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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德裏克猛地睜開眼睛, 從柔軟的床鋪上坐了起來。
他胸口劇烈起伏着,一對幽藍色的義眼在黑暗中閃爍着微光。
……他似乎做了一個夢。
一個過于真實的夢。
德裏克緊繃着的軀體忽然在柔軟的被子裏放松了下來,随後, 他像是感覺到了某種寒意一樣,蜷縮了起來。
良久。
“……幾點了?”他說道。
他意識到自己的嗓音有點沙啞。這很正常, 畢竟他已經是個十幾年的老煙嗓了。雖然這年頭, 想要抽到煙草卷的真煙已經有些困難,在他所在的區域更是如此。
房間內的人工智能立刻給出了回答。
“淩晨四點半,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戶旁, 拉開了窗簾。他看見遠處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層深深的橘紅色光芒,似是黎明将至。暖色的光照在他下半張臉上,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顯出略帶潮濕的陰郁感。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種文化, 專門解析人類在睡眠狀态下的腦部活動所代表的含義。”德裏克自言自語般說道,“他們稱為解夢。”
“您做夢了嗎?”人工智能問道。
“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和已經死去多年的人。”德裏克說道。
那是一個和現實完全不同的、仿佛另一條時間線般的夢境。
在這個夢境裏, 那個孩子……在他的面前,登上了前往第六區的列車。
他想,她大概是活下來了吧, 哪怕僅僅只是在夢裏。
德裏克望着天空盡頭的深紅色, 恍惚間,似乎看見了那些原本以為已經消失在記憶長河中的畫面。
——那個年幼的女孩睜着澄澈幹淨的眸子, 朝着他伸出手, 他拼命想要抓住她,然而漆黑的、冰冷的、洶湧的潮水卻吞沒了一切, 連同那雙令他難以忘懷的眼睛一起,淹沒在了那片已經成為死地的荒原之中,他的故鄉裏。
然後,在漫長而煎熬的歲月裏,那畫面如同一道逐漸愈合的傷疤,緩緩消亡。
直到今夜。
“你的系統裏,是否安裝有解夢的功能?”
人工智能的語氣平靜而機械:“解夢是一個涉及心理學、文化、信仰和個體經驗等多個方面的主題。不同文化和學派可能對夢境有着不同的解釋。您希望我從哪個角度為您解析夢境?”
德裏克沒有回答。
他意識到自己詢問人工智能似乎是個有些愚蠢的舉動。
随後他将窗簾再度拉了起來,隔絕了清晨的微光。
他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虛無缥缈的事情上。
“把這段時間的所有失控者資料以及義體犯罪的卷宗整理好。”他似乎是恢複了平靜,“幫我登入資料庫。”
“正在為您驗證相關權限……登入成功。”
人工智能的聲音冰冷而恭敬。
“歡迎進入臨星城第六區治安管理局資料庫,艾森·德裏克局長。”
……
【鏡像世界已保存,新角色“小卷”已成功激活。】系統的聲音在夏年的腦海中響起。
夏年猛然睜開了眼睛。
她劇烈地喘息了好一會兒,意識到她呼吸着的空氣裏總算沒有了海腥味,而是醫院裏的消毒水味,這才終于有了點實感。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系統感嘆道,【雖然副本難度不大,但我依然要說,不愧是你。】
夏年沒說話。
她只是走到了窗邊,拉開了窗簾,看向了第七區的方向。
那邊已經是一片廢墟,荒涼無比。潮水退去,被帶走的生命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并不是天災,對吧?】她突然問道。
系統沉默了半晌後說道:【是的,準确來說,那不完全是天災。】
夏年沒有再說些什麽,她收回了目光,深吸了口氣,平複心情,開始研究起自己新解鎖的角色。
……系統居然還給她整了個人物角色卡出來。
【ID:小卷】
【召喚消耗:5信仰值/分鐘】
【天賦一:不存在者:你可以讓非自然的眼睛觀測到你,也可以禁止它們的窺探。】
【天賦二:鏡像訪客:你不屬于這個世界,該世界的時間與空間規則對你不完全生效。】
【天賦三:受賜福者:你不會受傷或死亡,但遭受致命傷害時會強制退出該世界,回歸冷卻時間1小時。】
夏年看了一會兒,問道:【什麽叫該世界的時空規則不完全生效?】
【意思就是——你不會長大,不會衰老。同時,在空間未受幹擾的情況下,你可以随意傳送到任意一個已知的位置。】
夏年有些意外。不會長大不會衰老倒是其次,這任意傳送卻真的相當有用!
【天賦一寫得這麽抽象,實際上就是,我可以避開攝像頭是嗎?】
【是的,機械設備無從觀測超出其技術力之外的存在,除非……你願意讓它觀測到。】
【這天賦二和三,是每個馬甲都會有的嗎?】
【不是,是特有的。】
好吧,夏年略有些無奈,因為天賦三顯然有點太超過了,不會受傷,意味着只要不是致命傷害,她就可以完全無視。
而且這個一小時的冷卻時間……在非緊急的情況下,完全可以忽視嘛。
如果赤獅也有這個技能,那她能在重生第一天就讓臨星城感受一下什麽叫真神天啓。
夏年迅速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悄悄地使用了馬甲召喚的技能,把小卷給召喚了出來。
随後,她便看見空間中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裂痕的另一端,則是一片星河璀璨的無盡宇宙。
小卷從裂縫中走了出來,夏年在同一時間接管了她的思維和行動。
……那一瞬間,該怎麽形容夏年的感官變化呢。
她感覺夏年的身體和小卷的身體在同一時間被她控制,但卻又毫無一心二用、手忙腳亂的感覺。
她的兩具身體就像是兩個互不影響的器官,可以被她唯一的至高思維統一調配。
于是,在她的意志操縱下,小卷上前兩步,和伸出手的夏年握了握手。
兩個根本不可能見面的人,在這一刻,跨越了時間、空間和生死,觸碰到了彼此。
……
為了不浪費在解鎖馬甲後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信仰值,夏年趕緊把小卷給送了回去。
每分鐘都要消耗五點信仰值,一小時就是整整三百點啊!
要不是因為燈塔那個小頭目給她送了兩三千的信仰值,她到現在還在為了信仰值難以破千而發愁呢。
【阿統,我記得,在信仰值足夠的情況下,密教系統是可以達成任何一個願望的。】
【是的。】系統說道,【當然,前提是——信仰值足夠。】
【那如同我選擇不同的願望達成的方式呢?】
【比如?】
【比如……】夏年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比如,有人許願想要端掉一個作惡多端的幫派。一瞬間想要讓那麽多幫派成員暴斃顯然難度很難大。】
系統說道:【是的。】
【那麽,我可以選擇讓他們在開會的時候,因誤食某種有毒物質而集體中毒身亡。】
系統說道:【嗯,這樣有憑有據,但依然不夠具體。】
夏年接着說道:【我可以讓其中負責準備茶水的成員的手上不小心沾了毒液,也可以讓一只劇毒的蟲子不小心落到他們煮茶用的不透明水壺裏。如果是後者,是不是需要的信仰值就會少很多了?】
系統明白了夏年的意思:【如果要實現你說的這種效果,你必須要搜集足夠多的情報,才能有的放矢。你要知道他們開會的時間、地點,煮茶的水壺的位置,天時地利人和全都要具備,才能一擊斃命。】
【而且這還不是最優解,一定會有成功率更高、消耗更小的方法,這需要精确計算每一個影響因子,以達成蝴蝶翅膀的一次煽動即可導致龍卷風的效果。】
系統說道:【是的——人為操縱蝴蝶效應,或者,更準确來說,操縱因果與命運。】
夏年不說話了,她眨了眨眼睛,只是微笑。
系統開始覺察出不太對勁的意味了:【……你不會是想要我幫你計算吧!】
【我只是個人類啊。】夏年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我的計算內存可低了,而且我還要處理很多外界的事情。】
系統:【……行啊,夏年。繼成為你那給皇帝篩折子的小太監之後,我又要變成你全年無休的計算器了是吧?地主家的驢都不敢這麽用!】
【你沒t有反對,所以,你其實是可以算出來的!】夏年眼前一亮,【這可怕的算力……幹脆以後叫你拉普拉斯妖吧。】
系統感覺自己被坑了,半晌後才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是個決定論者。】
【當然不是。】夏年笑着說道,【你當我現在在做的事都是為了什麽?當然是增加不可知變量。而且我們真的要在這讨論哲學嗎?】
系統偃旗息鼓,不願再笑,并認真考慮聯系工會控訴夏年這個剝削它的可惡老板。
……
當天夏年下班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路燈稀稀拉拉地亮起,她收拾好東西從感染區路過休息室,走到門廳。此時,電視大屏幕上正在播報着今日晚間新聞。
“今天臨星城市議會舉辦的會議上,議會以10張贊成票、3張反對票、2張棄權票的結果,多數票通過了《臨星城義體生産與運輸的管理辦法》的最新修正案,再次加大對相關産業的扶持力度,以維持臨星城的義體行業在目前全球市場上的絕對領先地位。對此,部分保守派成員和全體科學理事會成員當衆憤然離席以表示抗議。會後,接受本臺記者采訪的保守派議員、臨星山公爵阿列克謝閣下對本屆政府表達了強烈的不滿。”
畫面中,一個西裝革履、舉止優雅的年輕英俊男性對着記者的話筒說道:“簡直是臨星城本屆政府最大的恥辱,他們任由柏塔把痰吐在自己臉上,每一個自由派的議員都應該辭職。這要是換在以前,林诘栩能讓他們知道什麽才叫風骨和手段!”
夏年瞥了一眼電視,将這條新聞聽了進去。這個電視臺顯然是被保守黨所控制的,所以這種對痛罵柏塔的畫面才能被播出來。
随後她順手關閉了電視,走出了診所的大門。一邊走着一邊在政府網上搜了一下最新的《管理方法》,然後就在大馬路上頂着寒風,被氣笑了。
【議會可真變成柏塔的孝子集中營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減稅減負消除限制,完全視反壟斷于無物——誰能想到,現在議會裏面最有骨氣的那幫人變成了當年最沒存在感的保守派。】
【議會還有其他黨派嗎?】
聽了系統的問題,夏年想了想,說道:【一般來說主要黨派有四個。以柏塔和其他科技企業為利益代表的進步派,以大漲潮之前舊政體的掌權者為代表的保守派,目前掌握着內閣的執政黨自由派,還有致力于改革現狀的科學理事會。】
【你當年……我是說,林诘栩當年是屬于哪一派的?】
【科學理事會。】夏年說道,【但……我看了一下,這一屆議會的十五個席位中,科理會只有兩席。自由派六個席位,保守派四席,進步派三席。】
……當初她競選市長的時候,科學理事會可是有七個席位啊。
【……兩席,那兩張棄權票?】
【他們應當是投了反對的,第三張反對票估計是阿列克謝投的。但沒有用了,法案通過只需要三分之二的票數,自由派和進步派穿一條褲子,幾乎已經完全控制了議會。】夏年說道,她關閉了手機屏幕,擡起頭,朝着被塗滿了五顏六色的光污染廣告嘆了口氣,【已經過了這麽久了,或許,我也不認識理事會現在的人了。】
【那當年的科學理事會,為什麽會那麽強呢?】系統問道。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在當年的那坨爛泥一樣的議會裏,林诘栩是其中最爛的一個啊。
失敗了好幾個周目、已經快要崩潰的林诘栩,在那個周目裏短暫地将所有黑暗面都釋放了出來,在每一個深夜裏催眠自己,正義是結果而不是手段。
而這,也成為了最後殺死他的子彈之一。
夏年沉默了半晌,到底還是沒有回答系統的這個問題。
在所有馬甲中,林诘栩是她最不願意回想的馬甲。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包括他自己。身為一個無戰鬥力的政客,他所背負的怨與恨,甚至遠遠超過殺人不眨眼的赤獅。
這世界上最快的殺人利器,從來都不是暴力。
系統也沒有再說什麽。
片刻後,夏年收回自己的思緒。她走在回半月巷的路上,就像是過去無數次路過這條狹窄、昏暗、潮濕、甚至是肮髒的小道那樣,腳步輕快而迅速。
直到她路過一個岔路口時,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她輕輕歪過腦袋,看向了巷子裏的一片漆黑,像是看向深淵那大張着的、等待喂食的血盆大口。
……在過去的無數次路過巷口的過程中,她沒有一次停下過腳步。因為她很清楚,哪怕她嘗試着去做些什麽,去幫助那些落難的人,最終導致的結果也一定與她所設想的毫無關聯,甚至截然相反。
然而今天有點不一樣。
……或許,以後都會不一樣。
……
“咳咳……咳咳咳……”
泥巴鼠蜷縮在角落裏,用他僅剩的一只手裹了裹毯子。
那張毯子是他從垃圾桶裏面刨出來的。準确是,是他刨出了那些沾染着酸臭味的衣服和布料,然後将它們疊在一起,勉勉強強拼出來的,稍微有點保溫作用的毯子。
剛開始,他還會慢吞吞地走到有水的地方,或者是等待一個下雨的日子,将他的毯子好好洗一洗——在他還有自己的雙手的時候。
是的,那時候他還有雙手呢。
然而,沒過多久,他的右手完全不兼容了——完全不兼容了。他能感覺到那種可怕的滞澀感和不協調感。
可他肯定是換不起義體的,自從被公司随意地裁員之後,他就失去了全部的經濟來源。房租斷供,他沒能堅持三個月就被房東趕了出來,花光了公司因為裁員給他的補償,從此無家可歸。
沒有公司願意要一個中年失業的可憐蟲,他也領不到救濟金——救濟金的領取,已經排隊到半年後了。
所以他只能忍着右臂的不兼容,在垃圾堆裏翻找一些可能會值錢的廢品,拿去賣掉。賺不了多少錢,但至少能讓他每天都吃上營養膏。
對,那種口感就像是半融化的蠟燭一樣的營養膏,三塊錢就可以讓他活過一天。盡管因為營養不夠均衡,而導致他愈發虛弱,但他至少活着;況且,撿垃圾也消耗不了多少體力,頂多在運氣不好的時候容易碰見另一個撿垃圾的競争對手罷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某天早上,他從巷子裏醒來,發現自己的右手将自己的兩只眼睛都摳了出來,險些捏壞了其中一只。
……不兼容的右手開始出現了不該有的行為,這是感染的前兆。
從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該和這只右手說再見了。
于是,他的右手換來了兩百塊錢收廢品的錢,這點錢讓他勉勉強強又活過了兩個月。
但這也讓他徹底失去了勞動能力和翻身的機會。
更何況那只不兼容的右手還捏壞了他的眼睛,讓他直到現在,視線裏還總是充滿了讨厭的雪花點,總是令他心煩意亂。
失去了行動力的他,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大多數時候只能蜷縮在狹窄的巷子裏,躲在屋檐下,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于是他開始被一些流浪漢和混混稱為“泥巴鼠”。
久而久之,他也忘記了自己曾經叫什麽名字。
他想,沒關系,反正,那些知道他曾經名字的人,也從來沒有試圖尋找過他。所以,忘了就忘了吧。
這樣茍延殘喘的日子他熬到了今日。第六區愈發寒冷了,他每日都能感覺到,那無孔不入的、欺軟怕硬的凜冽寒風硬生生鑽進巷子裏,将他體表的溫度連同他殘餘不多的生命一起刮走。
泥巴鼠感覺自己很餓。
他太餓了,他可能已經有三天沒吃過東西了,或者是四天,五天,甚至更多,他不知道。
感謝臨星城多雨的氣候,至少他不會缺水。
他沒有力氣思考,也沒有力氣浪費在恐懼或者憤怒上,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蒙上了一層濃灰色的霧,他在這其中半夢半醒,仿佛骨頭被抽去,所有記憶和愛恨都看不清晰了。
他只覺得餓。
他想,哪怕這時候有一只老鼠經過,他都沒力氣抓住它,更別提把它吃掉了。
他在渾渾噩噩間擡起頭。狹窄的小巷天空中滿是五顏六色的缤紛的廣t告,他的視野愈發黯淡了,也就只有這些絢爛的色彩能讓他的義眼起點反應。
他忽然意識到,他要死了。
這是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就像是一場舞臺劇,在劇情急轉直下時,突如其來奏響的可怕音符。刺耳,突兀,不和諧,卻無法忽視。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一種難以忽略的悲恸湧上了心頭。
他記得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臨星城不會任由他就這麽餓死在街頭的,很多年前,政府發過很多的福利和補貼,救了很多人。
後來臨星城改朝換代了很多次。明明……明明柏塔做的慈善更多了,政府的漂亮話說得更冠冕堂皇了,臨星城的國際地位越來越高,綜合實力越來越強,以各種名義下發的補貼也越來越充足了,甚至市場都越來越活躍了。
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越來越窮了?
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被裁員,是因為公司競争不過柏塔,效益不夠好,必須裁員;他找不到工作,是因為就業市場飽和了,并非個人能力不夠;他的右手出現了不兼容,必須被舍棄,可當初為他更換右手的公司從未提起過風險,或許他們提醒了,但幾乎沒有人會完整閱讀長達兩千多頁的産品使用協議。
他的工作被收走,他的房子被收走,他的器官被收走,最後,他的生命也要被收走。
可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已經很努力想要活着了,他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去活着了,為何還是會如此?
他想不明白,也沒有力氣去想。他開始昏昏沉沉,即将要陷入沉睡。他知道可能自己這麽一閉眼,就再也醒不來了。
所以他強打着精神,逼迫自己不要睡。
他向來是個唯物主義者,堅信着課堂教給他的一切。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已然沒有了任何依靠,只能在心中不斷祈禱着。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努力睜開眼睛,看着天空,希望那些缤紛的色彩能讓他的大腦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
……可意志總是有耗盡的極點的。
他再也支撐不住了,就在他的思緒即将沉入到無盡的永夜中的時候,他突然在那片壓下來的黑暗裏,看見了閃爍着的、帶着夢幻的色彩的、比那些廣告更加絢爛的光芒。
……那是什麽?
那些色彩和光芒像是一道河流般,在漆黑的天穹上緩緩流淌而過,浩瀚無比,又美麗到極致。
那是……
“星……星。”他張開嘴,說出了那個詞。
他從未見過星空。
可某種仿佛刻在人類基因裏的認知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讓他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自己看見了怎樣的奇跡與景色。
他的目光順着流淌的星河,逐漸自高天上順流而下。夢幻自天穹落入到狹窄黑暗的巷子裏,将一片他自認的埋骨之所照亮成輝光熠熠的庭院。
在星空流淌的盡頭,他看見了站在他身前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女。
她身披星光,站在肮髒的小巷中,卻不曾沾染半點污穢。
她鬥篷下露出半張白皙的臉,即便那雙眼睛被鬥篷遮蔽,泥巴鼠也知道,她正在看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
……是幻覺?
還是奇跡?
抑或是……神聽見了他的祈禱?
……
小卷将鬥篷的帽子脫下,目光對上了蜷縮在牆角、目光已經難以聚焦、瘦得皮包骨頭的流浪者。
她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許憐憫。
她知道,這個可憐的流浪者正在死亡。漫長的、可怕的、絕望的死亡。
這樣成熟的神色本不該出現在一個看起來相當年幼的孩子身上,可在泥巴鼠看來,這一幕卻沒有半點違和之處。
他只是在恍惚間意識到,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并不屬于他們的世界。
“……你是死亡的使者嗎?”他問道。
她應當不是。泥巴鼠想着,她看起來太純淨無暇,年幼、天真、充滿了勃勃的生機。一切和死亡有關的詞彙,絕望、寒冷、寂靜,都與她毫無關聯可言。
女孩兒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說道:“你看到星星了嗎?”
她的聲音真是動聽。泥巴鼠仿佛聽見了幹淨清涼的微風拂過窗外,風鈴相碰發出的叮當清鳴。
他點了點頭:“我……看見了。”
“祂告訴我,死亡的使者不會找到你。”小卷說道,“至少,今天不會。”
泥巴鼠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感到困惑,不解,但更多的是驚奇,以及毫無由來地從心底深處升騰起來的些許希望與期待。
“您是誰?”他問道。
或許是回光返照,他感覺體力慢慢回到了他的身體,說出的話語也不再那樣有氣無力。
女孩兒擡起頭,看向那片本不應該存在的星空,她的臉上露出了不太明顯的微笑:“星星還告訴我,只要你能離開這個巷子,抵達巷口,命運的車輪便會轉向。”
泥巴鼠恍惚間轉過頭,看向巷口。
他所處的位置是一個死胡同,之所以躲藏在這裏,自然是為了躲避潮濕的寒風侵襲。
他再次看向剛才女孩兒所在的位置,卻愕然發現,那裏已經沒有了身影,只留下了星空的幻覺,夢幻而深邃的色彩依然停留在虛空之中,随後如同被水洗去的顏料般慢慢自他的視網膜上消失。
那股因回光返照而回歸的體力讓他從地面上跌跌撞撞站了起來,僅剩的一只手扶住了肮髒的牆面。
……消失了!
那麽大一個活人,就這麽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不,不對。那或許不是活人,那或許根本就不是人……
泥巴鼠重重地呼吸着,用那雙重新亮起的眼睛望向了巷口。
某種毫無由來的信任感油然而生,讓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了剛才那個如同神靈般的女孩兒所說的話語。
……離開巷子,抵達巷口,命運的車輪,便會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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