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奚妩和江昱忘撇清关系后,被跑过的护士叫走了。

    忙完后,午休时间，奚妩扯下挂衣架的外套,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阖眼休憩。

    她躺在沙发上用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登录高中校园网,有好几条留言抱怨江昱忘几次缺席同学聚会，班长发了一长串表情,解释道：【人家可是飞行员，哪像你那么闲啊,去年那次他说了要陪人,应该是女朋友。】

    奚妩忽然觉得重逢后，她所有关于他情绪涌动，显得挺可笑。

    奚妩决定不再看,理智终于回笼,现在两人就是比普通人多一层前任的关系。

    午后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凉凉的，奚妩闭上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回忆的细节太真实以至于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认真考上了大学,再遇见了他。

    奚妩紧攥着的手机闹钟铃声响起，她仍觉得眼皮沉重,感觉旁边有人在推她的手臂,费力地睁开眼,无意识地说：“下课了。”

    旁边传来嬉笑声，今天轮值的护士司梦娢问道：“奚医生，是上班了，你睡着啦？”

    一道声音霎时将奚妩拉回现实，奚妩从沙发上起来，身上拥着的大衣滑落，淡淡地笑：“确实，睡懵了。”

    “马上2点了，下午还要候诊哦。”同她搭班的护士提醒道。

    “好。”

    奚妩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对着镜子，把手腕上的皮筋撸下来，扎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马尾。

    办公室窗帘“唰”地被拉开，大片光线涌进来，奚妩拧开盖子，抓了一把花茶丢进养生壶里，“滴”一声按下电源键。

    伴着茶水煮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奚妩俯身着手整理桌面上的病历本以及文件，大脑快速运转，说话条理清晰分明起来：“司护士，一会儿看诊按照顺序来，要是遇上排队人多，病人情绪焦灼的话，你适当安抚一下：遇上闹事的，不要强出头，直接叫保安上来处理。”

    “好嘞，奚医生。”

    周末预约挂号的人比较多，奚妩送走一个病人，又迎来一个病人，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下午四点，奚妩接到一位比较特殊的病人，一位妈妈领着一位小女孩进来，小姑娘约十岁，扎了两个冲天羊角辫，皮肤白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女孩妈妈抱着她坐下，撩起衣服露出女孩的腹部给她看，说道：“医生，前天我女儿班上有一对男生打架，被打的那位是她同桌，她比较热心，一时冲动就冲上去拉架了，结果被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的钝器给撞了一下。当天我看到她腹部有个瘀伤，青雾说不疼，我就给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没想到两天后她喊疼，疼得睡不着觉，呼吸还有点困难。”

    奚妩点了点头，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病人病史上移开，开口：”抱过来我看一下。”

    奚妩倾身在小女孩腹部受伤处按了按，柔声问：“疼不疼。”

    小女孩眼睛里有了湿意，嘴巴向下撇：“疼的。”

    奚妩重新回到办公桌上，打印了两份检查单，在上面签字：“带她去做腹部彩超和ct，排查一下有没有迟发性脏器损伤的问题。”

    一个小时后，那位妈妈领着小女孩回来，奚妩接过报告单，认真查看，最后松了一口气：“万幸，只是软组织损伤，我开一个疗程的药给你，让她好好休养，吃完再回来检查。”

    女孩妈妈松一口气，忙点头：“谢谢医生。”

    奚妩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视线与她齐平，温柔：“你很勇敢，这是奖励你的，但要答应我，下次勇敢之前先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盯着她掌心里五颜六色的糖，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姐姐，有没有薄荷口味的糖，我比较想要那个。”

    听到“薄荷糖”奚妩幽黑的睫毛颤动，愣了一下。

    小女孩的妈妈推了推她的胳膊：“给你还挑，快点收下，跟医生说谢谢。”

    “谢谢医生姐姐。”小女孩从她掌心里挑了两颗糖出来。

    奚妩回神，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坐回椅子上继续工作。

    奚妩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到六点了，她摁了内线电话，问：“小司，后面还有病人吗？”

    司梦娢犹豫了一下，说：“还有一位，他在这等挺久了。”

    奚妩拿起桌面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拧紧盖子，嗓子总算舒服了点：“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门外敲起“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奚妩低头正在病历本上写字，额前有不听话的碎发掉下来，映在纸上成了阴影。

    “医生，我来看病。”

    奚妩正凝神写着字，“嗞拉”一声，笔尖霎地往下划了长长的一道，病历本破了。

    奚妩的食指和拇指按在蓝色文件上，视线看到的是，黑色裤子，手垂在裤缝边上，腕骨突起清晰，虎口处有一条血红的痕迹，刚结痂。

    确实是江昱忘。

    墙上的挂钟正好走到六点整，奚妩只看了两秒，视线极淡地收回，把笔帽塞回去：“已经下班了，看病的话出门左转急诊科。”

    江昱忘愣了一秒，刚让人进来就赶人，这不就明摆着不想看见他。

    他瞭起眼皮，看着奚妩说道：“奚妩，我真是来看病的。”

    奚妩低头记着东西的动作一顿，江昱忘正经的语气倒像她对他念念不忘，在刻意避着了。

    这时，门被推开，司梦娢抱着一堆文件进来，江昱忘直接抽了张凳子坐下来，挺镇定：“护士，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呀？”司梦娢见帅哥朝自己搭话，声音都放软了。

    江昱忘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质的打火机，问道：“如果你路见不平，救了一个人，还因为那个人受伤了，对方不想负责怎么办？”

    “这不忘恩负义吗！你必须得让那个人负责。”护士激动道。

    “有道理。”江昱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奚妩不理他们的对话，整理桌面上的文件，余光瞥见男人八风不动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一道视线始终不紧不慢地捉着她不放。

    他一直不开口，奚妩被他灼热的视线烤得脖颈皮那一块都是麻的，她终于说话，还有点儿冲：“你怎么还不走？”

    在旁边整理文件的司梦娢脸色惊讶，奚医生一直温柔，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话这么冲。

    江昱忘把打火机放在桌上，闲散，嗓音低沉：“这不等你负责呢么。”

    难怪奚医生单身，条件再好的也看不上，难怪哦，面前有这么一个优质的大帅逼求负责，搁她谁也瞧不上。

    “我已经下班了，需要看病的话可以挂急诊科。”奚妩重复道。

    司梦娢算听明白了，出去之前于心不忍替帅哥说了一句话：“奚医生，要不您还是帮他看了吧，之前本来是能轮到这位先生的，前面有个老人家比较急，他就让给她了。”

    奚妩垂下眼，松口：“哪里不舒服。”

    “后背。”江昱忘话语简短。

    奚妩指了指里面的隔间：“去里面让我检查一下。”

    江昱忘也不扭捏，走进去坐在床边，估计是嫌麻烦，两只手抻住衣摆，直接把上衣脱了，露出块块分明紧实的肌肉，眼前一晃而过延至腹下的人鱼线。

    奚妩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等江昱忘脱好衣服后，自动背对着她，奚妩上前两步检查。

    奚妩俯身在他后背伤口附近的骨头处按了按，垂下眼睫神色专注：“哪里疼跟我说。”

    一双柔痍在后背上按来按去，碰到伤口江昱忘淡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奚妩动作顿住，问道：“这里疼？”

    “没，你头发弄到老子了，”江昱忘嗓音清淡低沉，缓缓地撂出一个字，“痒。”

    奚妩心口一缩，才发现她额前的一缕头发贴在他后背上，后退一步，伸手把掉出来的头发勾到耳后：“抱歉。”

    “没什么大问题，”奚妩重新坐回办公桌前，语气淡淡，“我给你开个药单，去一楼窗口拿就行。注意伤口感染，忌烟酒，少吃辣。”

    “行。”

    奚妩收回视线，等他走过来把药单递给他。

    奚妩整个人仰在办公椅上，如释重负。

    奚妩特地在办公室内坐了十五分钟才拎着包离开。

    地下车库内，奚妩从包里拿出钥匙摁了一下解车锁，走上前，拉开车门，把包放在一边，换挡，倒车出库。

    出来后，奚妩手搭在方向盘上，顺手开了音乐，舒缓的音乐响起，她神经放松了很多。

    奚妩完全没注意到正前方忽然横出一辆黑色的大G，斜斜地漂移过来，然后四驱放稳，就跟在前面等着她似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减速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砰”地一声撞了上去。

    奚妩受到惯力冲击脑袋磕在方向盘上，抬眸看过去，对方的后车盖凹陷进去一大块，惨不忍睹，跟玩碰碰车一样，撞完之后还冒着烟。

    等奚妩真正看清来人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江昱忘嘴里叼着一根烟，长腿迈开走了过去，他屈起手指，指节在车窗上叩响，奚妩不得不摁下按钮，降下车窗。

    “下车。”他说。

    奚妩只好下车，江昱忘咬着烟，手掌往上抬示意她走过去。

    奚妩只好走过去，人刚站定。

    没想到，江昱忘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对准她“喀嚓”照了一张相。

    “你拍我干什么？”奚妩皱眉。

    江昱忘把嘴里的烟拿下来，伸手掸了掸烟灰，看着她：“留个证据，怕你赖账。”

    奚妩：“。”

    “说吧，私了还是走程序。”江昱忘问她。

    奚妩瞥了一眼他那辆G系列66开头的车，以及被她撞得缺了一角的连号车牌，这么一看，拿上全部身家她也赔不起。

    “走程序”三个字正要说出口时，江昱忘倏地打断她，手握着手机转了一圈，拇指按在屏幕上：“电话。”

    奚妩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防备：“你直接来普瑞医院找我，工作日我都在。”

    “奚妩，”江昱忘缓缓地叫出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有点低，正儿八经的，“我最近比较忙。”

    奚妩只好报了一串数字，报完之后转身就要走。

    三秒钟后，身后响起一道清晰的音量非常大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sorry……”

    江昱忘开的免提，奚妩尴尬得脸颊迅速发烫，说不出一句话，江昱忘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眉骨抬了抬：“解释一下，嗯？”

    奚妩重新报了一个号码后，逃也似地回到车内发动车子离开。

    江昱忘重新回到车内，盯着眼前那辆白色的车离开，墨色的眼底情绪浓烈。

    忽地，屏幕显示姬之琛来电。

    江昱忘捞起airpod塞进耳朵里，食指敲了一下开关，电话接通，姬之琛立刻说话，噼里啪啦一大堆：“我靠，小爷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怎么现在才接！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吗！我问你，去中航校培训基地的事考虑得咋样了，我跟你说，以你的资历是委屈了点，但好歹也是个总教官啊，薪酬待遇也不错，而且你最近不是缺钱吗……”

    “哥们，我把我车撞了。”江昱忘忽然冒出一句话。

    “？”

    “卧槽，哥们那可是你最爱的车啊，平时我用两回你特么都舍不得让我碰，这怎么说撞就给撞了？”姬之琛逼叨一大堆，最后反应过来，“不是，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儿开心？”

    “是有点儿。”江昱忘笑。

    说完，他低下脖颈，拇指滑向相册，奚妩穿着一条针织裙子，长发披肩，站在车旁，秀鼻朱唇，眉眼自然弯弯，脸上的表情茫然。

    奚妩看起上去还是原来那个安静的模样，但细枝节末节里是有很多变化的。

    奚妩面对他时，从容的眼神透着防备，让江昱忘喉咙发涩，心底像被一根软刺扎着，密密麻麻地生疼。

    奚妩的态度，在提醒着他。

    江昱忘蹙紧眉头，眼睛沉沉，眼底翻涌的情绪到底压抑不住：“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