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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8章|阎罗将兵(上)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年关将近。斥候来报,建康城正筹备过元会。元会即大年初一,按制,皇帝于元日朝会群臣。

    陈叔宝是个爱热闹的皇帝,虽然长江上游城池关隘已被杨素大军占领,但掌管军事机密的中书舍人施文庆、散骑常侍沈客卿为了讨主上欢心,担心战事不利影响到元会,于是将各路州府上奏牒文扣压。陈叔宝问起军事时,二人称各地防守严密,隋军属北人,大陈可据长江之险力拒来犯之敌。

    腊月二十八,韩擒虎二万步骑已驻扎在横江口(今安徽和县东南。飞骑来报,贺若弼未待晋王发令,已发动八万大军筹备渡江。韩擒虎骂道:“贺若老儿贪功心切,竟然如此心急!他私心太重,不知会友军,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着实可恨!”就要下令拔营渡江。

    李靖劝阻道:“舅父,先不宜急。这是天助我军。”

    韩洪憋了口恶气,道:“还天助!助个屁!人家饭都吃完了,汤都不会留一口!三郎啊,你毕竟没上过战场,莫要学那赵括纸上谈兵!战场瞬息万变,失了先机,大哥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你想过没有?”

    韩擒虎也支持三弟的想法:“这次叔明说得对。三郎,舅父倒不认为你纸上谈兵,先前那些策略都对,然而当此之际,各军无不奋勇争先。武人立功,文人立言。我手下这些儿郎,有的等了十年,最少的也有五年,不让他们建功领赏,我问心有愧呀!”

    韩洪也道:“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对岸就是陈地,杀过采石,就可以兵临建康城下!贺若老儿虽然兵多,但距离较远,我们占尽地利,若迟迟不发,必贻误战机,三郎你可担当不起!”

    李靖说不过两位长辈,只得道:“晋王有军令下达么?”

    韩擒虎道:“晋王是统帅,他又没有千里眼,哪能看到各军现场?贺若弼动了大军想抢功,根本不管晋王帅令。就算是晋王,其实也想从六合直线渡江,来护儿的中军离建康直线距离最近。当然,无论谁先攻破建康皇城,都是大帅的功劳,不过若是他亲自率军攻破,嘿嘿,太子之位怕是要晃喽。”

    李靖先前视舅父为神。军帐中只有他们三人,但这话要传出去,恐怕不利。逐渐长大且经历无数挫折之后,他已懂得往往祸从口出。明知不对,但他作为后辈不宜当面指出,以免舅父不快。不过,现在与贺若弼比拼谁先出战极为不利,必须劝阻。

    于是他一下跪倒在舅父面前:“舅父,靖儿请求暂不发兵!”

    韩擒虎喊住正去擂鼓聚将的韩洪,耐心道:“三郎不必如此,我知你是好意,但军情急迫,良机难得。你只管带好你的百人队,待舅父率兵杀到城下,按你的办法破城就是。”

    李靖请求道:“靖儿知舅父、三舅断难听我之言,但请容我把话说完。”

    韩洪回身,把他拽了起来,急道:“大哥,让他说!这小子现在有点拧了。军国大事,岂同儿戏?哪怕耽误一刻,谁都担当不起啊!”

    韩擒虎回座,抓起炒黄豆吃了起来,说道:“三郎只要说出道理,我就听你的。说不服我和你三舅,罚你连续三天帐前值夜。”

    李靖道:“靖儿不是想说服舅父、三舅,值夜责无旁贷。其实所谓时机,并不是谁先动手谁就占机,要看战局如何。贺若总管急于求成,必调动大军突破京口,大军从广陵南渡,声势浩大,陈朝侦之,必然调动大军拦截。前者,我们减损三万兵马,就是助其声势。声势越大,陈军就会调集越多的人马前去应对贺若军,其它防守就会减弱,我军宜夜渡,最好是在陈军庆贺节日之时。我在建康城时尚在秋季,老百姓都在筹备过节物资,足见陈国人重视过年。因此,靖儿认为宜在元会之夜渡江,守军必然松懈,我军可兵不血刃,突破关隘,进逼陈朝都城。”

    韩擒虎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叔明,就按三郎说的办。你先去带领人马,在江边跑马嬉戏,迷惑对岸敌军;再筹备船只,杀猪宰羊,让兄弟们饱餐。我这就修书上呈晋王,免得将来责我目无军纪。待元会一到,乘夜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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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正月初一,长江上游天气阴晦,江上大雾弥漫。陈朝皇帝陈叔宝在大殿大宴群臣。忽然一阵大风,将浓雾吹进朝堂,陈叔宝顿觉鼻中又辣又酸,昏倒在地。太监扶进宫中,萧摩诃、任蛮奴、樊猛等众将面面相觑,本来想借着宴会陈述隋军将要渡江进犯都城,如今皇帝昏厥,诏令无所出,只好各自策马回营。

    此时,贺若弼已统驭大军渡过长江,营幕遍野,萧摩诃急调都城外围各军迎战贺若军。一时人马纷乱,各军拔营向京口(今江苏镇江聚集,到处人喊马嘶,已经渡江的隋军与前来迎战的陈军展开厮杀。一直到天黑,一半人马已接近京口,还有一半尚在途中。正值朔日,不见月光,加之大雾,陈军打着火把前行,乱如流民。

    入夜,晋王军令飞马来传,命韩擒虎渡江作战。韩擒虎命三军饱食。趁着江上大雾,韩洪命水军驾驶船只,分批渡江。隆冬时季,横江口水流缓慢,李靖率一百锐士先头抵达,好防护后军顺利渡河。一百人皆玄衣利刃,轻装而行。然而令李靖没想到的是,对岸江边竟空无一人!

    一百人紧跟李靖,向坡上的采石(今安徽马鞍山市西南营栅摸去。夜色之下,营栅寂寂,只有两名看守斜靠在辕门。李靖手一挥,两名锐士上前,用刀抵住守卫咽喉。定睛一看,二人早已醉倒,便将其绑缚在地。

    李靖拔出孤星剑,率先冲进营去。更让他吃惊的是,整个采石军营无灯火、无人声,连狗叫声都没有,一片死寂,仿佛刚刚被大军洗劫一般。推开中军帐门,只见案上是吃剩的酒肉,帐中有一种呕吐物的恶臭。指挥的将军醉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整个军营,皆因元会日狂欢,一千余人全部醉倒!

    从未参加过战争的李靖怔在当场。采石是江边战略要地,如同建康城的指掌。如此要地,兵力居然只有千余且全都醉倒,如不亲眼所见,绝难置信。

    此时第二批两千人已渡江上岸。韩擒虎提剑到了营栅外,听了李靖所报,哈哈大笑:“陈国气数尽矣!军中之人竟贪酒如此,可见陈主何等昏庸!”当即下令:凡见陈军,无论将校军士,一律就地处决!

    李靖连忙求情:“舅父,这些陈国将士已经昏醉,毫无战力,不如先绑缚了,再作计较。”

    韩擒虎瞪着他的眼睛:“义不行贾,慈不掌兵!若你心有妇人之仁,不可将兵!当下战情紧急,我们每一名兵士都有重任,哪有人手看管他们?”

    军士入营执行。但听惨呼声四起,不少醉酒的陈国将士做了糊涂死鬼。

    李靖再次恳求:“就绑缚在此处,只须百十名军士看守即可,待攻下建康,再放他们归田。”

    韩擒虎第一次对李靖发怒,眉毛胡子根根竖起,厉声道:“卫士李靖,再敢违抗军令乱我军心,就地处决!”

    一时间,整个军营惨呼四起。李靖不能阻止。看来舅父“军中阎罗”之名,并非空穴来风。

    处决完千余采石守军,天已放亮,韩擒虎大军全部过江。清理了采石陈军的尸体挖坑掩埋,将原有营栅食物和炊具用来造饭,但远远不够,又掘灶造饭。官兵吃罢早饭,系泊船只,就地休整至中午,拔营直奔姑孰城(今安徽当涂。

    李靖初经军旅,没料到第一仗竟然是一场大屠杀!陈军烂醉如泥,在他心上烙下深深印痕——饮酒误事!冲进营帐时那种熏人欲呕的刺鼻味道,仍然在他鼻中出现。从这一刻起,李靖告诫自己:此生饮酒一次不过三杯!平时滴酒不沾。

    姑孰城是建康皇城西南重镇,东晋时置城戍守,是江南盐米重地,皇城的粮仓所在。侯景之乱时,正是袭陷姑孰,大梁都城才被攻破,一代雄主梁武帝萧衍被关起来活活饿死。此城虽小,但防卫森严,先前由萧摩诃节制,南豫州刺史樊猛守城,常备军一万人。如今建康东线告急,贺若弼大军千船齐发,吓得萧摩诃从姑孰调走五千,现余五千精兵。

    樊猛是江南老将,向来对萧摩诃不服。此人出身将门,前为梁朝将军,归附陈朝后为左卫将军,陈叔宝继位后都督南豫州诸军事,把守建康皇城南大门,散骑常侍皋文奏也归他节制。

    萧摩诃调兵之后,樊猛气不过,让儿子樊巡代理南豫州刺史,命皋文奏率兵五千外围接应,自个儿回皇城找陈叔宝理论。樊巡自知责任重大,又无兵可增,便将就近庵观寺庙的尼姑、道士、和尚尽数征来守城,城中看管粮仓的杂役也都全部征召,增加了一千人手,共六千人守城。那皋文奏以前是丰州刺史,在陈朝亦属一流战将,常对镇东大将军任蛮奴不服,几次比剑,任蛮奴都没有答应,除了对萧摩诃和樊猛,江南将领一律不放在眼里。

    正月初三黄昏,韩擒虎军在姑孰城外五里扎营。斥候来报:晋王率中军已出六合,贺若弼大军与萧摩诃大军胶着,双方各有胜败;姑孰城六千人守城,皋文奏五千兵马作为后援。韩擒虎召韩洪和李靖到了帐中,询问对策。

    韩洪道:“先前三郎所料不差,如今我军离建康尚有一百四十里,若是一日攻下姑孰城,三日可抵建康城下。”

    韩擒虎道:“叔明不必着急。采石登岸遇陈军醉酒,实属侥幸。陈朝立国三十余年,四方征战,悍然如云,不可小觑,特别是樊猛这等老将久经沙场,一家老小都在姑孰,必拼死反抗,恐怕我军有失。三郎以为如何?”

    李靖道:“姑孰是江南粮仓,历代兵家都以夺粮为先。关键这粮仓不仅关涉皇城,还涉及江南百姓。民以食为天,一旦我军据有粮仓,就掌握了江南钱粮,老百姓就会支持我们,而陈国兵士背后就是江南父老,若父老支持我军,必定影响陈国军心,那么平定江南就不必那么多杀伤了。”

    韩擒虎赞道:“三郎一语中的。叔明传令:暂缓进军,全员休整,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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