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过山峰开站营业。
这一次,它在华夏时间的周日下午3点袭击了雷诺,也是今年第二次把魔爪伸向车企。
巴黎时间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9点,但来自全球最知名空头之一的做空报告迅速搅扰了当事方以及关联方的周末好心情,不得不临时加班或开会。
雷诺汽车是在巴黎交易所上市,入选了法国基准指数CAC40并被归类于法国股权储蓄计划PEA的标的股,本身既有法国政府的持股,也很受法国本土及国际基金的配置青睐。
如此一家法国汽车行业的标杆企业,它被指责排放造假,一旦成真,无疑既是行业丑闻,也会造成股市震荡。
巴黎交易所周日休市,而且,因为周六是五一劳动节,它还安排了周一补休,股市会在周二才开盘,所以,大家有足够的时间来弄清楚事情的真伪。
在这一点的时间安排上,过山峰似乎总是显得很贴心。
早就有媒体注意到了这种习惯,经过分析认为,正是由于过山峰对于目标事实的强烈信心,所以才相对的不打突然袭击,不使用模糊不清的消息来造成恐慌,只以事实来说话。
至于这次的事实是什么样……
作为被过山峰攻击的目标,没有比雷诺汽车反应更快的了。
仿佛是过山峰上一秒刚发报告,下一秒就有来自雷诺汽车官方回应——雷诺是清白的!
还有比董事长更能代表企业官方的人选了吗?
戈恩不仅掷地有声地及时回应,还是当着日本电视台的直播而给出的反馈,这几乎就立即随着过山峰的做空报告而迅速的传阅到了大家的面前。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欺骗永存。
——雷诺是清白的!
单看迅速呈现在互联网上的文字,似乎是戈恩自信的互怼。
然而,作为当事人,戈恩自己坐在回公司的车上已经有点后悔说这句话了。
不应该回应,就不应该回应啊……
这么匆忙的应对很可能存在不妥当的地方。
戈恩脑海中的思绪混乱,强自镇定下来之后再想着突如其来的袭击,竟然有种生理性呕吐的难受。
很快,全球最大的汽车联盟掌门人回到他的办公室。
短短一会,手机上已经陆续有了不少来电,包括办公室的座机也有跨洋电话,秘书更是收到来自巴黎、柏林、纽约乃至东京本地的媒体采访请求。
戈恩对此视而不见,只粗暴的让秘书和副总裁都离开办公室,就下达了一个命令——上上下下都不能接受采访,也不能对外透露情况,推开所有来自外界的话筒。
秘书一声也不敢吭的迅速离开。
来自日产的副总裁村山纲却在即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询问情况:“戈恩,雷诺汽车在排放上存在问题吗?”
戈恩不耐烦的指了指门。
村山纲的目光往下垂,但还是追问道:“雷诺真是清白的吗?”
戈恩不会说日语,这时候却极其流利又愤怒的说道:“八嘎!”
他怒视村山纲,再次指门。
村山纲知道掌门人是不会日语的,虽然是第一位当上日本汽车公司最高领导的外国人,但戈恩领导日产之后就强烈要求日产的工作语言从日语变为了英语,然而……这时候却是一声暴怒的辱骂。
他自觉受辱却不敢坚持,转身离开办公室。
外面有在等着的三菱副总裁丰臣锐,瞧见村山纲便立即投来询问的目光。
村山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认为雷诺到底有没有问题?”丰臣锐把话问出来。
村山纲的眼神闪烁,沉吟片刻后答道:“或许没有。”
丰臣锐的眼神也跟着这样微妙的回答而闪烁了。
他和村山纲是老朋友,当年有在日产共事的经历,如今因为三菱被收购在汽车联盟重聚,迅速的走在了一起。
只是,三菱并不像日产那样更加心甘情愿的被戈恩领导,实在是被过山峰袭击,又在戈恩舆论施压与游说之下才勉强结合在一起。
如果是彻底压服也就罢了,但……
说到彻底,就算日产被戈恩拯救又领导这些年,内里也还是有情绪的。
尤其今年,日产的内部声音更明显。
2月份的时候,法国通过了一项《Florange法案》,核心内容是赋予长期持股的股东双重投票权,目的是强化政府在战略产业上的控制权。
这个法案直接强化了法国政府在雷诺·日产联盟里的话语权,对于日产人来说,就是日产汽车会更容易受到法国政府的干预。
戈恩是在雷诺汽车里发迹,毫无疑问的会有所倾向。
他在舆论里有着创造“戈恩奇迹”的光环,接采访,写著作,受追捧,说哲学,上节目,但这位是在弑杀日本传统的基础上所获得的成功。
戈恩一上台就减少了一半的零件供应商,卖掉所有非汽车相关产业,而为了快速盈利,他裁撤了2.1万的日产雇员,这和日本潜规则的终身雇佣制无疑是背道而驰。
丰臣锐和村山纲老友重逢,多有喝酒,也曾听见对方醉醺醺的感叹——“戈恩的风光是用上万个日本普通家庭的破碎所堆出来的!”
不仅是过去有如此积攒的不满,如今汽车联盟里的利润分配也在暗地里存在声音,没有日产强的雷诺却获得更多的利润,这很难说得上公平。
丰臣锐走在村山纲的身边,随着他一起走进办公室。
村山纲没有问老朋友为什么跟着进来,只是拿充满火焰的眼神去看他。
丰臣锐的喉头滑动,提到一个近期都知道的消息:“听说法国还在酝酿提高对日产的持股比例。”
村山纲没有谈论这件极可能的事情,反而直指核心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过去是雷诺·日产联盟,现在却已经是雷诺·三菱·日产联盟,这样一个拥有两家日本知名公司的联盟,为什么要由一个法国人来领导呢?”丰臣锐压低声音,“你觉得雷诺汽车的丑闻是真的吗?”
他不待回答,自行假设:“如果过山峰有把握的话,我初步估计了它做空报告上罗列的5款车型,这可能会涉及到几十万辆的销量,如果过山峰统计的不够全面,很可能真正受影响的车辆会超过100万辆。”
“这是大大的丑闻,这样的丑闻必须有人来担责!”
“一个制造丑闻的人怎么还能担任三家汽车联盟的掌门人?”
丰臣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三菱副总裁,对于戈恩在过山峰做空时贬低三菱存在很大不满,这样一个法国人完全不具备日本传统精神,甚至可能就是串通了过山峰来进行的强行收购。
当然了,这个存在他心里的想法在今天可能被证伪了。
如果戈恩和过山峰有联系,过山峰应该不会发动今天这样的袭击,不过……也难说,或许是上次的联系让过山峰注意到这个汽车联盟。
村山纲听着老友的声音,许久没说话。
丰臣锐见他不表态,不得不主动道:“难道你就愿意他这样的人继续威风吗?”
“不是这样的问题。”村山纲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日产可能也有受到影响。”
丰臣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日产也造假了?”
“我不清楚。”村山纲斟酌道,“戈恩更信任他的人,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可能不仅仅是雷诺的事,也会波及到日产的声誉,我们两家之前推进了不少技术的通用。”
反倒是三菱,它刚刚加入联盟,不会受此波及。
只是,三菱已经先一步被过山峰攻击过了。
丰臣锐走近两步,逼问道:“日产到底做了多少?如果日产也干了,你认为过山峰会不进行调研吗?戈恩是联盟的董事长,如果日产也有问题,正好由他来承担所有的责任!”
村山纲想着听闻的小道消息,说道:“即便日产有问题,应该也不会有很多,我知道的一个事情是,雷诺那边把K9K的发动机研发预算压缩了12%,这让排放系统出现了简化,我们这边提出了技术改进的要求却没被理会。”
丰臣锐稍微放下心来,继续建议道:“一切源头都在雷诺,既然这样,我们更应该驱除戈恩这样的邪恶领导,我们要借助过山峰赋予的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村山纲耳边仿佛再次浮现掌门人的那声“八嘎”,心里摇摆片刻之后便点下了头。
丰臣锐呼了一口气,戈恩可以借助过山峰来逼迫三菱,那三菱同样可以借助过山峰来掀翻戈恩!
办公室里的戈恩完全不清楚一场内部倾覆正在不远处酝酿。
他连上了雷诺那边的线上会议,感受到法国高管们的死气沉沉,心里变得更为烦躁。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消除影响?能不能申请停牌?”戈恩问了个问题,想到的是三菱上次面对过山峰的操作,彼时便是用临时停牌来消化做空的影响。
“不不不,我们不能申请。”董事布莱克连声否决,“公司是要有重大未披露事项、财务造假核查或者并购重组等问题才能申请,现在因为排放问题想停牌拖延,很可能会被认定恶意规避市场监督,是被MAR明确禁止的。”
欧盟的MAR法规禁止以操纵市场为目的的停牌申请,雷诺现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申请,很可能迎来法国AMF的调查。
戈恩怒道:“我们是一家190亿欧元的公司!我们被恶意做空了!难道交易所还要来查我们吗!我们是法国公司!”
布莱克声音放低了一些:“如果被证实问题还出现操纵市场的嫌疑,可能会让我们个人面临刑事责任。”
戈恩的声音忽然被噎在了嗓子里。
这种情况下……万一真担责,他这位董事长很可能会存在最大的麻烦。
“过山峰为什么会调查我们的车辆?”戈恩在死寂中发出声音,“公司需要出具声明,需要……需要要求更正规的测试!”
副总裁吉米这时候赞同道:“是的,过山峰的测试不合法,它是非法测试,不具备资格,我们不能声明,我们应该让媒体发起质疑,我们应该让检测机构进行不是由我们主导的合法检测!”
非法检测的检测结果不应该被重视,合法检测是检测不出问题的!
虽然带着侥幸心理,但万一被混过去了呢?
雷诺这些年不正是混过来的吗?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由公司来声明,越是出现声明就越是麻烦。
戈恩沉默一会,说道:“我是在接受日本媒体时收到的消息,我当众说了雷诺是清白的……”
线上会议的高管们在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过山峰的袭击和报告,这会才知道掌门人已经有了对峙,立即都急了。
董事布莱克批评道:“你怎么能说我们是清白的呢?!”
副总裁吉米也责怪:“雷诺清不清白,你还不知道吗?”
戈恩听着纷至沓来的责备,既觉头大,也感无辜,最终低吼出来:“又不是我干的,公司只是遵循惯例!”
他这么吼着,手机上已经收到法国政要的号码,这就不得不接了。
线上会议暂且中断,雷诺寄望于能够侥幸的混过这件事,但副总裁吉米、董事布莱克等人结束会议就雷同的把电话打给私人律师,寻求这件事对个人可能带来的影响。
如果,如果说,雷诺真的无法侥幸,有没有能够降低个人影响的方法呢?
比如说,能不能让人把这件事扛下来?
吉米和布莱克积极地探索这种方向的可能性,并且迅速的约好了见面交流的时间、地点。
除此之外,过山峰也不应该就这样被放过,非法检测,无证做空,简直是无法无天。
不过,不管是雷诺的侥幸,还是自发的掀翻,又或者寻求第一责任人,迅速跟进这件事的媒体仿佛都自带了倾向的立场,出现戏剧性的标题或者态度。
——雷诺的清白可以坚持到第几天?
——不要在过山峰面前讲清白。
——过山峰来了,雷诺的清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