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着太多的事情不可思议,宿命似乎伴随着许多许多的人。令叶晓晨和梦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多年前曾经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真正的叶晓南,竟然真真切切地将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了。
原来,叶晓南也在寻找他的父亲母亲,寻找残存在记忆中的那个忘记了名字的村庄,他一些年前就把自己的信息发到了寻人网站上,可是遍寻无果。后来,他也便不再寻找了,信息就那么挂在那里。他已经在遥远的中原异乡成家立业还成为人夫成为人父,过着一份平凡却也温饱不愁的小康日子。
当叶晓南已经不再作出努力继续寻找亲人寻找家乡以后,却没想到,叶晓晨和梦独上传的信息引起了志愿者们的关注,他们迅速与叶晓南取得了联系。叶晓南看到了他小时候的照片,一下子认出了自己。什么DNA不DNA的,那就是他,那确凿无疑就是他。当然,DNA还是要采集的,还是要尽可能地与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进行比对的,但那不过是个过程而已。于是,叶晓南说服了养父养母,带上妻儿,在警察和志愿者们的帮助下,踏上了寻亲的道路。
叶晓南回来的那天,烟霞村再次轰动了,谁不想知道个究竟呢?
“这么说,现在,哦,不,原来,原来的那个叶晓南,并不是叶晓南啊?”
“不是,这一回的叶晓南,才是真正的叶晓南。”
“那原来的那个叶晓南呢?”
“原来的那个叶晓南,听说名字叫个梦独,跟叶晓南一样,也是个苦命人,也是个好人。”
“哦,敢情原先是弄错了?”
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谴责梦独,更没有人骂他是骗子,村人们心明眼亮看得清清儿的呢,真名叫作梦独的叶晓南对疯妈妈可是真的在行孝,一片真心哪,何况,要不是这个假的叶晓南,叶晓南的疯妈妈怕是早就一命归阴了;更何况,叶晓南的疯妈妈走的时候,就是这个假的叶晓南为她披麻戴孝还摔了孝子盆呢,疯妈妈走得安心哪。
也有村人小心眼小狡诈地说:“疯妈妈留下的房子,还有宅基地,还有承包田,这下归谁呢?”
有人说:“你操心操多了吧?听说,叶晓南过得不差;还有,你看看梦独,这些年跟叶晓晨一起做生意,也是不差钱的主儿。再说了,好人就是好人,好人眼里盯着的不是钱。再说了,叶维川是谁啊?他会把事儿办得妥妥贴贴的。”
“这话倒是说的有道理。”
通进烟霞村的村道入口处的两侧,站了许多看热闹的村人,叶维川和老伴儿则站在入口中央,笑着跟村人们打招呼,不时地脑袋一张一张,翘首以盼着叶晓南的归来。老两口身后,是叶晓露和司灵蕊及她们各自的孩子。老两口的上方,是挂于两棵大树间的大红色绸布横幅,上面印着九个黄色大字:“热烈欢迎叶晓南回家!”
村人们却没有看见叶晓晨和假的叶晓南也就是梦独的身影。
其实,叶晓晨和梦独一大早就回到了烟霞村,此刻,他们正坐在叶晓晨原来居住的那个小房间里,对着两杯茶,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儿。
本来,梦独是不打算甚至明确拒绝参与这个欢迎仪式和认亲仪式的,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假的叶晓南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既会给真的叶晓南带来心理上的某种不适,还会引得村民们对真假叶晓南议论纷纷话题多多,也会让自己处于一些人的舆论漩涡。他认为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毕竟,从血缘上来说,他不折不扣是个外人,他不应当介入其中。
可是,是叶晓南在跟他的叔叔叶维川通电话时,明确地、不止一次地提出来,他要在第一时间见到梦独,他想见见梦独,甚至说,若是梦独不愿见他,那他就不回来打扰梦独的正常生活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虽有些简单和直接,但却使得梦独无法回避了,他必得出现在欢迎叶晓南归来的场合里了。
不过,为了让村人们的眼光不过多地聚焦于他,梦独没有走出叶维川家的院落,叶晓晨呢,明白梦独的心思,便陪着梦独,等待着堂哥叶晓南的归来。他们听到,外面响起与先前不一样的喧腾声,心想,大约叶晓南真的回来了。
两辆轿车停在了村道尽头与一条稍宽的马路的交叉口附近。
两个警察和几名志愿者先下了车,而后,叶晓南的妻子和儿子也下了车。叶晓南却还坐在车里未动,不知在犹豫什么。
有人催叶晓南:“下车啊,到了,到了,到你家啦!”
叶晓南迟迟疑疑下了车,在一些人的簇拥下,缓缓地朝烟霞村走来。
有的村人已经迫不及待迎了上去,但只是走在路的两边,并不说话,而是看向叶晓南。
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炸响起来,腾起硫磺味儿的青烟……
鞭炮炸完了,在随风飘散渐渐变淡的烟雾中,叶晓南越来越走近了,他离叶维川一家越来越近了。
虽然村上很多人没有见过叶晓南,虽然曾经见过叶晓南的人对叶晓南留下的印象仍是孩童时的样貌,但人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叶晓南,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跟叶晓晨长得太像了,身材像,面容也像——尽管“相像”中有着一些儿“不像”。
叶维川和老伴儿赶紧迎了上去,看见跟儿子叶晓晨长得极为相像的叶晓南,叶维川激动地叫道:“晓南,晓南,我是你叔叔,我是你叔叔叶维川啊……”他一把拉住了叶晓南的双臂,眼里溢出了泪水。虽然他比叶晓南还要矮一些,但仍是把叶晓南当成小孩子似地朝自己的怀里拽。
叶晓南满足了叶维川的心愿,任叔叔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脸伏在叶维川的肩头上,听到久违了的亲人的呼唤,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落下来。好一会儿过后,叶维川才松开了叶晓南。
叶维川的老伴儿也抹起泪花儿。
叶维川对叶晓南说:“这是你婶子。”
“婶子——”叶晓南叫道,走向叶维川的老伴儿。
叶维川的老伴儿一把将叶晓南拉入怀中,一串串老泪如雨点般地洒下。
叶晓露、司灵蕊等人一个个都红了眼圈儿。
“晓南哥——”叶晓露叫道,珠泪如玉般挂在白里透粉的腮上。
叶晓南已经猜出叫他的女子必是堂妹叶晓露,便移过身子,与叶晓露互相拉着胳膊,他叫道:“你就是晓露妹妹吧?”
“对,对,我就是你的晓露妹妹。”
叶维川又将司灵蕊、叶晓露的男人等亲人们向叶晓南一个个作了介绍。但他明显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没看见叶晓晨和梦独呢?
而就在同一时刻,叶晓南也发问了:“怎么没看到晓晨和梦独呢?”
叶维川大声叫:“哎,晓晨和梦独呢?该不是围着村子转悠去了吧?怎么,又想在村子里开民宿吗?”
叶晓露说:“我哥和梦独都在屋里,一直等着晓南哥回来呢。可能是没听到动静以为还没回来吧?”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叶维川的院子里缓缓地走,走在前边的叶维川叫:“晓晨——,梦独——”
叶晓晨和梦独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叶晓晨走在前边,走在后面的梦独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刚步下屋檐下的台阶,他停住了脚步,看向叶晓晨和叶晓南。
叶晓南一眼便认出叶晓晨,叶晓晨同样也是。两人走拢到一起,面对面地互相打量着,像是一直很熟悉却好久没在一起玩乐的好兄弟、好伙伴。
“晓南哥哥,你,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晓晨弟弟,谢谢你。”
“我一直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小树林里玩,还在小泥沟里玩摔泥炮。”
两人同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在一起。
血缘和基因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人们都看出来了,叶晓南和叶晓晨这对堂兄弟,长相上简直如同一对双胞胎,所不同的是,叶晓南由于生活在北地,日晒要酷烈一些,风吹要粗犷一些,而叶晓晨呢,经受的是湿润温和的气候,所以,看上去,叶晓南的皮肤粗糙一些,面部轮廓更有棱角一些,而叶晓晨则皮肤细腻一些,面部轮廓圆润一些。
“晓南哥哥,希望你再也不要离开这里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对吗?答应我,你不会走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叶晓南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叶晓南没有回答,而是问:“梦独呢?”
叶晓晨松开紧抱叶晓南的双手,回身指向梦独,说:“那就是梦独。”
叶晓南几步奔了过去,毕竟,他们从没见过面,也不是小时候的玩伴,一见面就拥抱的确会显得孟浪了些,还有,也许梦独并不知道叶晓南心里对他是多么感激,所以神态看上去是矜持的,叶晓南也便不好与他相拥,而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梦独的双手;梦独呢,也伸出双手,与叶晓南紧紧相握。
“谢谢你,梦独,”叶晓南激动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梦独说,“先不说这个吧。欢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