看到她立刻就挂上了笑容。

    待蘇荇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給她撐好小飯桌,将買來的飯菜擺上去的時候,母親這才猶豫着開口:“有個事兒,媽媽想跟你商量一下。”

    蘇荇點頭:“您說。”

    “醫藥費和後續的治療費,是你白靈阿姨幫忙繳納的。你還記得她吧?”

    蘇荇微愣,很快回過神:“記得。”

    但是她也不敢多說,當年離開淩家的時候,母親的自尊心幾乎被碾碎,她無法安慰,只能是再不提及。

    這兩年她被人半封殺,沒什麽工作,也很難賺得到錢,不是沒有想過去找白阿姨,但是顧忌母親的心情和這些年的堅持,最終也只是想了想而已。

    她不想讓母親在最後的這段時光裏,還要被人将尊嚴踩到地上。她們母女跟淩家,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是現在,母親主動接受了白阿姨的接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蘇母看着女兒,心思有些恍惚。

    蘇荇今年二十九歲了,但是從這張臉上,絲毫看不出來年紀,得天獨厚的美貌讓她反而愈發惹眼,年少時候的銳利倔強在被歲月沉澱之後,反而顯得她整個人又多了一種獨特的、沉穩的、令人安寧的氣質,美的更加張揚肆意。

    蘇母既驕傲又心酸,要是自己走了,她一個人要怎麽在這餓狼環伺的世界裏活下去?

    蘇荇等了好一會兒,手裏的蘋果都快要削完皮了,卻沒聽到後續,一擡頭發現母親仍在呆呆地看着她,目光裏是蘇荇看不懂的深意,頓時慌張起來:“媽,到底怎麽了?白阿姨跟您說什麽了?我還有些存款,您不用擔心醫藥費……”

    蘇母搖了搖頭:“媽媽都活到這個歲數了,哪還會那麽幼稚?”

    蘇荇驚愕:“媽——”

    她不覺得母親會突然改變主意,必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她不得不暫時妥協。而且,這件事或許跟自己有關。難道是——

    蘇荇心裏“咯噔”一聲,抿了抿唇,卻不敢多問。

    蘇母繼續說道:“我跟你白阿姨聊天的時候,得知她的兒子離異多年,帶着一個男孩子生活,那孩子今年十五歲了,讀高中了,也不需要人操心照顧了。前妻一直在國外,這麽多年從未聯系過,你願不願意見一見?”

    蘇荇再次愣住,感覺有點玄幻:“相親嗎?”

    蘇母點了點頭:“算是吧。要不,就去看看?我還隐約記得那個孩子,長得像你白阿姨,少年時期非常漂亮,人也禮貌,讀書很厲害。他們家也沒有中年禿頭的基因,除了年紀大了點兒,有個孩子之外,其他的方面也都符合你的要求。”

    “當然,見了之後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媽媽也不勉強你,一定跟你白阿姨說清楚。”

    蘇荇點頭:“好,我去見。您快先吃飯。”

    蘇母這才又笑了起來,低頭夾了一筷子莴筍,慢慢咀嚼着咽了下去,問道:“哪裏買的?還挺好吃。”

    “您喜歡啊?明天我再去買。”

    蘇荇在第二天的時候見到了白靈,也跟她提起來這件事,但由于當時淩賀津還在外地出差,便只能等着他回來後再約定具體時間。

    夢裏面,蘇荇總覺得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明明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她卻感覺仿佛只有一兩天似的。

    再後來,她就跟淩賀津相親結婚了。

    從初識到結婚,都很平淡。對方是個出乎意料好相處的人,相貌出乎意料的好、身材挺拔,單就外表來說,公司裏的男模都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他。

    偏偏他人品性格也無可挑剔,而且他的身份對于自己來說,也确實是十分有利的保護傘。

    淩賀津對此更是坦然且直言不諱:“這些對我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們結婚後,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如果你想繼續從事模特工作,這些障礙我都會幫你鏟除,也會給予你相應的資源,如果不想幹了,随時可以解約,其他什麽都不用考慮。”

    蘇荇問他:“那淩先生呢?對我有什麽要求?”

    淩賀津輕笑:“我希望,蘇荇小姐能自由快樂地過完這一生。”

    蘇荇那會兒自動将這話翻譯成了:“只要你老老實實的,不作妖不犯渾,不去肖想不屬于你的,就能在淩家呆一輩子。”

    所以,痛快答應下來。

    商談好之後,兩個人就選了最臨近的時間,去領了證。

    之後,拿着小本本去給母親看,送她進了手術室,從此,便是永別。

    蘇荇猛然從回憶中驚醒,眼角的淚水已經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母親去世後,她大病一場,前後用了足足十天的時間,才将情緒全部發洩,之後就很少再夢見母親,這段時間也如母親生前所希望的,過得快樂且自由,随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仿佛,她已經完成了母親臨終前的囑托——好好活下去,快樂自由地活着。

    她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去想,母親為了她跟曾經自己的執念和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的出身無法改變,但并不是所有出生在羅馬的人都像曾蘊一樣,高高在上又無恥。跟她結婚的人是淩賀津,只要淩賀津不曾輕視她,白靈也依然喜歡她,甚至淩烨都主動說願意給她養老,這不恰好證明了她早就是這個家的一員了嗎?

    他們是一家人,為什麽要在乎別人的眼光?

    但是夢境裏,母親仿佛一直在看着她,掙紮與不甘在眼眸中閃爍,最終歸于沉寂。

    蘇荇看的不忍,那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錯的離譜。

    記憶的匣子打開,往事蜂擁而來。

    那些曾在她成長的過程中,以為早已經忘卻的不友好,當時她都不曾真正在意過,這一刻再去重新審視,卻發現,母親從未撿起過她被碾碎的自尊。

    她想起來跟付欣欣之間的恩怨了。

    付欣欣在一中的時候,算是學校裏很出挑的女生了。她是書香世家,奶奶是大學教授、外婆是高中優秀教師退休、母親也是高中教師,祖父是國企高管退休,外祖父是科技局的書記,父親也是企業高管。

    稱不上大富大貴,但絕對算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家。付欣欣自己也優秀,成績好鋼琴彈得好,長相也漂亮,可以說是一中的女神。

    跟蘇荇這種完全出身草根,只有美貌的人并不在一個世界。

    但是高中時代嘛,大家都才十四五歲,情窦初開,又沒經歷過社會的毒打,也沒有被金錢的芬芳腐蝕,更加相信感覺,相信一見鐘情。

    理所當然的,蘇荇才是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哪怕她從不曾給予任何人希望,也不曾跟任何一個男生有過單獨相處的時候。

    付欣欣卻像是着了魔一樣,給她的閨蜜小團體們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無非就是她是單親家庭,母親之前好多年沒有工作,但卻衣食無憂,還能在學校裏租得起房子……之類的,經過口口相傳,就變成了造黃謠。

    蘇荇好歹有着前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經歷,并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影響,也沒有慌忙自證,但更不能放任不管。她在一個晚自習後,在回家必經的那條湖邊小路上,抓住了正在她造謠的人,第一時間錄音報警,又通知了學校的老師。

    迅速果斷的處理手段,雖然引來學校不滿,覺得她大驚小怪,但蘇荇也沒有退讓,當着民警的面直接怼了回去:“聽說孫老師也有個女兒,今年大一了,不知道她要是在大學裏面被同學們遞小紙條發信息問一晚多少錢,孫老師是不是也希望她息事寧人,自己悄悄吞下苦果,免得給學校造成不良影響呢?”

    孫老師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第二天學校緊急召開了職工大會,針對校園暴力問題啓動了舉報流程,還專門開設了匿名舉報通道,包括校長信箱、電話留言、匿名論壇等。

    付欣欣在這件事當中完美隐身,但閨蜜團卻因此分崩離析,分成了三個小團體,彼此之間互看不順眼,有個人偷偷給蘇荇遞了小紙條,将謠言的源頭告知了她。

    蘇荇倒是沒去跟她對峙,但每當有人說什麽“聽說”、“據說”之類的閑言碎語,她就把這事兒給挑出來,還特意說:“付欣欣同學當初也是這麽做的,把朋友當槍使呢,律師都說,這種人很可惡,很會利用語言文化博大精深,主觀意思難以判定。大家最好還是離這種專門喜歡鑽空子的人遠一點。”

    付欣欣的女神形象頓時塌落一半。

    兩人的梁子也算是徹底結下了。

    這只是她高中時候的一個小插曲,蘇荇并不曾放在心上。大部分長得漂亮或是乖巧可愛的女孩子,總會遇到一些不善的流言蜚語,與有錢沒錢無任何關系。

    但是,蘇母卻不這麽想。她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當時她什麽都沒說,還誇贊蘇荇勇敢,知道保護自己,讓她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要第一時間告訴媽媽。

    然而,那個下午,蘇荇不止一次看到她坐在小賣部的櫃臺上發呆,甚至有學生來買東西的時候,蘇荇看到她掃碼時候手在微微顫抖。

    那時候,她以為母親可能是沒有休息好,又犯病了,連忙過去幫忙。

    直到此刻,再一次回想起來,蘇荇終于明白,“貧窮”這座山,一直壓在母親背上,哪怕離開了淩家,回到普通市井生活,她們母女,也依然是別人眼裏的窮人。

    因為窮,因為沒有錢,因為沒有賺足夠多錢的能力,什麽屎帽子都能扣過來。

    因為,總有人下意識覺得,你會為了擺脫貧窮,不擇手段。

    就好像無論搬到哪裏,街坊鄰居中總有人會跟蘇母說:“有個那麽漂亮的女兒,後半輩子你肯定就發達了。”

    母親反駁過很多次:“我們荇荇不嫁有錢人,咱又陪嫁不起多少好東西,以後讓婆家欺負。找個全心全意對她好的就行,平平淡淡的一輩子也會幸福。”

    但,并沒有人當真,大家只當是她是謙虛。

    所以,蘇母壓着蘇荇刻苦努力學習,一定要考上一個好一點的本科大學。

    她如願考上了一所重點985。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蘇荇高高興興回到家,又聽到對門兩口子在說:“隔壁雖然沒什麽文化,腦子倒是挺活絡。我說她一直不同意讓蘇荇接觸有錢人呢,原來是為了賣個更好的價錢。”

    “誰說不是?那可是C大!全國排名第三的學府,等她從C大畢業,別說開五金廠的楊總那樣的人家了,就是想當老董家兒媳婦兒,都是有可能的!”

    “那可是真正的有錢人,人家從爺爺輩就發家了,楊總只能算個暴發戶。”

    “所以說這女人精明的很哪。”

    蘇荇一直以為,那天忙前忙後、忙裏忙外一直在準備大餐的母親,并沒有空閑時間到前廳來,肯定也沒聽到這些糟心話。

    原來,都是她的自以為是。

    可惜,太遲了呀,母親去世後,蘇荇才驟然明白,那些年她的煎熬、她的痛苦、她的掙紮、她的努力和不甘,然而,為時已晚。

    蘇荇躺在床上,心如刀絞,往事摻雜的痛苦仿佛将她的全部力氣都吸收殆盡,連動彈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最後一個情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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