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陆宅花园里的玫瑰沾着露水。李副官正拿着麂皮擦拭那辆黑色别克的车窗，突然被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断。

    陆依萍抬头，看见一辆深蓝色的雪佛兰轿车驶入院门，轮胎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车窗降下，露出秦凌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西装，领带夹是一枚简约的银质徽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傅文佩站在廊下，敏锐地注意到女儿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是依萍小时候得到心爱之物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中的绣帕，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欣慰。

    秦凌下车时，李嫂刚把热腾腾的早点摆上桌。

    "秦少爷来得正好！"李嫂笑盈盈地添了副碗筷，"刚出锅的虾饺，小姐最爱吃的。"

    依萍看着秦凌自然地在她身边落座，修长的手指拿起青瓷勺，动作优雅地盛了碗皮蛋瘦肉粥推到她面前。这个动作太过熟稔，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共进早餐许多年。

    "爷爷让人备了龙井虾仁和蟹粉小笼。"秦凌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不过我看李嫂的手艺更好。"

    傅文佩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落在依萍的茶盏上——当依萍的茶杯空了半截，他立刻执起茶壶添了七分满，水温正好是她喜欢的程度。

    早餐后，秦凌接过李嫂准备好的礼盒。红木匣子里装着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是陆振华珍藏多年的老茶。依萍自己则拎着个藤编药箱，里面是她昨夜在空间里精心挑选的药材——五十年份的野山参，川贝母，还有用灵泉水炮制的当归。

    "我来。"秦凌单手接过药箱，另一只手自然地虚扶在依萍腰后，像是随时准备在她绊倒时接住她。这个保护性的姿态让傅文佩眼眶微热——当年陆振华追求她时，过门槛也会这样下意识地伸手。

    走到车前，秦凌突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个丝绒小盒："爷爷让带给你的。"

    盒子里是枚翡翠胸针，雕成木兰花形状，花蕊处嵌着粒小小的红宝石。依萍认得这是秦家传给长媳的信物，当年秦老夫人戴着它出席过多少名流宴会。

    雪佛兰驶出陆宅时，晨雾已经散去。秦凌单手扶着方向盘，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链。依萍发现他今天特意换了块更正式的腕表，表盘边缘刻着细密的罗马数字。

    "紧张？"她突然问。

    秦凌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一瞬："昨晚爷爷审了我半宿。"他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从你爱喝的茶问到讨厌的花香。"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依萍看见他耳根泛起极淡的红晕。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初次见家长的毛头小子。

    "秦五爷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她故意逗他。

    "自从知道你要来。"秦凌转头看她一眼，眸色在晨光中温柔得不可思议，"老人家把珍藏的紫砂壶都翻出来了。"

    站在门廊下的傅文佩，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

    "夫人，回屋吧。"李嫂轻声劝道，"晨露凉。"

    傅文佩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帕上的并蒂莲："你还记得依萍小时候吗？非要穿着那件蓝裙子去学堂，就因为上面绣了木兰花。"

    李嫂会意地笑了："小姐打小就倔…"

    "可现在..."傅文佩望向空荡荡的街道，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连她喝几分烫的茶都记得。"

    晨风吹落一片紫藤花瓣，正好落在她发间。李嫂突然发现，夫人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释然的笑意。

    车子驶过皇后大道时，依萍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四年前离开时，这些欧式建筑还挂着太阳旗，如今却已恢复往日的繁华。报童挥舞着《大公报》跑过马路，头版赫然印着"日军节节败退"的粗体标题。

    "济民堂扩建了。"秦凌指着前方一栋中西合璧的建筑，"爷爷把隔壁的洋行也买了下来。"

    依萍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青砖门楼上"济民堂"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门前排着长队的病人中，有不少是拄着拐杖的退伍军人。她突然想起秦五爷说过的话："乱世里，救人的地方永远不嫌大。"

    车子拐进一条林荫道，秦凌突然放缓车速："看那个阳台。"

    二楼雕花铁栏杆上，摆满了一盆盆长势喜人的草药。依萍一眼就认出是师傅最爱的金银花，这个季节正开着黄白相间的小花。

    "师傅他..."

    "每天亲自浇水。"秦凌接过她的话，"说等你回来，正好能赶上采花泡茶。"

    当雪佛兰驶入秦宅大门时，依萍看见白发苍苍的秦老大夫已经站在台阶上等候。老人穿着靛青色长衫，手里攥着那把他最爱的紫砂壶，壶嘴还冒着热气。

    "丫头！"还没等车停稳，老人家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可算把你盼来了！"

    依萍刚下车就被拉着手上下打量。秦老大夫的手掌粗糙温暖，指腹有常年捣药留下的厚茧，却让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被师傅牵着手认药材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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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高了。"老人家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就是太瘦！凌儿没照顾好你？"

    秦凌提着礼盒站在一旁，无奈地喊了声："爷爷..."

    "快进来！"秦老大夫一手拉着依萍，一手指着西厢房，"你从前住的屋子都收拾好了，枕头晒了三遍太阳..."

    穿过回廊时，依萍看见中庭的石榴树下摆着熟悉的藤椅和小几——那是她学医时最爱看书的地方。如今茶几上放着套崭新的青花茶具，旁边瓷盘里堆着沾满露水的杨梅。

    "昨儿特意让人去新界摘的。"秦老大夫顺着她的目光笑道，"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正厅里，秦老大夫亲手泡着功夫茶。紫砂壶起落间，茶汤在白玉杯里漾出琥珀色的光晕。

    "尝尝。"他将茶杯推到依萍面前，"还是不是你喜欢的浓度？"

    依萍双手接过。茶水温热，熟悉的岩韵在舌尖绽放——这是武夷山正岩的大红袍，要第三泡的茶汤，温度正好是她喜欢的六十度。

    "师傅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人家用茶夹夹起块茶点放在她面前，"那年在我这喝了整整三个月茶，把柜子里最好的茶叶都糟蹋了。"

    秦凌坐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斗嘴，目光柔软得不像话。他悄悄将依萍的药箱放到茶几旁，里面野山参的清香混着茶香，在晨光中氤氲出温暖的雾气。

    窗外，石榴树的花瓣被风吹落，轻轻贴在窗棂上，像一枚小小的邮票，寄来了久违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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