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又道:“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郑则抬眼去看阿勇,发现他表情略微踌躇难堪。
三人一同走进堂屋,老村长听到动静从房里走出来,老人家仍旧是满头华发双眼目有神,他见了郑则忙说:“郑老板,这条路你得千万要帮我们修成功啊!”
郑老板周舟抿嘴偷笑听得新奇,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
他从前只听得别人客气地喊爹爹“周老板”呢,周舟试图从郑则脸上看出点别的表情,结果郑老板谨慎回道:“老板不敢当。是何事要商量?”
给屋里两位客人送水的仍是老村长的老伴,阿奶不会说更多恭维好听的话,只连连重复:“贵客喝水,贵客喝水。”
阿勇先是询问:“郑老板,可否先告知你打算修几尺宽的路?”
郑则:“一丈五尺宽的泥石路,可容双轮牛车与行人并行,雨天不易淤塞。”
一丈五尺!父子俩听到这规格很是惊讶,老村长早年去镇上求助衙门,经过几村相连的大路才能有两丈啊。
大路若是真能修成,足矣改变他们村的命运
阿勇听完看他爹一眼,更为忐忑地说,“村民同意修路,但刘疙瘩家的玉米地和毛墩子家的树林需得补偿”
修路占用村民耕地地,他们想要补偿也不无道理,但要怎么赔,赔多少就另说了,郑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原村口坡底的山径和下坡的树林小道不过一尺半,狭窄陡峭,这条路径穿过玉米地和树林,早年祖辈传下来的田地已有小道存在,传到两户村民手中已默认是村里的路。
但如今要修路,不管往外拓宽几尺对他们来说都是损失,自然得计较。
阿勇担任村长倾力劝说置换村中公田,结果,好不容易刘疙瘩和毛墩子两家松口同意,其他村民却反对
村中公田同是耕地,是全村人集体利益所在,公田所得收益用于村中公共活动,产出富余时每家每户还能分点。刘疙瘩的碎石玉米和毛墩子种树的地要置换土地良好的农耕地,就算占几尺补几尺不变,问小孩都知道,还是村公田肥力足、价值大。
村民只同意置换价值较低的公田边角地。
商议那日,两户人家指着边角地反对:“占用几尺补几尺,你们给这东一块西一块的能干什么用,风大点掀起泥沙都能把这零零散散的地给盖喽!”
新村长简直焦头烂额!
阿勇这六天根本没睡好觉,就算偶尔入梦,梦里村口那条路依旧沉甸甸压着他。
阿勇眼下青黑艰难说道:“这两家说边角地不值当,若要换,需得额外补偿原占用地五年的收益,且要一次付清”
周舟年纪小耐不住气,听到此处震惊起身:“什么!”
他不懂谈事但懂算账,五年一次付清,这是路没修笋干没卖就先拿钱了啊!
这,这,怎么这样呢?周舟语塞地转头看郑则。
郑则也在思考,村中小道原是一尺半,拓宽至一丈五尺,占用一丈多的地,小道穿过一亩碎石玉米地和头尾相连的树林……碎石地产量不高,树木需折算木材和枯枝柴火钱。
按照农田地亩产出分摊占路能得的量,再折算银钱他预估玉米四百文左右一年,树林低一点,大概三百多文,五年一次付清大概要三四吊钱。
价格郑则能接受,但村民的做法不能。
他突然想起周舟之前讲卖鸭蛋三七分时周爹说的那句,“这世道,谁有本钱谁才是老大”。
郑则起身和周舟双双站着,还没开口说话,阿勇就着急道,“郑老板,郑老板,我再去找这两家谈谈,您再给我点时间吧!”
老村长张张嘴,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郑则:“我先收第二批谷雨后的笋干。”
“收完后,你带上工具喊来两家人去玉米地和树林丈量,再带我去村公田看看。”
阿勇从他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但这话听着不像是拒绝,忙道:“哎,哎!”
顺子老老实实在坡底看牛车,烈日当空,牛车上有郑则留给他遮阳的草帽他也不戴,等半天终于见到有人挑扁担从山坡走来,他站起来挥挥手。
两日后,郑家。
“阿娘,郑则是不是有从白石滩带来茶饼?放在哪儿呢。”
郑大娘在院子朝窗户说:“那玩意儿贵着咧爹娘喝不明白,两块都放在厨房里间架子上,你找找看。”
周舟最后在蒲公英茶和菊花干旁找到了两块茶饼,周舟惊讶地眯眼笑,怎么还和自己做的茶放一块了。
再贵的东西放着不用也是一种浪费,他掰了一小块,烧水煮茶。端坐在灶口摸蛋黄的孟辛闻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清新醇厚甘草味,他转头朝香气来源动了动鼻子。
周舟轻轻摇晃茶壶散热气,被孟辛的稚气动作逗笑:“怎么像小狗一样,咱家已经有豌豆黑豆,叫你‘辛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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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辛毫不犹豫:“好。”
周舟怀疑他根本没听清自己说的话,好笑道:“你不是'辛豆',你是'傻豆',哈哈!”
郑大娘不喝茶,她更喜欢酸酸甜甜的刺梨蜂蜜水,可惜去年晾晒的刺梨干已经泡完了,周舟只好说:“好吧,阿娘,今年咱们再上山摘点晒晒。”
他提着温凉的茶水走去新房子喊阿爹喝水,周舟悄悄说:“阿爹,里头泡的是白石滩带回来的茶饼!”
郑老爹一听肉痛道:“哎哟,那我得多喝两碗。”
他转身招呼来建房子的村民歇一歇,喝一口茶水,他自己先倒了一碗拿给监工指导的段师傅,随后和众人强调:“你们这帮老小子可真是赶巧了,这茶泡的是我亲家捎来的贵价茶饼咧!”
村民听到这炫耀的语气纷纷打趣道:“你个屠户还品起茶来了,喝得明白吗你就喝。”
郑老爹嘿一声自嘲:“尝尝咸淡我还是会的,哈哈哈哈哈。”说完他还自个乐了。
村民们闻言大笑,来帮工的年轻小子丁文进和罗仓两眼放光,凑过来说:“茶叶泡的,我也尝尝咸淡!”
放羊下山绕进来凑热的林成贵走到郑老爹身边,“啥,啥明白不明白,啥咸淡。”
郑老爹一看是他,没等人明不明白就先倒了一碗叫他也尝尝,“好东西!喝吧!”
晚上等周舟睡沉后,睡不着的郑则起身披衣,点了灯想去前院走走,刚走到堂屋发现门开了半扇,他顿了一下朝门廊犹豫喊道:“阿爹?”
结果身旁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咋了。”
郑则头皮瞬间绷紧猛地转头,堂屋椅子上坐着个黑影,他往前两步举起油灯一照,阿爹咧着牙齿正歉意地朝自己笑
门开着人却坐在堂屋不吭声,郑则汗毛都竖起了,他缓了缓无奈道:“阿爹,我以为看到阿爷了”
郑老爹摸摸大脑门站起来,嗐,白日那两碗茶闹腾得他睡不着,干躺更难受,只好起身在院里走了几圈。
这才刚坐下歇歇儿子就出来了,他怕吓着人就没吭声,郑老爹:“我以为你会先发现,啧,惊啥,家里还能有谁,真见着你阿爷了记得让他保佑你发财。”
父子俩就着月光在院里踱步,郑则绕着石桌走了两圈,想了想,对阿爹说起前两日在樵歌沟谈修路的事。
樵歌沟的第二批笋干并没有收完,牛车装满就停了。
趁着村民都在,郑则和阿勇以及两户人家就地丈量玉米地和树林,仔细划出修路拓宽的位置,郑则甚至连树林被占用的树也逐一计数了。
刘疙瘩来回在自家玉米地走了几圈,连连叹气,有人说他挡了村子财路,连他儿子也这么想,刘疙瘩脖子一梗任他们说去。
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就是他们活命的根!刘疙瘩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他是不知道修路后村子会有哪些变化,但他知道地里的玉米每年都能长出玉米棒子,他敢说土地不会骗人,但不敢说人不会骗人。
刘疙瘩依旧心疼:“这么宽的道路,占用地折算每年的玉米钱不止三百文。”
毛墩子和他名字一样长得敦实如木桩,他这块地是祖辈实在种不出粮食了才种树,传到他这,他一棵都没来得及砍呢,便犹豫着说:“五年后,这些树定是比现在还大,价格应当上涨些。”
围观的村民们心里不大赞同,两家人已经有公田置换了啊,这额外赔的钱是额外给的,有就知足了吧但因怕伤同村情分他们就没吭声。
一位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中年汉子说了句公道话:“都是种地的,能种出多少口饭大伙儿心知肚明,换地还赔钱,你们就让一让吧!将来儿孙们吃不上饭才是造孽!”
与他同样想法的村民马后炮似地跟着说:“有路就有钱了,哎,都让一让吧!”
那生病汉子却是两头都骂:“你们若是同意他俩置换公田良地,也没这事了!”说完他看不下去,咳嗽着径自离开。
也有人说自家田地自家心疼,“两片嘴皮子上下一合说得轻巧,若占的是你家的地,这会儿话头就不是这样了!”
若是富余自然愿意给出,若是处处贫瘠自然抓紧拥有。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大伙儿看向收货的商贩,发现这位年轻的商贩并没有说什么。
而后阿勇根据算出来的占用地,重新在村民指定愿意给两户人家置换的公田边角地划线,一大群村民站在附近围看,这次划线就是要定下了。
阿勇对两户人家说:“此地虽为边角,但土地肥力比碎石地和林地略好些,村民已经同意置换,你们二人可还有话要说。”
人群窃窃私语,都觉得这是定下了,刘疙瘩和毛墩子赚了呀,得了同等的地又能得五年赔偿,将来路修好了他们也能走
两人相互看看:“那钱能什么时候给?”
郑则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垂眼拍拍手上的灰尘,终于开口:“你们可能不知道一条一丈五尺宽的泥石路意味着什么,因为钱不是你们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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