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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夏年并不意外德裏克的反應。
她已經意識到, 她身上似乎有種獨特的氣場,能讓任何一個曾經和她關系匪淺的故人感覺到“熟悉”。
……這大概是多周目之後的初始好感度獎勵吧。
“夏年。”她一只手提着醫療箱,禮貌地伸出另一只手, “唐恩義體診所的感染科義體醫生。”
德裏克意識到他的行為似乎有些越過了安全社交邊界。
于此同時,剛才那種怪異的熟悉感也消退了。盡管, 他依然覺得自己對眼前這個年輕的醫生有着天然的好感。
他不動聲色地與夏年觸碰了一下前掌, 禮貌地握了握手,随後退了半步,說道:“我聽說過你。你在一個Alpha失控體手下救出了唐恩醫生,且在第六區感染者群體中廣受贊譽。感謝你。”
夏年有些意外。
“我聽說過你”這句話的後面, 緊接着的居然不是“你就是從第二區下來的感染科醫生”“你就是那個夏望的侄女”之類的話,并伴随着不信任的表情。
……看來她在第六區的聲望是真的越刷越高了。
簡單t客套之後, 德裏克便進入了工作狀态,他迅速抛棄了所有此刻不該有的情緒, 像個被設定好的程序一樣直奔主題:“非生命失控體已經被破壞了, 目前只剩下部分殘骸。”
夏年愣了一下。
“被破壞了?”
她當時明明沒有殺死那個器官集合體,只是驅散了失控而已。感染也只是集中在機械設備上, 并沒有涉及血肉,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破壞掉整個集合體?
這會導致所有的器官都徹底壞死的!
德裏克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但那雙幽藍色的無機質的眸子卻像是籠上了一層陰霾:“警員下手沒有輕重。”
夏年的眉頭微微蹙起。
“我等會兒還有些別的事務, 就不浪費時間了。”德裏克說道, 他的語氣明顯有些中氣不足,臉色也有些蒼白, 顯然受了重傷的身體已經有點撐不住了, “有幾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需要咨詢你,問完我就走。”
夏年:“您說。”
“相信你已經發現, 第六區這段時間的感染者人數和失控事件總數都有所下降。”德裏克說道,“我們認為這可能與在第六區小範圍傳播的某種信仰有關,目前有不少人是認為某個越界者擁有了扼制感染的能力。以你的專業視角來看,這是否具備可能性?”
夏年搖了搖頭:“越界者的能力來自于感染,用越界者的能力扼制感染,就像是用汽油滅火,只會越燒越旺。”
“所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年點頭:“是的。當然——這個結論是基于目前學界對感染的認知。”
……不可能嗎?可他明明看見了,小卷只是伸出手輕輕一指,那個非生命失控體就從失控狀态中直接脫離了啊。
可他又很清楚,夏年所說的“基于認知”的結論是符合現代科學理論的。
——難道是“科學”錯了嗎?又或者,他們所認知的“科學”并不能與“真理”劃等號?
“這段時間,你與診所內的感染患者接觸時,是否發現了什麽異常情況?”德裏克接着問道。
夏年:“……這是一次正式的警方詢問嗎,還是說,只是口頭上簡單了解情況?”
“只是簡單了解情況。”德裏克說道。
“你說的那個信仰确實在感染者群體中傳播迅速。”夏年說道,“大概已經有兩三個月了,除此之外,沒有什麽異常。”
“你認為信仰的傳播和感染的減少有因果關系嗎?”
“我不知道。”夏年十分認真地說道,“沒有足夠的論據支撐,我無法下結論。”
很嚴謹的回答。德裏克意識到,他似乎什麽都沒能問出來,說了半天,信息量基本為零。
他不确定這究竟是因為夏年确實不知道,還是她在刻意隐瞞。
“那麽……”德裏克接着說道,他的話題非常突兀地轉變了,“夏醫生,上面是否已經研究出了死者複蘇的技術?”
夏年明顯一愣。
站在一旁的伊芙也詫異地看向了自己的大領導,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有此一問。
夏年十分驚訝:“當然沒有。”
“沒有?”
“如果他們真的研究出這個技術,”夏年聳了聳肩,微笑着說道,“那恐怕柏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季和盛給複活吧。”
一旁的伊芙沒憋住,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聲。
然後她很快意識到場合不太對,連忙板起臉,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德裏克有些無奈地瞥了伊芙一眼,随後他對夏年說道:“沒別的問題了。現場基本沒有被破壞,辛苦你自己去看,伊芙,你陪同夏醫生一起。”
伊芙應了一聲。
“那我先失陪。”德裏克微微颔首示意,随後轉過身,朝着外面走去。
夏年看着德裏克的背影,感嘆了一句:“真是個硬漢。”
伊芙點了點頭。
她的這位大領導的義體至少有一半都損壞了,能站着和他們聊這麽久,真的相當了不起。
“走吧。”她說道,“儲藏室在那邊。”
兩人在依然彌漫着鐵鏽味和福爾馬林味的地下站廳裏沿着道路前行。在他們的身後,原本已經走到臺階處的德裏克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夏年的背影。
……
這起案子在臨星城引起了軒然大波。
——或者說,至少在第六區引起了軒然大波。
如此大規模的、性質惡劣的器官工廠事件,幾乎讓每一個無依無靠的第六區人都震驚了。
即便他們能夠被剝奪的都已經被剝奪了,他們依然無法容忍連屬于自己的身體器官都會被人觊觎。
一些媒體也敏銳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各類報導出爐。
這些媒體新聞大多都用了這樣的标題:《被剝奪了時間和勞力的底層人,憑什麽還要被剝奪器官?》
底層人們很快就共情了,于是網絡上出現了大量聲讨。
“天天被各種公司按着頭加班,除了債務一無所有也就算了,有錢人現在連我們的心肝脾肺腎都不放過了是吧!”
“義體都不夠滿足他們了嗎?!”
“這些高貴的有錢人甚至看不上他們集中資源生産出來的義體,就這麽怕義體病?”
“看到了嗎,底層人們,上頭天天宣傳義體有多好,輪到他們要換器官的時候,不還是不惜代價要換原裝的血肉!?”
“治安管理局到底管不管這事情了!抓了幾個割腎的有什麽用,背後的買家也抓起來啊!”
“這事情不徹查到底,真是要寒了打工人的心啊!”
大家的重點全都放在了器官販賣上,以至于偶爾出現類似“什麽叫被剝奪了時間和勞力也就算了,這是能算了的事情嗎”之類的評論,也會被炮擊。
“能不能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現在應該一致對抗器官販賣啊!”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和輿論發酵,有些人開始認為,只要受害者被救回來了就行,反正可以替換義體,這樣的聲音的音量甚至也不小。
——“這難道不是好事嘛,那些割腎的肯定要賠款,給那些被割腎的換義體,這不是省錢了嘛!”
甚至還有呼籲直接開放器官交易的:“只要器官能自由交易,那就不會出現割腎的事情了!就是因為現在法律明文規定,器官不允許自由交易,才會導致黑市的出現。有需求就會有市場啊!就應該開放器官自由交易!”
也有反駁這種論調的:“你瘋了吧,器官要是能自由交易,信不信三天不到,腎的價格就能給你壓到五十塊錢一顆?人人都賣,那就不值錢了!”
“神他媽不值錢,你就是器官販子本人吧?正常人會考慮值錢不值錢的問題?”
“相信政府!政府一定會調控的!”
“調控個錘子,我看你就是從黑市買腎的那批人,有沒有網絡黑客給他開盒啊!”
諸如此類的言論不斷冒出,網民們在網上開始了各種對罵。
……
網民們怎麽想,暫時影響不到治安管理局。
出了這麽大的案子,治安管理局上下也都忙碌了起來,檢方的人也早早就到了,商議起這起事件的處理。
“地下站廳內共計二十一個犯罪分子,其中九人被當場擊斃。”一個留着幹練短發的女警翻閱着統計資料,“随後刑事偵查部和公共安全部聯手抓捕了在逃罪犯七人,這部分罪犯主要是負責綁架和銷贓工作。”
“還有多少人在逃?”德裏克問道。
“不清楚。”短發女警說道,“被抓的人各個嘴嚴,他們的律師也很難纏,我們問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辛苦你了,柏妮斯。”德裏克朝着短發女警點了點頭,看向一旁,“姜律師?”
姜嘉的母親姜懷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這幫畜生請來的那個叫韓準的律師是第二區的人,和自由派走得很近。那家夥向來擅長給各類有錢惡棍打掩護,手段惡劣,極其難纏。能請他出馬,只能說明,背後的那幫買家想要保下這些割腎的畜生。”
“他們當然要保下這幫畜生。”柏妮斯語氣冰冷,“在臨星城,黑市器官販賣是很嚴重的罪行且買賣同罪,買家和賣家是利益共同體,不可切割。”
——這也是器官販賣的案子如此難管的原因。
“他們的策略很明顯了,要把這幫被抓的人認定為誤入歧途、聽命行事的從犯,并宣稱還有一個在逃的‘主謀團隊’。”姜懷說道,“這樣一來,檢方的時間就會被浪費在尋找這個主謀上,只要主謀還沒有抓到,案子就結不了。那些‘從犯’只要堅持說自t己只是各司其事并不知道器官販賣這回事,沒有主觀意願,那麽就不會判太重,等風頭過了,輿論降溫,他們就能被保釋出來。”
“如果拖得太久,判決遲遲下不來,那些受害者怎麽辦?”柏妮斯很快想到了這一層。
“能怎麽辦?”姜懷顯然極其焦慮,她神經質地快速伸出手,又扶了一下并沒有歪的眼鏡,“能等的就等賠償,等不了就等死。”
“如果‘主謀’一直都沒有抓到呢?”
“那就無法維持起訴了。”
一直沉默的德裏克開口了:“第六區賠償基金目前情況如何了?”
“很糟糕。”姜懷語氣僵硬,“你能指望如此低的政府收入中能拿出多少投入賠償基金?更何況,指望着賠償基金的人太多了,還時不時會被所謂情況更危急的人插隊。而且,我不得不補充一個最糟糕的消息——根據我從檢方那裏得到的情報,法院那邊已經被上頭打過招呼了,不會站在檢方這一邊的。”
還有一些話,當着德裏克的面,姜懷沒有明說。
辯護律師和目前的執政黨自由派走得很近,法院也大概率是自上而下受到了自由派政府的施壓。
最可怕的是,當年将德裏克提拔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也是自由派——即便姜懷與他早就熟識,知曉他的為人,在這件事情上也很難與他徹底開誠布公。
因為姜懷很清楚,他一定也受到了施壓。
整個辦公室都陷入了沉默。
“我的女兒經受了如此巨大的災難,甚至終生都要留下陰影,可我們卻無計可施。”姜懷接着說道,她從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神色陰沉,“除非發生神跡,不然……第六區無藥可救了,我馬上就搬走。”
……是啊,無藥可救了。
就像老唐恩當初在電話裏所詢問的那樣,那時候的她告訴自己的老朋友,他們奈何不了燈塔。
此刻的她本人,也奈何不了那些割腎的畜生。
——除非奇跡發生。
作為中央學院法律系高材生,她當年何嘗不是抱着夢想來到第六區的?堅持了這麽多年才破碎,她自問已經夠久了。
眼看着姜懷走了出去,柏妮斯望向了沉默不語的德裏克:“……局長。”
……第六區越爛,就越留不住人才。越留不住人才,就越爛。老唐恩走了,現在姜懷也要走。
說實話,她是有些灰心的。
然而德裏克卻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就像是這樣一個結果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一樣。他語氣平靜地說道:“今天就這樣吧,柏妮斯,麻煩你繼續去查在逃的罪犯。”
柏妮斯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像是感覺到了自己下屬的目光,他從堆積如山的紙質文件裏擡起了頭,望向她,用目光表達了疑惑。
“……局長,這案子,還有希望嗎?”她說道。
德裏克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文件上:“……柏妮斯,‘希望’不是說有就有的,‘變好’需要一個過程。我們沒那麽神通廣大,做好自己該做的,盡力取得好結果就是了。不要有太大負擔。”
他的語氣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以至于柏妮斯一時判斷不了,這究竟是平和淡然,還是麻木不仁。
柏妮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
得到命令的她也退出了局長辦公室。
是啊,還是局長臨危不亂,正如他所說,現在有條不紊地做好他們該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柏妮斯一直很佩服德裏克,她知道他壓力一直都很大,這個案子裏,被施壓的絕對不止法院,她不信德裏克局長沒有受到來自上層的壓力,但他依然能保持這種處變不驚的态度。
這大概就是他能夠成為局長的關鍵性因素之一了吧,她想,她也得向局長看齊,好好磨砺自身才是。
柏妮斯不知道的是,在她推開門離開的瞬間,德裏克便閉上眼睛,露出了極度疲憊和痛苦的神色。他摒住了呼吸,用力捏緊了拳頭,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舒出一口氣。像是要将胸口郁結的陰雲吹散,又像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又是什麽都拯救不了,又是“正義”一敗塗地。
治安管理局到底有何作用?
他自己又有什麽用?值得小卷拿生命來救他?到頭來,他也不過是個什麽都改變不了的廢物,在第六區這長滿了黴斑的環境裏被同化成麻木的怪物罷了。
甚至這個案子,如果沒有小卷的話,恐怕也難以偵破。
而小卷好不容易保護下來的器官,卻又被治安管理局給毀掉了——這反而造成了更多的苦難。
他所儀仗的一切,似乎都毫無意義可言了。
……是啊,他不是第一天當這個局長。這樣絕望迷茫的時刻,也絕對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可唯獨這次,他卻感覺到名為現實的槍膛裏射出的子彈,擊中的是他內心深處那個在第七區奔跑的少年;名為失望的冷水,澆滅的是那團支撐着他努力向上攀登的煌煌燃燒着的火。
在自己的下屬面前保持冷靜和理智,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線了。不能徹底澆滅那些仍然有着青春活力的、治安管理局的未來心中的火,那是疾風驟雨裏搖搖欲墜的“希望”。
也只有他才知道,這樣的戲碼他恐怕再也演不下去了,他還能撐到什麽時候呢?
他退無可退了。
……
姜懷面色陰沉地走出了治安管理局大門,開車去往唐恩義體診所。
她的女兒在被救出之後,她就把她送到了唐恩義體診所進行治療和修養。盡管老唐恩已經不在診所裏了,但他曾經在姜懷的面前對自己的繼承人夏年大加贊賞,所以姜懷依然對唐恩義體診所保有好感和信心。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做好表情管理,拉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病房內,姜嘉正坐在柔軟的病床上,和她身邊的另一個年輕女孩兒說笑着。
姜懷認出,那個人便是被老唐恩反反複複提起、反反複複誇贊的夏年。
“姜律師。”夏年見人進來,便點頭打招呼。
“媽!”姜嘉眼前一亮,“怎麽樣?那幫人是不是要被判死刑了?”
姜懷朝着夏年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随後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寶貝,這幾天你好好休息,過幾天出院了,我們就搬到第三區去。”
姜嘉十分意外:“搬走?媽,這個案子你不管了嗎?”
“管不了了。”姜懷說道,她嘆了口氣,“我們只能遠離這個地方,搬去上層區,至少這種事情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
“不,媽媽。”姜嘉認真地說道,“不會就這麽結束的。”
姜懷意外地看着姜嘉,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如此肯定:“你說什麽?”
“這個案子,絕對不會就這麽結束的。”姜嘉說道,“那位拯救了我的神靈,一定會懲罰他們。”
姜懷聽了這話,只是無奈地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女兒到底是被誰洗了腦,堅信“神”的存在。或許是創傷後的心理問題吧?
……不過,說實話,就連姜懷自己,有時候也會感謝神靈的眷顧和庇佑,讓她的女兒真的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去尋求神靈的庇佑,去尋求超越現實的力量來安慰自己的心靈。她也一樣。
姜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是啊,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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