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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外乡人
    灵性和意志,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生来具有的一对特性,它们先天产生,又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和刺激达到未知的高度。

    灵性越高,就越能感受那些被人遗忘的隐秘;与之对应的,意志越高,就越不会被那些虚妄的东西影响。

    如果说普通人是看不清世界的真相——没有灵性,也做不到勇敢去面对生活——没有意志,那纪念疏无疑是更惨的一类,他有着极高的灵性,甚至可以直视被恶念崇拜的邪神食岁,但他的精神又缺乏驾驭灵性的意志。

    他在白镇无意中看到了那尊在焚香里若有若无的身影时,朦胧的邪神也看到了他,当白镇人那无尽贪婪的恶意冲向他的灵魂时,若不是早就打算逃离家乡的白归林顺手救了他,恐怕他将直接变成食岁降临人间的躯体。

    可是灵性是一种宿命,那些被留意到的东西终究会卷土重来。

    西唐历182年,春2月,23日。

    “纪念疏在逃离白镇后就得了精神的分裂症。”坐在沙发里的花焕溪双手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带着王策走向了地下室的病房。

    白天,他是稻城卫兵团的一员,阳光,善良,腼腆之中也带着几分正直和勇敢;但到了晚上,他又是好斗的狂人,用着暴力的私刑惩罚着那些躲藏的罪犯。

    “如果没有外物辅助,他的精神会很快倒向疯狂的一面,他将不再是他自己。”

    王策疑惑地看了一眼医生,问道:“那你是为什么愿意救他呢?又是为什么想去除掉食岁呢?”

    花焕溪从身侧的架子上提起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病房那扇青灰色的门,也为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的父亲在我上学的时候失踪了。当我毕业回到家才知道,短短几年里,花家就从贵胄被定性成叛徒,花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家里最重要的东西也丢失了一部分。除了父亲留给我的信,就只剩下那个东西的另一半了。”

    西唐历18年,冬3月,3日。

    每逢过年,稻城城东的人们便会在街道两侧的房屋之间牵起一根根挂满铃铛的长绳。这是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人们会在过年的日子立起大钟,只要在太阳落山后推动钟杵敲击,便能在当晚做个好梦。

    为了便捷,现在以铃铛代替钟,路过的行人只要摇响绳上挂着的铃铛,便也算祈福。只有那些遵循旧统的老人会去城西的大庙里祭拜,鸣响那口已有数百年历史的老钟。

    宕~

    走在城北的花焕溪听见远处的钟鸣声,脑海里不由得闪过自己的童年:

    曾经的他也在这样的冬夜里听着不停歇的钟声,烤着炉火,看着窗外的寒雪,和那些分不清的亲戚一起吃着饭,最后在长辈们的笑声中沉沉睡去。

    不过在东境求学归来的花焕溪,已经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景象了。

    眼前被藤蔓和锈迹掩埋的围墙包裹着庄园,厚重的灰尘糊在了曾经在夕阳下闪着碎光的玻璃上,雨水侵蚀的纹路和大理石壁上镌刻的山樱草交错,记忆力里曾被精心打理的绿地如今杂草丛生,虫鼠藏匿其中,无处落脚。

    花家曾是贵胄世家的一员,但他们和平民走得太近,被其他家族视作异类。

    越过及膝的残败荒草,奋力推开略微形变的大门,花焕溪停到了大厅中央,看着四周的墙壁上零散的祖先肖像,高举双手张开怀抱。

    “仁爱。”

    像是钥匙打开了锁,随着花焕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荡漾的灰尘躁动起来。

    “怜悯。”

    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性本该沉积在梦境的深处,此时却不知为何滞留在破败的庄园里,并随着男人的声音渐渐沸腾。

    “慈悲。”

    灵性灌注,平凡将不再平凡,肖像的眼球开始在二维里转动,先祖们的表情变得复杂而透着古怪。

    “平等。”

    最终,一根根黑色的线条从四面八方探出,停在花焕溪的面前,越织越密,成了人型。

    看着面前手握银白手术刀的人形黑线,花焕溪喃喃道:“为什么只剩下了一半……”

    ……

    回忆到这里时,两人已经打开了门回到了那间潮湿的病房里。听到动静,床上的纪念疏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感觉怎么样。”

    “花医生,我是怎么了……”

    花焕溪突然停下了接近的脚步,他看了看附近的床位,皱紧了眉头。

    “这些床也是我花钱买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动手。”

    纪念疏和王策同时疑惑道:“什么?”

    不过下一刻,一道黑影就直直朝着花焕溪和王策两人袭来,看着并不强壮的医生竟瞬间提起了王策的衣领,抓着他猛地后跳,直接离开了房间,而那道黑影穷追不舍,直接撞碎了并不结实的房门。

    看着烟尘和青灰色的碎片,花焕溪斯文的面孔带上了几分狰狞,他压着牙低声怒骂道:“找死!”

    话音落下,极密的黑线从他的手腕窜出,相互交错在手臂上织出了一幅镂空的护臂,花焕溪在怀里一抹,一把精致的银质手术刀出现在了同样被黑线覆盖的手掌里。

    一旁的王策眼睛猛地一亮,想来这就是花焕溪的灵仆了,是黑线吗?还是那把手术刀?

    虽然根据常识,职业是医生的花焕溪掌握着手术刀形象的灵仆很合理,但他总觉得,那些黑线似乎更像是主体。

    短短的一个念头刚过去,花焕溪便单手撑地,后腿一蹬,直直冲向了咧着嘴向他们飞扑而来的纪念疏。

    嗡~

    寒芒在刀刃与医生的眼中亮起,仅一瞬间,花焕溪便高高跃起,擦着天花板腾空转体,刀锋轻轻划过纪念疏的后颈,带出了一道半透明的还在咆哮的灵魂。另一只手顺势在墙上一撑,身体反冲稳稳落地。

    而纪念疏则跌跌撞撞地向前跨了几步,接着便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呼吸着,王策见状,便想上前扶起这个似乎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人。

    “别过去!”

    花焕溪一声暴喝制止了愣神的王策,右腿后撤蹬地,接近之后凌空一跃,反握刀柄向下又是狠狠一刀,直接剖开了纪念疏背后的衬衫,鲜血也随之溢出,瞬间红晕四散,吓得王策向后接连退了几步。

    可是即便如此,纪念疏仍未倒下,他晃晃悠悠地竟然又站了起来,紫黑色的雾气从他的后背逸散而出,笼罩在身体表面,像是形成了一层铠甲。

    “伟大的神,在长生广场上等你!”

    血管在年轻卫兵的脸上狰狞暴起,重重叠叠不似人声的咆哮几乎冲破了耳膜,纪念疏抬起双臂,毫无章法地就这样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花焕溪再一次表现出远超常人的灵活性,他的身子猛地向右一倾,就在纪念疏也跟着变换重心想要拦截时,医生竟左脚一撑,以脚后跟为轴,身体猛地顺时针一转,右脚着地后再以前脚掌为轴再次转动。

    纪念疏已经不受控制地扑了出去,而花焕溪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看着眼前被惯性带着向前,头却尽力向自己怒目而视的纪念疏,医生不由轻蔑地笑了笑。

    “白镇的人,还真是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嗡~

    纤细的刀尖于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芒,纪念疏身上的铠甲径直被撕裂,四散的雾气直接在空中溶解,而卫兵也终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黑线收束,重新变回医生手腕处的细线,银色的手术刀也化作点点银芒消失不见,花焕溪叹了一口气,招呼着呆立一旁的王策把纪念疏重新抬回了病房。

    虽然房门被撞成了碎片,但病床却都完好无损,花焕溪挑了一张把纪念疏抬了上去,转身又拿来了一盘手腕粗的麻绳,把还在昏迷的卫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医生,他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花焕溪头也没抬,直接答道:“都是点皮肉伤,他身上附着恶念聚成的灵仆,虽然不受控制,但也不会让纪念疏这个宿主那么轻易地死掉。”

    王策凑过去一看,纪念疏后背上的伤口竟然已经在短短几分钟里愈合了大半,透过血肉模糊的伤口,还能依稀可见一片紫色。

    两人收拾了收拾地下室的碎片,又回到了客厅。

    “如你所见,纪念疏的理性已经很难维持了,再不去白镇……恐怕再过一两个月,他就会彻底沉沦,再也找不回人性了。”

    看着王策仍然困惑的双眼,医生耸了耸肩,“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我的个人理由。我的父亲失踪了很多年,但那封信说明了他的失踪是另有隐情的。”

    “你的父亲最后去了白镇吗?”

    “谁知道呢。”花焕溪扶了扶眼镜,清冷地笑了笑。“毕竟不熟,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但不管怎么样,我得去一趟白镇,至少要找回来那个东西。”

    王策点了点头,花焕溪和纪念疏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他和白归林呢?

    “我那天看到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也会一起来吗?”

    “他叫白归林,卫兵团的一个队长,就是他把纪念疏从白镇背出来的。他大概率是不愿意回去面对那个怪物的。”

    说到这里,花焕溪轻笑了一声,接着道:“这可由不得他,他身上的灵仆是食岁之子。”

    “食岁在养猪,不过人们都喜欢叫那个东西食岁之子。自欺欺人罢了。”

    “养猪?”

    “因为那些次生的灵仆并不是食岁的子体,恰恰相反,那是祂的口粮。”

    花焕溪像是分享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一样乐呵呵地讲着,好像浑然不觉自己所说事关同伴的生死。

    “有天赋的人会因为离邪神太近而被赐予固定的食岁之子,也就成了所谓的神选。这些人天赋越高,成长也就越快,食岁之子发育得也就越好。”

    “等到他们成长慢下来的时候,也就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弑神,或者被神同化,这就是白镇上的天才们唯一的下场。”

    花焕溪看向了王策,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淡漠而压抑,像是一汪藏着恶兽的湖泊在光线的折射下看不真切,却又危机四伏。

    “我们这些人啊,都是不得不回到白镇的,可偏偏没人有把握在这个时候找到一条还算安稳的路……食岁对地形的改变太大了,就连白归林都成了外乡人。”

    “所以,王策,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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