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总统府的青天白日旗被扯下的第七天,黄浦江上漂来第一具浮尸。
穿灰布军装的尸体卡在外滩码头,肿胀的手指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几个包着头巾的妇人蹲在岸边,用树枝拨弄尸体口袋——希望能翻出半块压缩饼干。
"看番号是74师的,"茶楼老板用火钳翻着炭盆,"上个月还在吴淞口布防呢。"
炭火噼啪爆响,映得墙上"戡乱救国"的标语忽明忽暗。标语下蜷着个发疟疾的伤兵,钢盔里煮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树皮。
基隆港的汽笛声昼夜不息。
"长官!让我上船!"穿中山装的男人死死扒住舷梯,"我是教育厅......"
枪托重重砸在指节上,惨叫声被淹没在引擎轰鸣中。甲板上的军官冷眼看着落水者扑腾,转身对穿貂皮的太太堆出笑脸:"您这边请,头等舱备了龙井。"
货舱深处,二十箱黄金贴着"五金零件"的标签。角落里捆着几个麻袋,隐约露出字画卷轴的一角——那是故宫南迁时没带走的《千里江山图》摹本。
淮北平原的裂缝能吞下一头牛。
老农赵大脚把绳子系在孙子腰上,颤巍巍放到地缝里舀水。麻绳磨破孩子腰间的皮肉,混着血滴进铁桶,攒够半桶就能换半斤麸皮。
"省里来的官儿说,"保长蹲在枯死的槐树下念报纸,"要学习苏联老大哥,搞集体农庄抗旱......"
"放他娘的屁!"赵大脚一脚踢翻空桶,"老子连尿都攒着浇地,他们拿茅台酒种试验田!"
远处传来锣声——又有人在卖孩子了。十二岁的丫头片子,换三斤救命粮。
上海十六铺的巷子里,银元叮当响。
"今天什么价?"穿西装的男人压低礼帽。
疤脸汉子掀起箩筐上的破布:"美国罐头,二十块一个。"
"上周不是十五?"
"爱买不买,"疤脸啐了口痰,"明天中央银行就要发金圆券了,这玩意比纸钱强!"
阴影里突然冲出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抓起罐头就跑。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少年踉跄着栽进臭水沟,怀里的罐头滚出来,标签上印着"1945年美军军需"。
陇海铁路沿线,蝗虫般的逃荒队伍望不到头。
拄拐的老妇突然栽倒,身后的人麻木地跨过她。有个穿学生装的姑娘蹲下来喂水,被丈夫一把拽走:"快走!郑州的粥棚晌午就关!"
铁轨旁躺着具幼童的尸体,小手里还攥着半片榆树皮。远处传来闷雷声——不是下雨,是溃兵在炸桥阻敌。
南京美龄宫的地下酒窖里,冰镇着三十箱法国香槟。
"诸公放心,"微醺的部长举杯,"美国盟友的援助粮下周就到。"
穿长衫的参事突然冷笑:"上个月运到青岛的那批,八成进了黑市吧?"
侍应生不小心碰倒酒杯,殷红的酒液在雪白桌布上漫开,像极了长江沿岸饿殍嘴角的血沫。
鄱阳湖的芦苇荡中,几条舢板悄然靠岸。
"快搬!"领头的汉子低声催促,"天亮前必须送到修水!"
麻袋沉甸甸地压弯扁担,有个年轻人脚下一滑,米粒从破口洒出来。他慌忙趴地去捧,却被同伴拽起:"不要命了?巡逻队有探照灯!"
暗处突然传来引擎声。众人迅速扑进沼泽,泥水没过口鼻也不敢动。直到摩托艇的灯光远去,才有人发现——刚才滑倒的年轻人没跟上来,芦苇缝隙间只露出半截泡白的胳膊。
新加坡的晨报被海风吹得哗啦响。
"上海昨日饿殍超三百......"秦凌猛地合上报纸。身后婴儿床里的秦昭突然啼哭,小脚丫把被褥踢得乱七八糟。
"怎么了?"依萍匆匆从药房出来,手里还攥着晒到一半的黄连。
秦凌把报纸塞进抽屉:"没事,昭儿该换尿布了。"
他走向窗边,看见李副官正在花园里教新来的马来女佣认中药。一株南洋杜鹃开得正艳,花瓣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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