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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非池中物
    “哎!”宋老将军艰难地欲坐起身,累累旧伤牵扯着他,整个身躯仿佛陷入泥淖,又被藤蔓层层缠绕。

    宋疾安连忙伸出手去,将老人家轻轻抱起,又妥帖放好。

    他明显感觉到,祖父的身躯更轻了,好像一个幼童。

    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便升起铺天匝地的悲凉。

    他知道自己不孝,他恨自己。

    但宋老将军却很高兴,满意地说:“你小子有使不完的牛劲,是个从军的好料子!”

    宋老将军很喜欢这个孙子,甚至很娇惯他。

    “祖父,你身经百战,披伤无数,到如今日夜为病痛所扰,可曾后悔么?”宋疾安忍不住问。

    “呵呵,人总是会老的,也总是会死的,”宋老将军露出孩子般的笑脸,“你看那战马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愿老死于槽枥间。人活一世,也总该在可以自主的时候纵情为自己活上那么几年,才不枉此生啊!”

    宋疾安把头低了低,复又昂起头来,说道:“我真恨自己没能早生几十年,倘若能与那些胡人羌人在战场厮杀,该是何等痛快!便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也强如浑浑噩噩,不知所之的好。”

    宋老将军看着自己的孙子,伸出手去在他的肩上用力拍了拍:“你小子非池中物,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上天给你的风云际会。不过意气不可凋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便是一时有不得意,也要劝着自己泰然处之。

    更何况你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怎么就料定没有出头之日呢?廉颇六十岁还不服老,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我如今虽然身残,可真到了战场上,拼了命也能赚一个。”

    “可是我这次又错过了国子监的初试,”宋疾安也不是不后悔,“原本都想好今年要进武院的,可还是……”

    “今年错过了,还有明年。”宋老将军笑了笑,“又不是从此以后不能考了。”

    “祖父,您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耽搁了考试吗?”宋疾安好奇。

    “你既错过了必然有错过的理由,事情都过去了,何必深问?”老将军叹息一声,“你总有你的不得已就是了。”

    宋疾安听了祖父的话,心中又安慰又羞愧:“这天底下怕也只有祖父您还看得起我,我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了。”

    不止外人这么看他,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认定他是个孽障废物。

    “这世上的人大多眼拙,哪有几个真正心境澄明,眼光雪亮的呢?你大可不必为此苦恼。”宋老将军爽朗一笑,“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宋疾安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并不痛快,说到问心无愧四个字,他自认为做不到,在他心深处总有一件事让他愧疚万分,那就是母亲的死。

    片刻的沉默,宋老将军又昏昏睡去,他的精神很是不济,一天的大半时刻都在昏昏欲睡中。

    尽管见了孙子很是高兴,可是刚才的一番攀谈已经耗尽他大半精力了。

    宋疾安静静地陪在一边,许久才悄悄走出门去。

    松伯正在树荫下熬药,见他出来,忙扶着椅背要站起来。

    宋疾安快走两步,按住他:“你快坐着吧!祖父吃的还是先前的那些药吗?”

    “也只吃这个还能减缓一些疼痛。”松伯无奈地叹息一声,“还是那句话,老太爷身上的伤太多了,又都是经年累月的旧伤,只能减缓,不能去根了。”

    说完这些松伯又小心地看着宋疾安,语气有些迟疑:“大少爷,你这次回来可在府里常住吗?”

    “我住不下的,”宋疾安苦笑,“我怕会把老爷气死。”

    他父亲宋怀泽只要看见他就忍不住暴跳如雷,父子两个像世仇一般,不能久在同一屋檐下。

    宋疾安隔三差五地回家里来,也不过是惦记着祖父和妹妹,否则他早远走高飞了。

    又何况这个家总让他想起痛苦的事,他不喜欢在这里过夜,甚至每到黄昏时候,他就想快些逃离这里。

    宋疾安走出祖父的院子,转角的时候有人从对面走来,急匆匆的,险些和他撞个满怀。

    那人刹住脚,叫了一声“大哥”,声音有些颤,带着畏惧。

    他是宋疾安继母生的儿子宋知安,今年也只十二岁,长相和性情都随了他母亲邹氏,和宋疾安兄妹俩不是一路人。

    他也是来探望祖父的,手里还拿着点心。

    宋疾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连话也不曾说一句就走了。

    宋知安却从后追上来:“大哥,你怎么不多陪陪祖父?你不在家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念叨你。”

    “这是我和祖父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离我远着些,免得老爷不高兴。”宋疾安冷笑着说。

    宋怀泽偏爱小儿子,因为宋知安听话又肯读书,不像长子,总是惹祸。

    “其实父亲他……”宋知安想要替宋怀泽辩白。

    可他的话却又被宋疾安的冷哼打断了。

    父亲……,也只有宋知安才会叫得出口这两个字,他是叫不出来的,他与宋怀泽不亲。

    “大哥,”宋知安鼓足勇气抱住了宋疾安的手臂,“你能不能多在家里留几天?收一收心……”

    他的触碰让宋疾安异常烦躁,忍不住甩脱了他。

    文弱的宋知安摔倒在地上,疼得哎呦一声。

    “你这个畜生!在外头惹是生非就算了,回到家还要欺负你弟弟!”宋怀泽怒气冲冲地赶上来,挥着马鞭子就去抽打宋疾安。

    宋疾安忽然就厌烦透顶,他的家永远都是这样的,吵闹、毒打,无休无止……

    他待不下去,他没法儿待。

    皮鞭抽打在身上,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管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宋怀泽一路追着他抽打,直打到二门上,方才泄了气一样把鞭子扔在地上。

    丢下一句:“你若是出去就再也别回来!我全当没生你这个孽障!”

    宋疾安就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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