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的初夏的梧桐,翠绿的叶子在午后阳光下簌簌飘落。
屋内暖气很足,弥漫着淡淡的鸡汤香气和一种……新生命悄然生长的安宁气息。
“嘶……慢点慢点,别烫着!”
郑仪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到床边的小桌上。
秦月倚着柔软的靠垫,肚子已经明显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脸上带着点倦意,更多的却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她看着郑仪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把汤匙都吹凉了再递过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瞧你紧张的,我又不是瓷娃娃。”
“你现在可比瓷娃娃金贵多了。”
郑仪把吹得不那么烫的汤匙送到她嘴边。
“医生说了,这个阶段营养必须跟上,你就安心当皇太后吧。”
秦月笑着喝了口汤,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融融。
她看着郑仪眼下淡淡的青影,有些心疼:
“你也是,工作够忙了,还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弄吃的。你们研究室最近不是也在忙明年经济工作思路的起草吗?别太累了。”
“不累。”
郑仪放下碗,很自然地用手背碰了碰秦月微凉的手,又帮她掖了掖腿上的薄毯。
“研究室那边,主要是一些宏观政策的前瞻分析,和泽川那种针尖对麦芒不一样。有陈主任他们把关,我做好份内的事就行。”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回归安稳后的松弛。
自从泽川归来,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生活从惊心动魄的暗流交锋,回到了机关大院里日复一日的轨道。
上班,查阅资料,撰写研究报告。
下班,买菜,做饭,陪着秦月散步,或者窝在沙发里听点轻音乐。
那些翻腾的浊浪,那些惊心动魄的试探与交锋,那些顶层的权谋博弈,似乎都被隔在了省委大院这堵厚厚的红墙之外。
妻子腹中那个日渐活跃的小生命,成了他全部心神的锚点。
但有些东西,并非随着时间就能轻易抹去。
比如思绪深处,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泽川的某些片段刺中。
此刻,看着妻子满足地小口喝着汤,听着窗外树叶落下的声音,郑仪的心头,却蓦然闪回两个月前离开泽川时的最后场景。
泽川市委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擦得锃亮,映照着水晶吊灯清冷的光。
李天为坐在主位,他身旁是周正。
对面,是省调研组一行人。
罗教授居中,老李、薛敏、赵波分坐两侧,郑仪坐在赵波旁边。
气氛……不能说是融洽,但绝无剑拔弩张。
仿佛前几天星耀集团内部的雷霆清洗、杜维明那封“诚恳”到几乎耻辱的公开信,从未发生过。
会议的主题,是李天为提出的“进一步提升龙湾新区开发规范化水平”。
周正主导播放着精心制作的ppt。
一张张崭新的图表、一份份刚拟定的“规定”“办法”“实施细则”快速闪过。
“市里已经决定,成立龙湾新区开发规范化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
李天为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会议室里。
“建立项目全流程动态监管平台,覆盖征迁补偿、工程建设、劳务用工、环境评估等所有关键环节。”
“设立专项督查办公室,直接对我负责,不定期深入一线抽查暗访。”
……
他条理清晰,语气坚定。
目标明确:堵漏洞,补短板,强监管。
态度鲜明:绝不姑息,刮骨疗毒。
措施具体:看得见,摸得着,甚至有些机制的“先进”程度,超出了调研组的预期。
一切都在阳光下,都在规则的框架内。
最后,李天为的目光落在罗教授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罗老,各位省里的专家。”
“泽川的龙湾新区建设,是在摸索中前进,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市委市政府有信心,也有决心,把这件事办好。”
“今天把这些初步的想法和措施拿出来,就是希望能得到省里各位专家的宝贵指导,帮助我们把这套规范化体系设计得更加科学、更加完善、更加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李天为的话语诚恳而坦荡。
仿佛他并非一个刚刚以铁腕平息了一场内部风暴、向所有人展示了他对泽川绝对掌控力的强势人物。
而是一个虚怀若谷、一心扑在工作上、渴望向专家学者取经的实干派市委书记。
会议室内一片安静。
罗教授花白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扫过那份印制精美、装订成册的“龙湾新区开发规范化体系建设方案(征求意见稿)”。
这份东西,是在星耀雷霆“自清”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拿出来的。
可能是因为动作迅速,也有可能是早用准备。
它像一个坚固的盾牌,一个华丽的外壳,一个精心编织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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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将所有曾经的污秽、所有血腥的代价,都牢牢地封锁在“过去时”和“个案处理”的标签下。
它将李天为的意志、他对龙湾新区不容置疑的控制权、以及“规范化”后可以预见的更高效率,堂而皇之地包裹其中。
它堵死了所有再想深入挖掘、质疑“为什么会产生这些问题”的路径。
“刮骨疗毒”的戏码已经演完了。
现在,是讨论如何让新长出来的肉更漂亮的时候了。
罗教授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种学者式的、带着思索的平静表情。
他没有质疑李天为这份方案的“诚意”,也没有再去触碰那些刚刚被掩埋的伤口。
他只是就方案本身,提出了几个非常专业的、关于制度设计细节和潜在执行风险的技术性问题。
他的问题很深入,很专业。
但也仅仅限于这份方案本身的技术层面。
李天为听得非常认真,周正飞快地记录着。
郑仪坐在旁边,看着罗教授与李天为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学术探讨”,看着老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看着薛敏紧抿的嘴唇和赵波紧绷的下颌线……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调研,真的结束了。
以一种……李天为设计好的方式结束了。
调研组的任务,被巧妙地、不容置疑地,限定在了为这份已经注定的“规范化”方案提供“建设性意见”的框架内。
他们深入基层收集的“民意”,他们握在手中的那份血淋淋的“代价清单”……
在李天为亲手构筑的这座崭新的、名为“规范化”的堡垒面前,已经失去了意义。
或者说,它们的意义,仅仅在于促使李天为更快地、更彻底地构筑起了这座堡垒。
——
秦月的声音将郑仪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月放下汤匙,满足地叹了口气:
“嗯,饱了。你快去休息会儿吧,下午不是还要去办公室?”
“不急,陪你晒会儿太阳。”
郑仪把碗挪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来,落在秦月圆润的肚子上,仿佛在和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玩耍。
安宁,踏实。
郑仪又想起了离开泽川前一天晚上,罗教授把他叫到房间。
没有谈李天为,没有谈杜维明,也没有谈那份被搁置的“代价清单”。
罗教授只是递给他一本旧书,封面已经磨损,是某位已故政治哲学家的论文集。
“天晚了,回去吧。”
罗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记住一点。”
他看着郑仪,目光深邃平静。
“政治不是快意恩仇。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在研究室、在决策边缘的人来说。”
“能看清棋局,看到执棋者落子的深意,看到棋盘下被掩盖的代价……这本身,就是一种历练。”
“有时候,看清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那本旧书,郑仪后来一直在看,在眼前这静谧的午后,在即将为人父的忐忑与喜悦交织中收获新的感悟。
李天为……那位市委书记。
郑仪终于理解了他那盘棋的残酷与精妙。
调研组带着“挑刺”的任务而来,带着上层的审视。
这对李天为和他的龙湾帝国,是压力,更是契机。
他利用这股外力,这柄悬在头顶的“棒槌”,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压服了内部最桀骜不驯、也最有可能失控的“合伙人”杜维明。
逼迫杜维明自断臂膀,清理门户,亲手交出了那些“执行层面”的恶犬。这比李天为自己动手,更彻底,也更不留后患。
他借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地清理掉积弊,用一场轰轰烈烈的“刮骨疗毒”,向所有人,包括省里,证明了他掌控局面的强大能力和“自我净化”的决心。
他用一份详尽华丽的“规范化方案”,堵住了所有质疑的嘴巴,将“龙湾模式”彻底纳入了他所设定的、更有效率也更“可控”的轨道。
他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清理了内部的掣肘,稳固了核心权力,甚至借此巩固了他推行新规的正当性。
代价?
那些被牺牲掉的小人物?孙茂才、吴斌?甚至杜维明在泽川十几年积累的“脸面”?
在李天为那张以“泽川发展”和“个人权威”为经纬编织的巨大棋盘上,这些,不过是几颗……必须舍弃的棋子。
用最小的“可控”代价,换取最大的战略收益。
这盘棋,李天为赢得干净利落。
而调研组,郑仪现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成了李天为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枚被用来“敲山震虎”,促使他完成内部清洗的棋子。
一枚被用来“见证”他刮骨疗毒决心和能力的棋子。
一枚最后被用来“背书”他推出的新规范、新秩序的棋子。
李天为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更不需要向调研组低头。
他只是用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用摆在桌面上的“解决方案”,向省里传递了清晰的潜台词:
看,问题解决了。
而且,是我自己解决的。
你们,可以放心了。
高明。
残酷的高明。
在泽川,他曾以为接近了风暴的核心,触摸到了权力的本身。
如今尘埃落定,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距离那张真正的棋桌,还差得很远。
看清,本身就需要代价。
徐志鸿省长之前单独找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郑仪啊,有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需要定力和智慧。”
当时他不太明白。
现在,他似乎有点懂了。
李天为在那场茶室里关于“种子”的隐喻,此刻也有了更深的意味。
做一颗能选择的种子,不仅要懂得在盐碱地挣扎,在戈壁扎根……
更要懂得,在风雷激荡的旋涡中心,看清自己是棋子还是棋手,看清风暴的源头和去向,然后……选择蛰伏,或者选择在风暴间隙中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破土、成为树的那一天。
他轻轻抚上秦月的肚子,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胎动。
新的生命正在蓬勃生长。
属于他郑仪的风暴,或许尚未到来。
但泽川那场风暴中的每一道雷霆,每一次无声的暗涌,都已化为养分,沉淀在他这粒种子的深处。
路还很长。
他需要等待。
更需要……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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