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无止境的下坠。

    并非通过空间，而是穿过一层层冰冷、死寂、却又与灵界的纯粹混乱截然不同的维度隔膜。

    陈龙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剧烈的撕扯和维度转换的眩晕中几乎要分散。他死死守住混沌雷核的一点清明，右臂那适应了混乱的骨骼发出灼热的刺痛，仿佛在对抗着某种规则层面的排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无比漫长。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先后响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头与硬物碰撞的令人牙酸的脆响，打破了某种永恒的寂静。

    剧烈的疼痛将陈龙几乎涣散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粗糙砂砾和未知金属碎片的土地上。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强行撕开裂隙的右臂和被触须缠绕过的右脚踝，传来钻心的剧痛，骨甲碎裂严重，暗紫雷浆如同血液般从裂缝中渗出，却又被某种极致的低温迅速冻结。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荒凉与死寂的废墟。

    天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天空）是一种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缓慢蠕动、如同巨大疮痍般的浑浊云团，散发出微弱却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冷光辉。

    大地辽阔无边，目之所及，尽是断裂的金属巨构、倾覆的巍峨建筑残骸、以及无数奇形怪状、早已失去任何能量反应的巨大机械和工具的遗骸。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仿佛骨灰般的尘埃。

    空气稀薄到了极点，几乎无法呼吸，而且充满了某种陈腐的金属锈蚀味和……淡淡的归墟气息？但这股归墟气息与他之前接触的又有所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沉淀，仿佛已经在此地沉寂了亿万年，失去了活性，化为了环境本身的一部分。

    极致的寒冷无处不在，这种寒冷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带着一种侵蚀能量、冻结活性的诡异特性。陈龙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运转变得异常迟滞，恢复速度缓慢得令人发指。

    这里是什么地方？灵界与归墟之间的某个夹缝维度？还是某个早已彻底死亡、被遗弃的世界残骸？

    “咳……咳咳……”旁边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和**声。

    陈龙艰难地扭头看去。只见小六和疤脸就摔在不远处。小六依旧昏迷，但身体蜷缩着，似乎在无意识地抵抗寒冷。疤脸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的一条胳膊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在坠落地摔断了，防毒面具早已不知所踪，露出那张疤痕交错、因痛苦和寒冷而扭曲的脸。

    他们还活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龙尝试调动力量，却发现异常艰难。这里的能量环境极度“贫瘠”且“排外”，难以吸收。他只能依靠残存的力量和骨甲硬抗寒冷和伤势。

    必须尽快找到庇护所，或者弄清楚这里的状况。

    他强撑着站起身，骨甲发出“咔嚓”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剧痛和虚弱不断袭来。

    他走到疤脸身边，看了一眼他的断臂，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相对完好的左手将他拎起，又扛起昏迷的小六，踉跄地向着不远处一堆相对高大、可能挡风的金属残骸走去。

    疤脸没有反抗，只是咬着牙忍受着断臂的剧痛，眼神惊恐而茫然地打量着这片绝对死寂的废土。

    将两人放在残骸背风处，陈龙自己也几乎虚脱，靠着一根冰冷的金属柱滑坐下来，剧烈喘息，呼出的气体瞬间变成白霜。

    绝望的氛围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三人。

    这里比之前的移动之城更加死寂，更加缺乏生机。能量匮乏，伤势严重，低温侵蚀……他们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变成这无尽废骸的一部分。

    就在陈龙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时——

    咣当！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从残骸堆的另一侧隐约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下却格外清晰！

    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陈龙和疤脸瞬间绷紧了神经！陈龙强行压下伤势，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向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在几十米外，一个较小的金属残骸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似乎在费力地撬着什么。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小六年纪稍大些的少女。

    她同样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用各种兽皮和粗布拼凑的衣服，外面还裹着一张巨大的、磨损严重的暗灰色兽皮用来御寒。她的头发是罕见的灰白色，用一根骨簪草草挽起，脸上虽然也有些污渍，但比小六干净不少，能看出清秀却带着营养不良的轮廓，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活儿，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坚韧。

    她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却磨得锋利的金属撬棍，正在费力地撬着一块嵌入地面的、似乎还有点能量反应的方形金属板。脚边放着一个和小六那个类似的、由甲壳和金属片做成的背篓，里面已经装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一个……拾荒者？而且看起来是独自一人？

    陈龙心中惊疑不定。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活人？而且看起来像是长期在此生存？

    那少女似乎遇到了麻烦，那块金属板卡得很死，她撬得额头冒汗（汗水瞬间凝结成冰晶），小脸憋得通红，却始终无法撬开。

    她有些气恼地扔下撬棍，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背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兽皮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她解开兽皮，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把保养得相当不错、甚至闪烁着微弱能量光泽的古老能量焊枪！

    她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焊枪的能量储备，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但还是咬咬牙，对准金属板的边缘，扣动了扳机。

    嗤——！

    一道细长的、幽蓝色的能量射流喷出，精准地灼烧着金属板的焊接点。高温与极寒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白烟。

    少女全神贯注，动作一丝不苟，显然对此极为熟练。

    几分钟后，她关闭焊枪，心疼地看了看能量指示，然后再次拿起撬棍，用力一撬！

    咔嚓！

    金属板终于被撬开，露出了下面的结构。少女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赶紧伸手从里面掏出了几个黯淡的能量块和一些奇特的零件，宝贝似的放进背篓。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冰汗，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就在这时，她似乎无意中抬起头，目光扫过了陈龙他们藏身的残骸方向。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警惕和惊恐！

    她看到了从残骸后微微探出的、陈龙那覆盖着狰狞骨甲的头颅和燃烧的双瞳！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少女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跳开，一把抓起地上的焊枪和背篓，身体微微低伏，做出了随时准备逃跑或战斗的姿态。她的眼神锐利，紧紧盯着陈龙，充满了戒备和难以置信。

    她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如此……怪异且危险的存在。

    陈龙也知道藏不住了，缓缓从残骸后走了出来。

    他覆盖骨甲、伤痕累累、近三米高的狰狞身躯，与眼前这个瘦小、握着焊枪、紧张得浑身发抖的拾荒少女，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疤脸也挣扎着探出头，看到那少女，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惊。

    少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陈龙，又扫过他身后受伤的疤脸和昏迷的小六，眼中的警惕稍减，但疑惑更浓。她似乎判断出对方也处于困境。

    沉默的对峙。

    寒冷的废风吹过，卷起阵阵骨灰般的尘埃。

    最终，那少女先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用的是一种陈龙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古老语言变体：

    “你们……是什么人？从……从哪个废窟来的？怎么……怎么惹上‘巡猎者’了？伤得这么重……”

    巡猎者？废窟？

    陈龙捕捉着关键词，心中微微一动。

    这里，并非毫无人烟。而且，似乎有着自己的规则和危险。

    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骨甲，显得更加低沉沙哑：

    “我们……从外面来。迷路了。”

    “外面？”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中充满了荒谬感，“‘高墙’之外？不可能！外面只有永恒的‘虚无风’和‘啃骨者的巢穴’！你们怎么可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再次紧紧闭上了嘴，握紧了手中的焊枪，眼神更加警惕。

    高墙？虚无风？啃骨者？

    信息量巨大。

    陈龙意识到，这个少女，可能是他们在这片绝境中活下去的关键。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虽然很难），指了指身后重伤的两人和自己：

    “我们……没有恶意。需要帮助。食物，水，庇护所……我们可以用东西交换。”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些破损的、但材质特殊的骨甲碎片，或者别的什么。

    少女的目光再次扫过他们，尤其是在昏迷的小六和重伤的疤脸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同情？

    在这片残酷的废土上，同情心是奢侈品，但并非完全绝迹。

    她咬了咬嘴唇，内心似乎在激烈挣扎。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快速地说道：“……跟我来。但不能白帮。你们得用……真正有用的东西换！而且，要是敢耍花样……”

    她晃了晃手中的能量焊枪，虽然这武器对陈龙来说可能构不成太大威胁，但她的态度很明确。

    “带路。”陈龙言简意赅。

    少女不再多说，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动作敏捷地向着废墟深处走去。

    陈龙扛起小六，示意疤脸跟上。

    新的希望似乎出现了，但在这片未知的、被称为“废渊”的死亡世界里，跟随一个陌生的拾荒少女，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真正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陷阱？

    答案，就在这片无尽废墟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