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新成身开五经,千斤之石亦可举之,可面对插入石中的九刈刀,却一直无法拔出。
眼看青衣之人正在拔刀,不禁惊诧,便立在了原处,一观后续。
但见那青衣人脸带白玉面具,九刈刀正在其拔动下,一分一分,缓慢脱离石中。
而伴随刀身渐起,九刈刀的周边却渐现一团黑雾,随着刀身显露得越多,那团黑雾亦越盛。
待白玉面具客将刀完全拔出,那团黑雾忽然狂暴了起来,直如一头狂兽出笼,黑雾四涌,劲气暴射。强大的风力,竟隔着数丈的距离,吹得谢新成身形动摇。
狂风之中,只见白玉面具客,青衣翻飞,左手执着九刈刀纹丝不动,喃喃说道:“我一直想试试,没想到这么凶。”说罢又将刀插了回去,顿时风消雾散。
谢新成见状,忙上前作礼道:“上仙有礼。”
白玉面具客闻言侧过身来,轻摇白玉折扇,笑语道:“想不到三年不见,你已开得五经了。”
谢新成听了,不免羞赧,言道:“上仙见笑了。”
白玉面具客道:“可别叫我上仙了,你既得了沧海前辈的传授,于我亦算的平辈,自可以兄弟相称。上次相见匆忙,还未相询名讳。”
谢新成忙作礼道:“谢新成,小字若朴。”
白玉面具客摇扇回道:“‘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好名字,好名字。吾名“子书无咎”。”言着亦回了一礼。
谢新成随后问道:“无咎兄刚才是如何将刀拔出的?”
子书无咎笑道:“能如何拔,便是硬拔的呀。”
谢新成道:“我看师父持刀时,从未有过那黑气,为何刚才会是那般景象。”
子书无咎道:“沧海前辈没和你说过九刈刀的来历么?”
谢新成闻言摇了摇头。
子书无咎轻摇玉扇,述道:“这刀乃是世间的第一把刀。”
谢新成闻言大惊,他虽知九刈刀绝非凡品,但没想到来头居然如此之大,却听子书无咎接着说道:“上古之时,黄帝以玉为兵,导引玄炁。而人间另有一人,却是烁金为兵,集化玄炁。这人相信你应听过。”
谢新成反应道:“是蚩尤?”
子书无咎点头道:“当年蚩尤发现以金相炼,可存化玄炁,且能延展并放大体内玄炁之力。在其多次尝试下,终于炼出这把九刈,并延出了五兵。”
谢新成闻言,问道:“那刚才的黑雾是?”
子书无咎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九刈本身的材质极其特殊,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成灵。沧海前辈是它的主人,执它自然无事,我来相执,便是刚才那般排斥。”
谢新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直拔不出。”
子书无咎听了,却是笑道:“你拔不出,倒非是因九刈排斥。你之功法与沧海前辈同传一脉,九刈应是能识得。”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谢新成的修为不够,不足以拔出。谢新成亦能听得出,便不好意思再接,另问道:“这若是蚩尤的刀,现在怎么会成了师父的刀?”
子书无咎一听,反问道:“沧海前辈没有跟你说,你的师承起源么?”
谢新成摇头道:“师父只说,与我有此传功之缘即可,不必承他师承,我也没再问过。”
子书无咎摇扇道:“那我亦不好多言,还是待沧海前辈想与你说时,再说吧。”
二人正言谈着,天际忽然极速降下一人,骤然落在九刈刀旁,正是渺沧海。却听他哈哈笑道:“我当是谁,居然能动九刈,原来是你小子。”
子书无咎忙作礼道:“见过沧海前辈,一时心痒,冒犯了。”
渺沧海也不追究,言道:“你师父有话么。”
子书无咎道:“十日之后,便是三年之期了,师父让我来接他去斩蛇。”
渺沧海闻言,略有犹豫,只道:“这么快么?”又问到谢新成,“你能拔出来了么?”
谢新成听二人之话,顿生紧张,回道:“今日还未试。”
渺沧海虽是粗犷不羁,但也听得话中之意,无奈道:“那你再试试吧。”
谢新成听了,心中暗自苦笑,自己不试亦知道结果。只因他每日尝试,昨日又无新的精进,今日又能有何区别。但还是走到了刀前,双手握住了九刈刀柄。
在渺沧海与子书无咎的注视下,谢新成暗运玄功,周身玄炁化显。其双足所立之处,因其用力,正逐渐崩裂,陷入石中,可九刈刀却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他准备收势放弃之时,忽觉九刈刀有分毫移动,不禁大喜,玄炁竭运,竟然一点点将九刈刀抽了出来。
待谢新成将刀扭转,平举一挥,刀身又瞬间变得沉重。谢新成把持不住,直砍向了子书无咎的方向。
子书无咎闪身一避,九刈刀砍落在地,瞬间地面被劈出一道长达十数丈的裂口,声势惊人。
随即,谢新成感到手上一轻,九刈刀却是兀自飞回了青玉山。
渺沧海见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九刈竟是这么被你拔出的。也罢,既然你挥动了,那便去吧。”
谢新成正不明所以,子书无咎却对渺沧海作礼道:“那晚辈告辞了,十日之后,定当将人带回。”
渺沧海闻言点了点头,以示首肯。
只见子书无咎青衣翻袖,谢新成顿觉足下升腾,竟是有团云气将自己托了起来,不待反应,便随着子书无咎飞出了瀛洲。
这腾云之术,不似先前渺沧海带他直上九天之时,那般的纹丝不动。
谢新成只感觉自己踩在了蒲团上,随着渐渐升高,不禁心跳加速,手脚出汗,身形亦晃动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子书无咎,昂身迎风,轻摇玉扇,言道:“若是不适,亦可坐下。我这凝炁之功,虽未登峰造极,但还撑得住,且管放心。”
谢新成闻言缓缓坐了下来,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子书无咎道:“倭岛。”
谢新成道:“便是你们所说的祸蛇所在么?”
子书无咎应道:“正是。”
谢新成道:“那祸蛇究竟是什么蛇?”脑中不禁想到三年前,在万蛇谷中遇到的那条如龙赤蟒。若祸蛇如它一般,以今日修为,只怕亦难斩之。
子书无咎却道:“祸蛇倒非是真蛇。”
谢新成闻言,疑惑道:“不是蛇,那是什么?”
子书无咎道:“中土之地以西昆仑为首,龙脉东延,地气孕化长江黄河之间,而其废气入海,便是汇于倭岛。故此岛地气不稳,多生邪灵。每过一甲子,便有一巨灵,汇海陆废余之邪气而生,其状如蛇,八首八尾,名唤“八岐”,便是祸蛇。”
谢新成道:“那便是邪灵么?”
子书无咎颔首道:“嗯,此灵乃是因地所生,与地气相连,无法毁绝,故而常需斩之。”
谢新成道:“那如果斩不掉呢?”
子书无咎道:“那便会日益增长,为祸一方,引得生灵涂炭。”
谢新成不解道:“帝庭不是不涉人间之事么?”
子书无咎笑道:“我又非是帝庭之人。”
谢新成又道:“师父曾与我说,世人愚昧,干涉他们的生死,便会浪费了修行的时间,为何你们……”
子书无咎闻言说道:“世上虽多愚昧之辈,可更多的,却是弱小之徒。若吾辈也不管,只怕他们便会活得更惨。”
谢新成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入世,以改世道呢?”
子书无咎反问道:“你可知,弱小之人,最易恨的是什么?”
谢新成道:“恨自己无能为力?”
子书无咎摇头道:“最恨出生不平,强弱有别。越是强者,便越易被群起而攻之。若是千万弱者皆要反你,纵然能杀得尽,可真到那时,入世又有何意义呢?吾辈行善,唯止于眼前之事、止于自强之人,过度亦是枉然。”
谢新成问道:“我听师父说,当年无咎兄的师尊剑斩天下,那又是为何?”
子书无咎闻言,轻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亦曾问过师尊,但师尊一直未曾相告。想来,大抵也是件后悔的事。当年九州世家豪门,各分天下,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已是永无翻身之日。师尊当时之意,应是想破除陈局,没想到天下却因此战火四起,动乱长逾百年。”
谢新成听闻,不禁感慨:“这世间纷乱,兴亡之间总有人在受苦难,好像真的没有完美的解答,难怪师父选择避世不入,兀自潜修。”
子书无咎亦道:“是啊。如他们那般修为,一旦入世,举手投足都会令得天下丕变。凡俗之事,终究要凡俗之人自行了结,各承因果。”
谢新成道:“那倭岛之人,自己斩不得那八岐祸蛇么?”
子书无咎道:“若是集结高手,应也斩的。不过今次乃是你我师父,以你为赌。况且师尊要我帮他,收那祸蛇死后的玄炁为用。”
谢新成疑问道:“死后玄炁,那有何用?”
子书无咎道:“祸蛇终究是地气所结,玄炁化形而生,它之玄炁更易通天地之灵,想来师尊要去,应是与黄帝玄鼎有关。”
谢新成忽然想道:“先前听你与师父说,你入门三年便去斩它,若那祸蛇一甲子一生,你岂不是已年近百岁?!”
子书无咎笑道:“我可非只斩它一次。”
谢新成闻言一时无语,但想到他这般修为,也不再惊讶,只是好奇道:“那当年你斩它之时,是修得几经?”
子书无咎忆道:“那时只修得七经。”
谢新成听他轻描淡写之语,不禁暗叹,又问道:“那你斩它时可是费力?”
子书无咎应道:“嗯,那祸蛇确是难缠,初斩之时,我也只是堪堪险胜。”
谢新成听了,心中暗忖:他当时七经都是险胜,我如今不过五经,如何斩得?叹道:“你说我为何忽然能拔出九刈刀?明明先前是拔不出的啊。”
子书无咎摇扇道:“大抵是因为我吧。”
谢新成大是不解,疑问道:“因为你?”
子书无咎应道:“嗯,或许是因为我身上的“至合”剑气,引得九刈不快,故而九刈借你之手向我示威。”
谢新成闻言更是不解,问道:“什么至合剑气。”
子书无咎道:“当年黄帝兵征蚩尤,因九刈刀之故,久攻不下,便陈兵于昆吾山。为解军中水需,便令人掘地挖泉,可挖至百丈仍不见水。却发现地中火光如星,赤泉如炎,一旁金石如丹。于是他受蚩尤启发,用那些金丹铸成了一兵器,名为“至合剑”。自那以后,至合与九刈交锋无数,早成宿敌。我因得师尊之传,多少沾了至合剑气,想必是拔刀之时,被九刈感应到了。”
谢新成听完,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转念一想,也见怪不怪了。
二人如此闲聊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远方现出一岛屿轮廓。谢新成此时已适应那腾云,站起身来问道:“那便是倭岛么?”
子书无咎道:“嗯,不过现在他们改名“日本”。”
谢新成疑道:“日本?”
子书无咎点了点头,轻摇玉扇,述道:“此地早至殷商,便有中土逃难之民避居。后来秦灭六国,又有数万中土之民跨海至此。不过一直各据一地,勉强为生。直到秦皇派了徐福登岛,才有了领统之势。当时岛上民俗混乱,各不相通,彼此甚至有旧国血仇。徐福便以其故乡之语统一传之,同化隔阂,即是如今岛民之语。”
谢新成道:“你是说,这倭岛之人皆是中土后人?”
子书无咎应道:“嗯,只可惜,当时徐福只想避秦而居,虽有百工相随,但礼制不全,教化散乱。一直到百年前,倭岛新君上位,遣使中土,将中土礼制文化皆搬了去,方才有了国家之象。”
谢新成道:“然后便改名“日本”了?”
子书无咎颔首道:“他们以中土典籍为根,观有“日出东方”之语,见岛之以东,再无土地,自以为是日出初照之地,便改国号为日本了。”
谢新成道:“原是如此。那我们此行,是直接去祸蛇所在么?”
子书无咎道:“离三年之期尚有十日,我先带你去取一柄刀,供你斩蛇之用。”
谢新成问道:“什么刀?”
子书无咎答道:“丙子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