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道祖西出函谷关之后,九州道脉传承,四海高道辈出。至晋时,道兴天下,各支道宗纷纷创立,中有一支便是“上清派”。
上清派创派祖师,乃是魏氏门中的一位女子,名华存,世人尊称之为“魏夫人”。当年清虚真人王褒、景林真人孙飐,奉“泰帝”之命下山,欲要传道七人,遇到魏存华时,传了她《上清大洞真经》与《黄庭经》。魏存华得经后,下江南,至南岳,创立了“黄庭观”,其后寒暑苦修数十载,终于“礼斗坛”白日飞升。
魏存华去后,上清派道法传续,至第九代时,出了一名大才,姓陶,名弘景。其天资卓绝,医药、星象、道法、铸术、诗文、兵法……无所不通,暗中运筹天下大势,指点兰陵萧氏一族的萧衍,立南梁而称帝,平一方乱世,世人称之“山中宰相”。他执掌上清派后,将三十一卷上清经并黄庭内、中、外三景经,合著成三卷《登真隐诀》教引门人,广而传之,上清派由此日渐显赫,道门声望甚至逾超天师府。
上清派所修之法,乃是以《黄庭经》为本,以《上清真经》为法,内外合修,形神并举,符咒相持,可谓集道门之大成。到了李唐之时,上清派已成为道门支柱,门人已遍及天下,江湖庙堂,朝廷内外,皆有上清之人。昔日第一护国法师叶法善,便是上清宗师。待叶法善坐化之后,当朝天子更是延请上清派宗主——“司马承祯”入京,由其为自己亲授法篆,以示看重。
此次天姥山现六经白猿,为争内丹,茅山“上清宫”亦派遣九真堂堂主“紫元真人”袁彦龙下山,亲赴清静观相助。这紫元真人年过古稀,身形消瘦,却精神矍铄,修为高深,已是入了六经之境。
他与公孙元德素有故交,此次清静观邀请公孙元德上山,便是受他所请,一为相助寻丹,二为知交叙旧。公孙元德上山三日后,期满下山,恰逢虞敬宗收到太阳楼信报,欲要返回,便与之同行。二人行至村中,遇到玄牝围杀众人,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虞敬宗之女虞白苏,则因私物遗落清净观中,折返去取,返回时紫元真人因担心最近山中人多派杂,她孤身有失,便亲自护其下山,方入村中,便感杀气浓烈。循着玄炁冲天飞身而去,正见王弈渊手持金剑,欲杀公孙元德。
危急之下,紫元真人疾射三十六道天罡符,炁化符牢,电亟王弈渊,随即将公孙元德救至一旁。
公孙元德见紫元真人来救,心生希望,但亦知王弈渊如今境界大升,心智又失,忙道:“道友小心,他已丧智,不宜硬战。”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长吼,天罡五雷符牢中,王弈渊身形未动,炁剑四射,直欲破牢而出。
紫元真人见状道:“你们先退!”随即手捏道印,口颂道诀,“八威神咉,灵策玉文。召龙破邪,收云聚雷。”但见其袖中白符纷纷飞出,在空中聚化如龙,携云裹雾,直扑王弈渊而去。
天下符箓之术,皆是以道之精炁,布之于墨,会物之精而用,乃是寄炁留招之属。依其修行深浅之别,有“青、赤、黄、白、黑”五色符箓之用。先前困住王弈渊的天罡符乃是黄符,如今紫元真人起手白符,俨然是不敢怠慢。
只见那符龙裹上天罡符牢,一时云气聚集,混沌之中,电光隐隐,王弈渊的炁剑却是不再透出。
虞敬宗见状不禁赞叹道门符法,虽知王弈渊此时癫狂,但他终究是儒门太学令,便提醒道:“真人还请手下留情,勿要伤他性命,此人乃是祁县王家之人,身负儒门太学令。”
紫元真人此时运炁持印,须发纷飞,面色凝重道:“快走,我困不住他太久。”虞敬宗闻言,便即刻帮着公孙元德,将秦家父女与谢氏兄弟带离。
此时虞白苏亦赶到了现场,眼见那满地残尸,血肢四散,不禁作呕。虞敬宗见状,忙道:“苏苏快走!”
虞白苏尚不及回应,只听得一声砰然炸响,循声只见王弈渊已脱出符牢,身如离弦之箭,疾攻紫元真人。
紫元真人似有预知,身形闪避,退开之际,手变道印再唤白符:“太华皓映,洞郎八门。”随即八张白符炁化剑形,直插入王弈渊八脉,将其定在了原地。
看着不断嘶吼的王弈渊,紫元真人神情严肃,对虞敬宗道:“虞楼主,他神识已失,今日若是放任不管,必有无辜丧命其手。他日若是儒门追问,还请做个公证。”
虞敬宗听他话中之意,知其要下重手,眼见王弈渊愈加癫狂,已是无可挽回。只好应道:“真人放心。”
紫元真人闻言,随即道印变化:“元始大真,五雷高尊。五老告命,无幽不闻。上御九天,中制酆山。下镇河海,十二永源。日月五星,北斗七元。合明天帝,敕下太玄!”但见那纷纷白符飞起,聚于天空,在玄炁引动之下,渐呈星辰之位,雷势隐隐,正是“上清三洞开天风雷阵”。
王弈渊神识为白猿兽性所扰,此时受雷势所感,正忆起那渡劫天雷之恨。伴随一声怒吼,王弈渊体内玄炁爆发,立时将桎梏自身的八道炁剑摧毁。随即手中春秋剑集力聚炁,一剑劈向头顶雷阵。剑气与落雷交击,刹时炸响,轰隆四野。
那“上清三洞开天风雷阵”聚合自然之力,直如天劫一般,一雷落下竟被王弈渊生生劈散,其剑威霸道不禁令紫元真人心凛。眼见一雷不成,紫元真人立时道印再变,玄炁催动,四雷齐落。但见王弈渊双手执剑,收于胸前,一道巨大的血红炁剑瞬时冲天而起,直将王弈渊裹住,直抗四方四雷。
虞敬宗见二人交手,赞叹之余,却不禁担心:王弈渊虽一直受招,但丝毫不见颓势;而紫元真人那方,虽是攻势惊人,但耗炁亦巨,只怕难以久持,他若是落败,只怕在场将无一人可幸免。
正担心着,却见王弈渊舍了抗雷之势,一把将春秋剑抛射而出,直击运阵的紫元真人。那春秋剑本就厚重,此时经由王弈渊抛出,更是威力万钧。
当日白猿渡劫,护体玄炁尽挡各派暗袭,唯独被这春秋剑所破。紫元真人亦不敢托大,脚踏坎门堪堪躲过了这一剑。可就在他分神之际,王弈渊已脱阵而出,疾身一掌轰向紫元真人。
若是他人,只怕此时败势已定,也亏得紫元真人能身居上清宫堂主之位,但见他道印急变,原本维持风雷阵的符箓,瞬时回溯,直向王弈渊而去,正是“二十四总狱累劫咒”。
刹时之间,王弈渊忽感身形停滞,一股万钧之力,直向自己压下,仿佛身负泰山之重,几欲折腰。
紫元真人见王弈渊居然未被压倒,心中赞赏却也叹息:他若非丧失心智,行于正途,必是百姓之福,可如今已无可奈何。随即玄炁再催,累劫咒瞬间加重,直令王弈渊双足沉陷地中。
正在二人拼斗之际,先前被房宿使击晕的蛮奴此时醒来,只见满地尸骸,又见一名紫衣老道正在阵压王弈渊,他护主心切,想也不想便疾身冲了上去,拳攻紫元真人。
此时虞敬宗与公孙元德俱已无力可施,紫元真人又在与王弈渊全力相较,无暇分顾。眼看蛮奴即将击上紫元真人,却见一束疾影飞来,直将蛮奴击定在原地,待那疾影落地,乃是十八颗菩提珠。
虞敬宗循向看去,只见一位老僧,一边走来一边手持佛印,快速默念真言:“离婆离婆谛。求诃求诃谛。陀罗尼谛……”正是数日前在村中问路的广明大师。
那日受谢新成指引方向,广明大师在河边茅屋找到了广善大师,方一进门,正见广善大师闭目趺坐,身着单衣,形貌消瘦枯槁。有人进门亦无反应。
广明大师轻声道:“师弟,久见了。”
广善大师缓缓睁开了眼,声音微弱地道:“师兄,久见了。”说着面上浮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广明大师轻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你真的找到了。”
广善大师此时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圆寂了。
多年以前,唯识宗创派祖师“玄奘大师”,在慈恩寺潜心修法,圆寂之时却留下“得生”之语,并告知窥基法师“甲子轮转,如我如来”。自那以后,唯识宗便一直秘传寻踪祖师之事。因唯识功法,以识相应,故每一代传人中,唯有天赋极高之人,方能担任寻僧,广善法师便是其一。
七年前,玄奘大师佛识再现江南,被广善法师所感应,他便一路相寻,直至天姥山下。可苦寻多年,也未能寻得具体之人,他知自己大限将至,便书信慈恩寺,召其师兄前来,便有了前事。
广善大师圆寂后,广明大师留下为其诵经三日,待得最后一日,经文方才诵满,忽听得村中杀声轰鸣,玄炁冲天。于是便疾行赶赴,却见满地亡者,而那蛮奴正欲攻紫元真人,便出手阻止。
虞敬宗认出老僧,心中大喜,忙唤道:“广明大师!”
广明大师来至近前,询问道:“这是发生何事?”
虞敬宗道:“儒门太学令丧失心智,还请大师相助真人将其降服。”
广明大师闻言,转念说道:“若是失心所致,我有一法,或可一试。”说完便走向正被紫元真人阵压的王弈渊。
只见广明大师取下身上念珠,猛然挣开,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在其玄炁催引下,逐渐围绕王弈渊形成一个法环。广明大师随即手变佛印,口中颂道:“一切种子如瀑流,恐彼分别执为我。”正是唯识宗密法“心意识相法轮”。
伴随着广明大师不断颂出的梵音密咒,那念珠组成的法轮,光芒渐盛。在其声音影响下,原本昏迷的秦氏父女与谢家兄弟,竟醒了过来,但王弈渊似遭受极大的痛苦,渐渐单膝屈地。
若王弈渊只是普通的迷失心智,那此法确是有益,可如今他是被白猿神识附体,在心识法轮的催化下,那白猿的神识反倒愈加强烈,直欲完全侵占王弈渊。眼见他周身红色玄炁溢出,逐渐化形成一只巨猿笼罩。众人此时方才明白王弈渊为何失去心智,但却为时已晚。
只见王弈渊裹挟巨猿之气,玄炁反冲,直将累劫咒冲散,随即攻向了紫元真人。
紫元真人身形疾退,躲避之间,却发觉王弈渊出招已无剑意,反而以拳相击,更似野兽搏斗,便呼道:“大师继续颂念!”随后见其手执一沓黑符,边退边念道:“宣威三界,不得稽延。诸天诸地,诸水诸山。玉真所部,溟令大神。天丁前袪,金虎后奔。去!”
话音一落,那八张黑符随即各飞八方之位,猛然从符中射出八道黑色的玄炁锁链,直将王弈渊缠住,正是“上清大洞玄元锁魂阵”。广明大师见状,明白紫元真人是想助王弈渊神识苏醒,亦重整心识法轮,催力继续相颂。
那玄元锁魂阵有摄夺神识之功,此刻白猿神识在外,正受其克制。如今佛道双法交织,王弈渊神识已渐有醒意,白猿心知自己即将魂消魄散,可修行百年,如何能舍得。不甘之下,那白猿身上竟忽然暴冲一道雪白玄炁,竟是当日它抵抗第六道天雷的那道剑气。
强大的冲击之下,锁魂阵立时遭破,紫元真人与广明大师亦遭玄炁反击,顿呕朱红。此时王弈渊身外白猿之形,竟似渡劫成功一般,仰天长啸。虞敬宗见状,瞬间心凉,只料这白猿夺舍成功,众人之命休矣。
眼见王弈渊向紫元真人走去,却听得谢新成大喊:“东玹!”众人不及反应,已见得谢东玹出现在了紫元真人身前,直面王弈渊。
此刻王弈渊身外白猿化形,气势凶狠,可更让众人心惊的是:谢东玹的脑后,此时竟浮出了一轮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