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会试前夜,三更时分。
金陵城的大部分人家早已熄灯安睡,唯有城中各处的客栈、宅院里,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无数即将奔赴考场的举子,在做着最后的苦读。
镇北侯府,清竹苑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庭院中最后几片枯叶,在石阶上打着旋儿。竹林摇曳,沙沙作响,更显出书房内那豆烛火的温暖与宁静。
陈锋并未如寻常考生那般,在最后关头奋笔疾书,通宵达旦。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案前,用一块柔软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套崭新的狼毫笔。
空气中,弥漫着上好徽墨的淡淡松烟香,以及从身旁人身上传来的,那股让他心安的熟悉馨香。
林月颜并未多言,她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任何言语上的鼓励都显得多余。夫君需要的,是内心的宁静,而非外界的叨扰。
她只是默默地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考篮,轻轻放在陈锋手边。
考篮不大,却是五脏俱全。上好的徽墨、端砚、一叠裁切整齐的宣纸,以及七八支大小、软硬各不相同的备用毛笔,都用细棉布包裹得妥妥帖帖。
篮子的一角,还放着几个用干净油纸精心包裹的小包。
她轻声解释道:“夫君,这里面有几块奴家亲手做的牛肉干,用蜜酒浸泡过,不干不柴,饿了可以垫一垫肚子。还有些松子糖和莲蓉糕,甜食能安神,也能补充体力。这个小瓷瓶里,是奴家用薄荷叶和樟脑新制的清凉膏,熬夜乏了,抹一些在太阳穴,能提神醒脑。”
她又拿起一件看起来半旧的青色儒衫,叠得整整齐齐,递给陈锋:“这件儒衫,看着旧,但内衬奴家特意缝了一层厚厚的软棉,比那些新做的硬挺衣裳穿着舒服,也更保暖。贡院的号舍四面透风,夜里阴寒,夫君切莫为了所谓的体面,而着凉了身子。”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中满是心疼与关切。所有的千言万语,都融入了这些细致入微的准备之中。
书房门口,叶承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背着手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比他自己当年第一次上战场还要紧张。
他几次想冲进来问问情况,又怕打扰了陈锋,只能压低声音,焦急地对林月颜道:“嫂子,大哥他……他都准备好了吗?要不要我明早带一队亲卫,都换上便装,在贡院外面守着?谁敢在附近捣乱,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陈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回头笑道:“三弟,这是科举,不是上阵杀敌。你若真带人去了,反倒落人口实,说我以势压人,那才是真的麻烦。放心,区区一场考试,你大哥还应付得来。”
叶承挠了挠头,依旧不放心:“可是……我听说那些酸丁最会使坏了!万一他们在考篮里做手脚,或者在路上冲撞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锋打断他,眼神温和而坚定,“你只需帮我守好鹿鸣苑和侯府,便是我最大的后盾。家里安稳,我才能在考场上安心。”
陈锋看着为他忙碌的妻子,和急得满头大汗的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有家,有牵挂。这份牵挂,让他更加坚定,也让他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他拿起书案上那份记录着郑玄母亲病情及家庭琐事的情报,静静地看了一眼。
上面详细记录了,郑老夫人最近用了那些由林月颜派人假扮的“庵堂信女”送去的药材药方后,久治不愈的褥疮大有好转,食欲也渐渐恢复,精神好了许多。
郑玄虽不知内情,但见母亲身体日渐康复,心情也颇为愉悦,与人议事时语气也和缓了几分。
陈锋的目光在情报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其投入了身旁的烛火之中。
纸张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无声的飞灰。
暗棋已落,善缘已结。他不需要,也不屑于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影响科场的结果。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在那方寸之间的考场上,用堂堂正正的阳谋,去赢得这场战争。
……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东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金陵贡院门前,那座象征着“鱼跃龙门”的巨大石牌坊下,早已是人山人海。
数千名来自北方各州的举子,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却又充满了期盼的复杂气息。
贡院前方那扇巨大的朱漆龙门,尚未开启。门前,一排排身着盔甲的兵丁手持长枪,肃然而立,戒备森严,将人群隔绝在外。
人群中,是形态各异的众生相。
有的举子面色凝重,嘴唇翕动,在最后关头,还在反复默诵着经义典故。
有的则脸色苍白,手心不住地冒汗,双腿微微发抖,显然是紧张过度,几乎站立不稳。
也有一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强作镇定地谈笑风生,摇着手中的折扇,点评着过往的士子,试图显示自己的从容不迫与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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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多的,则是那些出身寒门的士子。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半旧儒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考篮,沉默地站在人群的角落,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不安,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在远处官府划定的区域内,站满了前来送考的家人。他们翘首以盼,眼神中交织着期许、担忧与沉重的压力。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颤巍巍地往自己儿子手里塞一个尚有余温的煮鸡蛋,嘴里不停地叮嘱着什么,眼眶泛红。
就在这嘈杂而又压抑的氛围中,陈锋到了。
他一袭林月颜准备的青色旧儒衫,背着考篮,独自一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平静地走向贡院。
他的出现,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快看!那就是陈锋!”
“哪个陈锋?”
“还能是哪个!!鹿鸣苑的东家,‘金陵酒神’!”
“他就是那个写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陈锋吗?果然气度不凡!”
赞叹声中,也夹杂着许多不屑与嫉恨的议论。
“哼,不过是武勋子弟罢了,仗着镇北侯府的势,沽名钓誉。科举考场,看的可是真才实学,可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我听说他出身冀州乡野,是个猎户之子,并非镇北侯府之人。”
“猎户?那他更不该来此!科举乃我等读书人的晋身之阶,岂容此等粗鄙武夫染指!”
这些议论,清晰地传入陈锋耳中,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那高大的石牌坊。
就在这时,范阳卢氏的卢子瑜,在一群同样出身世家的举子的簇拥下,摇着一柄名贵的象牙扇,恰好拦在了陈锋面前。
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头戴玉冠,显得风度翩翩,眼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敌意。
他对着陈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原来是陈校尉,多日不见!陈校尉于东宫赏菊宴上,以一首《咏菊》惊艳四座,诗才冠绝金陵,子瑜佩服。”
“只是不知,”他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科举考场之上,看的可是圣人经义,济世策论,而非几首应景的菊花诗啊。陈校尉近些时日,忙于鹿鸣苑的生意,日进斗金,想必温书时日不多吧?”
“今日来此,不过是为博一个‘文武双全’的虚名罢了。可莫要在此,丢了镇北侯府的颜面才好。”
面对这尖酸刻薄的挑衅,陈锋并未动怒。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卢子瑜,淡然回礼:“卢兄此言差矣。”
“经义策论,确为国之基石,此言不虚。然锋以为,文章之道,贵在知行合一。读万卷书,亦需行万里路。若只知闭门造车,皓首穷经,两耳不闻窗外事,所学不能经世济民,那与书房中蛀食古籍的书蠹,又有何异?”
他环视周围聚拢过来的举子:“陈锋不才,出身乡野,长于边境,见过北元铁骑的凶残,更见过边关百姓的疾苦。此番应试,正是想将所见、所闻、所思,诉诸笔端,为国分忧,为民请命!”
最后,他的目光如电,重新射向脸色微变的卢子瑜:“至于颜面!镇北侯府的颜面,是靠叶侯爷与数十万将士,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用刀枪与血肉挣来的!是用累累白骨和赫赫战功铸就的!我大乾的颜面,亦是靠无数忠勇将士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从来不是在考场上,用口舌争来的!”
掷地有声!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带着鄙夷目光的举子,此刻眼神复杂。那些沉默的寒门士子,眼中却爆发出强烈的认同和激动!尤其是一些曾有过军旅经历或出身边关的士子,更是感同身受,胸中热血激荡!
“说得好!”
“好一个知行合一!好一个为生民请命!”
不知是谁先低喝了一声,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附和与赞叹。陈锋的形象,在开考前,便已在众士子心中,立起了一座知行合一、心系家国的丰碑。
卢子瑜被噎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陈锋的口才竟如此犀利,将他精心准备的攻讦化解于无形,还反手将家国大义的帽子扣了回来,让他自己显得如此浅薄。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他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显得狼狈不堪。
……
“开龙门——!”
随着一声悠长的唱喏,贡院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举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按照唱名官的呼喊,排成长队,依次接受兵丁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搜检。
发髻被解开检查,鞋袜被脱下查看,考篮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反复翻检,连笔管都要对着光看,砚台也要敲击听声。稍有可疑,便会被带到一旁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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