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太子和陈靖才回到京师。
本来五日之期,应是又拖延了十几日,只因青州之乱平息之后,那北契蹄铁又南下,在青州打草谷。据说青州之乱有一批穷途末路的叛军逃往北疆,而去岁延朔党扰乱科举之后,几个中了进士却一直赋闲不得差遣的士人,也不敢坐冷板凳,而逃去了北疆。
一拍即合之下,这两拨人马居然给北契出谋划策,南下侵犯自己曾经的家国!
太子闻言,又留在北疆调查这件事的内情,并与前方讲师共同御敌,即便随行的周先生等佐僚多有劝告,更是劝不住,太子仍是冒险强留十几日,等事情稍有眉目才还朝。
潘令宁和崔题在渡口相迎,崔题迎的是太子,潘令宁迎的是陈靖。
太子走时轻装从简,只带了十几人,回来时,因为身份已人尽皆知,故而身后又增添十几名身材魁梧的北疆厢兵跟随。
官船抵岸之时,两队佩刀护卫步伐整齐地冲下船,形成工拱卫之势,驱开渡口上的闲杂杂人等,生人只能躲在远处偷偷觑着。
崔题、卢公、其余新党大臣、太子属僚亲友等先行上前,潘令宁则只能站在岸边,围观的百姓之后,静静等候。
然而千呼万唤中,太子下船之时只穿着一身便服,陈靖竟能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旁。
潘令宁掠过眼帘一想,陈靖刚随行南下之时,刚刚从皇城司调入东宫六率府,新任的卫尉,怎么说也不可能离太子这么近,难道短短几月,她回来时,已经升官了?
太子自是与崔题、卢公等人叙话,简短的沟通,众人间也是言笑晏晏,欢快的笑容挨个传递。
潘令宁注视着陈靖的动向,发现她落于太子身后几步远,身子笔挺,一手扶着佩刀的端柄,而警惕地逡巡四周,脸上仍戴着面具般不展露丝毫表情。
末了,太子和崔题等人将一同上车乘辇散去,太子却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反而几步回头,对陈靖说道:“陈卫尉,你今日不必回宫中当值,可自回家中慰问病中老父!”
太子的声音柔和而体贴,并无上峰对属僚的居高临下,以至于一干大臣回头瞩目。
天光下,崔题忍不住眯眼,眉宇间凝结着一丝疑虑和忧愁。
陈靖屈身拱手:“多谢殿下体恤!”
太子眼中点映着晨曦的天光,似一地碎金,脉脉动人,随即他扬了扬唇角,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崔题又淡淡扫视陈靖一眼,见她恭敬收礼,无一丝破绽,他又慢慢看向太子,迎着太子的笑意,亦扬起唇角,不再多说。
储君的卤簿散去之后,岸边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去,陈靖守到太子等人走远,才敢离开。
潘令宁在岸边挥了挥手:“陈靖!”
陈靖看来,当即一怔。
潘令宁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示意。
陈靖略一迟疑,还是默然走了过来。
潘令宁不惧她冷如罗刹的脸面,仍旧热情洋溢地笑道:“陈伯父说,让我来接你回庐舍!”
陈靖略一眯眼,显然不信:“我爹这么说?”
潘令宁点头,“你回来,也是陈伯父告知了我,我才知晓,故而,我才来渡口等你!走吧,上车吧,陈伯父在家中做饭呢,就等着你回来!”
她主动挽着陈靖的手,把她带向马车。
陈靖也不再拒绝,只是对于她亲昵的举动,忽然身体微僵,略有不适,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
潘令宁却挽得更紧,夹着她的手臂道:“你想吃什么?伯父怕是忙不过来,咱们路过巷子口的乐然楼,再索唤几个小菜!”
“我爹身体可安好?”陈靖却直插重点,并不适与她温情脉脉、情同姐妹。
“放心!陈伯父今日还能下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经常过来,把伯父照顾得可好!”
木讷的陈靖,迟疑了一番,终是低声,而诚恳地说了句:“多谢……”
潘令宁随即扭头,对她笑得愈加灿烂。
她似无忧无虑的鸟儿,不惧陈靖给与什么面色,皆能坦然处之、怡然自得!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潘令宁随意问起她出走的这十个月的近况,陈靖表现仍是冷淡,但架不住她热情,叽叽呱呱问个不停,又碍于她帮忙照顾了养父,不好冷脸相待,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简短应着。
说道青州之乱,潘令宁随口提了一句:“听说有去岁科举及第不得志的士人,投奔了北契国,也不知是否造成棘手的麻烦。”她说罢,摇了摇头,“唉,换几十年前,还有北方的汉人归正南廷,如今却唯有南廷士人和百姓,投奔北国了!”
陈靖垂眸敛色,不予回应。
潘令宁又侧首看向她:“那契国打草谷,你和太子可遇见了?”
“遇到了!”陈靖已然垂目说道。
潘令宁便万分好奇,转身面向她,双目微张神情专注地追问:“听说他们掳掠了南廷的疆民,打草谷时,又让疆民跑在前头,躲避箭矢马阵,而后劫掠粮食谷物?那我朝的疆民,不会趁着打草谷时,跑回家中?”
陈靖听罢,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语气略显冷漠,嘲笑她的天真:“跑在前头的,本就是边境的两属户民,何来跑回家中一说?”
潘令宁果然听不明白,眨了眨眼,诧异道:“何为两属户民?”
陈靖又淡漠地望了一眼被风扬起的车帘,京师人头攒动,商贸繁华的景象,比之北境饿殍遍野,荒凉破败的光景天差地别,让她心头一阵不适。
许是离开京城日久,再回来之时,她尚未找回身份的归属感,只觉得眼前的盛景,与自己蝼蚁一般卑贱的命运,也格格不入而已。
许久,她才回应:“两属户为两头交税,两头领赏恩的身份归属模糊的生民!往事是深受盘剥的户民,如今是深受笼络的边境民兵!”
说到此处,她又扬了扬唇角讽刺道,“至于是剥削和恩惠,不过是看国朝对边境归属地的争端而决策,哪里把他们当做自家子民?”
潘令宁又一阵诧异,只觉得阿蛮眼中闪烁的光芒,似一丛跳跃不明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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