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碎石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子。白诗言裹紧了墨泯披给她的外衫,仍觉得那风顺着衣领往里钻,刮得脖颈生疼。青衣人在前面带路,两条腿抖得像筛糠,每挪一步都要往断魂桥的方向瞟一眼,眼皮跳得快要粘在一起,喉结滚来滚去,像是有团滚烫的棉絮堵在嗓子眼。他身后跟着的五个汉子更是不济,有个矮胖些的早瘫在地上,被同伴架着胳膊才勉强挪动,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在寒风里冻得硬邦邦的。
“他们……他们腿都软了。”白诗言拽了拽墨泯的衣袖,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方才那青衣人提到断魂桥时,脸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整话,连带着另外几个汉子都缩在后面,脚像钉在地上似的,被墨泯冷扫一眼就吓得直打哆嗦,却宁愿硬着头皮挨冻,也不肯往前多挪半尺。有个瘦高个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符纸,哆嗦着往额头贴,符纸却被狂风卷走,他“嗷”地一声瘫坐在地,眼泪鼻涕混着往下淌:“完了完了,神佛都不护着咱们了!”
墨泯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过来:“你听这风声。”她目光扫过前方云雾翻涌的山口,那里的风裹着细碎的声响,“像不像有人在哭?”
白诗言侧耳细听,只觉得风穿过峡谷时带着自然的呼啸,虽有些刺耳,却实在听不出什么哭声。她往墨泯身边靠了靠,忽然发现青衣人的裤脚在滴水,不是汗,是刚才慌不择路踩进了山涧,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冻得他牙关打颤,却连拢一拢裤脚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只剩层皮囊晃悠。他怀里揣着的酒葫芦不知何时摔在地上,烈酒洒了一地,在寒风里腾起白雾,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剩对断魂桥的恐惧。
“再、再往前……就到了……”青衣人突然停下脚,猛地往后缩了缩,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了一下,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慌忙扶住旁边的老树干才站稳,指节抠得树皮簌簌掉渣,“那桥……那桥不能看,看了会招邪祟……李寡妇家的娃,就因为在桥边多瞅了两眼,回去就发了疯,抱着柱子喊‘雾里有手抓我脚’,没三天就没了……”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更是夸张,络腮胡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求什么神佛,声音抖得不成调:“山神爷饶命……小的只是带路的……要抓抓那两位……”;年轻些的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瞪得滚圆,却空洞得没有焦点,像是魂儿已经飞了一半,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我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娶媳妇呢!”
墨泯抬脚往前行,靴底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声,那几个汉子竟吓得同时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带路。”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目光扫过青衣人时,对方像被鞭子抽了似的,慌忙点头,抖着腿继续往前走。走了没两步,矮胖汉子突然“噗通”跪地,抱住墨泯的靴子就啃:“二位行行好!绕路吧!那桥是吃人的!上上个月我表舅公的三侄子,就是在桥上被雾卷走的,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走了约莫一炷香,前方的路突然断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横在眼前,两岸的崖壁像被巨斧劈开,裸露出青黑色的岩石,上面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垂挂的碎骨。
而峡谷之上,悬着的便是断魂桥。说是桥,其实是由青石板和木板交替铺成的,两侧各有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当扶手。青石板大多还结实,只是边缘被风雨啃得有些残破;木板却糟了不少,有的烂得只剩半截,露出下面黑漆漆的缝隙;有的被虫蛀空了心,踩上去能听见“咚咚”的空响;最险的几块已经歪歪斜斜,一半搭在铁链上,一半悬在半空,被风吹得来回晃荡,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铁链上挂着些破烂的布条,想来是过往行人留下的信物,此刻在风里飘荡,像招魂的幡。
“就、就是这儿了……”青衣人猛地停住脚,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再也不肯往前挪一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过、过了桥,穿、穿过黑风口……就到了……”他说着,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咚咚”地往地上磕,额角很快渗出血迹,“二位,这桥真的不能过!前几天那樵夫就是在这儿没的,刚踏上桥,底下的雾就跟活了似的往上涌!白茫茫的裹住他的脚,然后是腰,最后连头都吞了!我们只听见雾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人就没影了!第二天雾散了,桥上空空的,连双鞋都没剩下!”
他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跪了一片,年纪稍长的那个突然指着峡谷底,声音抖得不成调:“那雾是会涨的!只要有人上桥,它就顺着铁链往上爬!慢的缠脚踝,快的直接罩天灵盖!十年前……有批官兵硬闯,整队人都被雾卷了去,惨叫声在谷里飘了三天三夜,最后啥都没剩下!有胆大的下去看过,峡谷底只有些零碎的骨头,上面还沾着白毛,不知道是啥东西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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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个突然哭嚎起来:“我爹就是那队官兵里的!他临走前给我娘磕了三个头,说一定活着回来……结果呢!连块坟头都没有!二位还年轻,何必跟这桥较劲啊!”络腮胡也跟着抹眼泪:“是啊是啊!我们这几个都是附近村里的,每年清明都来桥边烧纸,光去年就烧了三十几堆!都是被这雾吞了的!你们这一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青衣人见墨泯神色未动,急得喉结滚了几滚,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拔高声音:“有别的路!二位,咱们有别的路走啊!”他膝行着往前凑了半尺,手指死死抠住地面的碎石,指节泛白,“往南绕,走青石涧那边,虽说要绕些弯子,翻两座山、过片沼泽地,但都是实路,没这雾,也没这要命的桥!”
墨泯抬眸看他,目光落在他哆嗦的唇上,淡淡吐出两个字:“多远?”
青衣人被这眼神看得一激灵,连忙回话:“不、不远……也就……也就半个月的路程……”他越说声音越小,偷偷抬眼瞟着墨泯的脸色,“要是赶得紧,日夜不停地走,说不定十三四天就能到……”
墨泯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眉峰微蹙。半个月……他垂眸望着脚下的碎石,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绕路虽稳妥,可耽误的时日里,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岔子。他侧过头,目光轻轻落在白诗言脸上,她正望着峡谷底翻滚的雾,睫毛被山风吹得轻轻颤动,眼底虽有几分好奇,却没什么退缩的怯色,见墨泯看来,还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墨泯的心莫名定了定。她知道她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股韧劲,从不是会被吓退的人。更何况,绕路的风险未必就比眼前这桥小,荒山野岭的,变数只会更多。
她转回身,从行囊里抽出条长绳,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递给白诗言,语气恢复了先前的沉稳:“系上。”
青衣人见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急得直拍大腿,却被墨泯扫过来的一眼钉在原地,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开始准备上桥,嘴里喃喃着“这是何苦啊”,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白诗言接过绳子系好,忽然注意到墨泯的眼神有些凝重,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怎么了?”她小声问。
“没什么。”墨泯握住她的手,目光却仍在林间逡巡,刚才一路走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感觉若有若无,像风吹过草叶的轻响,可每次回头,都只看见空荡荡的树林和摇晃的枝叶,什么都没有。
墨泯忽然俯身,“我背你。”她不由分说将白诗言架到背上,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膝弯,掌心贴着她的腿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抓牢了。”
白诗言下意识搂住她的脖颈,脸颊贴在他温热的后颈,闻到皂角混着阳光晒过的干爽气息。“不用的,我自己能走。”她小声嘟囔,指尖却诚实地抓紧了她的衣襟,被她反手按了按后背:“听话。”
那青衣人见他们真要上桥,哭得更凶了,膝行着往前挪了两步,死死抱住墨泯的腿:“求您了!真的不能走这桥!往南绕,虽说要走上半个月,可都是平路,安全得很!您看这姑娘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雾里的东西缠?那雾里有爪子的!先前有个客商的小妾,被雾卷了去,第二天在下游找到半截胳膊,指甲缝里全是黑毛!”他边哭边抬头,眼里的恐惧混着绝望,“您要是嫌远,我给您带路,走小道,日夜不停地赶,说不定十天就能到!只求您别踏这桥,那雾一沾上人影,就跟活了似的往上涌,之前有队误入的客商……刚走到桥心,雾就漫到胸口,接着就是骨头撞石头的闷响,最后连点声息都没了啊!”
墨泯眉头微蹙,脚下稍一用力,青衣人便像被抛起的麻袋般摔在地上,却仍不死心,爬起来还要往前扑,被墨泯冷冷一瞥,瞬间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连再挪半步的力气都没了。
墨泯没再理他,只淡淡一瞥,那眼神冷得像淬了冰,青衣人顿时僵在原地,手脚都软了,想再扑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俩,一步步往桥边挪。
桥不算太烂,只是透着股陈年的破败。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偶尔有几块松动的,踩上去“空咚”一响;木头的就斑驳得厉害,有的烂出个大洞,有的被虫蛀得只剩层壳,踩上去“咯吱”一声空响,倒也还能承重。
白诗言听着风声,只觉得是山间正常的穿堂风,呼呼的挺寻常,不像墨泯说的有什么哭声。可墨泯总皱着眉,时不时往身后瞥,明明有被跟踪的感觉,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像有双眼睛藏在暗处,气息若有若无的,怪得很。
铁链被踩得“咯吱”作响,墨泯的脚步很稳,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落在木板上时,总会先用脚尖轻轻点两下,确认结实才敢落下。白诗言从她肩头望下去,见她特意避开那些发黑的木板,专挑青石板或纹路紧实的木料下脚,心里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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