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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4 章

    【所以說……】

    在夏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拔足狂奔向唐恩義體診所的途中, 系統在她的腦海中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說好的心理素質和抗壓能力最佳呢？】

    有這麽着急的嗎？！

    這都還沒到下班的時間吧，就這麽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接人？！

    堂堂奧卡西醫藥的總顧問，就這麽公然帶着第六區唯二的感染科義體醫生翹班, 不太好吧！

    但顯然，人家原露本人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夏年這會兒開始擔心起來了：【她不會直接就本人過來了吧？】t

    救命, 她還沒有完全調節好心情！

    【是啊, 夏醫生居然被奧卡西醫藥的人接走了，這怕不是要讓你的風評再度跌至谷底。我都想到吃瓜看戲的網友們會怎麽說了：第六區感染科醫生竟與奧卡西勾結，醫藥反腐刻不容緩！】

    夏年：……別，千萬別！

    ……

    十分鐘後。

    唐恩義體診所門口。

    在看見一輛普普通通的無人駕駛出租車後, 夏年總算是松了口氣。

    “夏小姐，您好, 我是匿名用戶為您雇傭的人工智能出租車。匿名用戶已為您設置終點，我将在出發點停留十分鐘, 請及時上車。”

    ……還好還好, 露露那家夥還不至于沖動到腦子轉不動的地步，還知道要遮掩一下。也虧她在郵件裏面強調了“務必保密”。

    和安德烈打了個招呼之後, 夏年就直接坐上了車。

    “請系好安全帶, 準備就緒後，請語音告知人工智能，我将帶您進行一段高效、安全、迷人的旅程！”

    夏年深吸口氣, 平複了一下略有些緊張, 甚至是慌亂的心情。

    這種心情并不是因為匆忙，她想, 應當是即将面對故人的、難以忽視的怯懦。

    “行了, 走吧。”

    ……

    夏年是在第四區見到原露的。

    大概是因為第四區距離第二區和第六區都比較近，又是下層區中最安定和諧的區域, 私密性也還不錯，原露便将會面的地址選在了這裏。

    和第六區不同，第四區的人雖然算不上富有，但至少也能夠自給自足。他們大多都是工薪階級，工作雖然繁忙，加班通宵是常事，但至少不會遇到什麽生存上的難題。

    但同樣的，第四區的居民數量也是下層區最少的，占地面積也只有臨星城的百分之十五，僅為第六區的三分之一。

    此時，夜色已經逐漸籠罩，臨星城又下起了雨。

    雨水打在霓虹燈的廣告牌上，照亮了街道，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街道上的積水反射出街頭霓虹的迷離光影，使得整個街區仿佛浸泡在一片幻幽之中。

    居民紛紛撐起透明的傘，此刻正是下班的晚高峰，他們步履匆匆但有條不紊。雨滴在合成材質的、高反射的建築外牆上流淌，混合着城市的霓虹燈光，造成了令人不适的光污染。第四區居民們的平均義體改造率也不低，他們在行走之時，發出沉悶的機械聲和電子音，與雨聲混合在一起。

    臨星城第四區——這裏總算是有了點作為一個大都市的正常的、堅韌的生活氣息了。

    出租車在一家名叫“瓊漿綠洲”的酒吧門口停了下來。

    夏年下車之後，站在酒吧門口的一名改造率相當高的侍者便直接帶着她前往了酒吧包廂區，拉開了隔離簾，做出了“請”的手勢。

    夏年進入了包廂。

    ——她的嗅覺首先起了作用。她聞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令人沉醉的酒香，在撲面而來的醉意稍稍褪去之後，鮮豔欲滴的玫瑰香氣便像是一個驚喜般湧出，蠻不講理地侵占了她的嗅覺。

    随後便是她的視覺。

    包廂內的牆壁由智能屏幕構成，呈現出奇異的動态圖案，如同流動的液晶霧。角落的架子上，擺放着各色高級合成酒，每一瓶都如同一顆發光的寶石，酒瓶設計風格極盡浮誇奢華。

    包廂中間則是擺放着沙發茶幾，設計簡潔而富有線條感，甚至是去年柏塔剛出智能家具——座椅上安裝着智能感應裝置，能自動調整角度和形态，舒适度完全拉滿。

    ……哪怕是在第四區，這樣裝修水平的包廂，也算是供給本地的頂層消費使用的了。

    然後她看見了原露。

    ……這是她時隔六十年以來，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這位闊別已久的故人。

    無論從哪種審美來看，原露都絕對算得上是大美人。

    她的美具有一種侵略性，淩厲、熱烈卻又拒人千裏，在漫長的歲月中常開不敗。

    她面色慵懶倦怠地半躺在沙發內，手中拿着一塊平板，神色平靜，但卻在夏年進入包廂的瞬間，擡起眼睛，死死盯着她。

    在看見原露的瞬間，夏年忽然有了些許恍惚。

    她像是被久遠的、已經快要模糊不清的記憶迎面擊中，那些快要消逝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春雨之後的幼苗般生長不息，枝葉與藤蔓很快蔓延，纏繞住了她的思緒。

    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眼眶一熱，酸楚湧上心頭，竟有了些落淚的沖動。

    ……好久不見了，露露。

    注意到夏年也将目光投向她之後，原露迅速收回了自己銳利的、探究的目光，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又看起了自己的平板電腦。

    然而只是這麽一眼，她的心髒已經開始轟然加速跳動，如同暴雨之夜的雷聲轟鳴。

    ……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咬了咬後槽牙，逼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不尋常的表情來。

    某種怪異的、隐秘的、若隐若現、無法被捕捉的即視感，悄然自她的心底生起，如同晨間氤氲難明的霧氣。

    太奇怪了。原露從來是不信什麽直覺之類的虛無缥缈的東西，但此刻，她卻“直覺”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兒，與郁賢有關。

    可她明明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

    “原顧問，你好……”

    “省了寒暄吧，你來得正好。”原露直接打斷了夏年，頭也不擡，“我手頭還有兩份實驗報告沒看完，你既然是感染科醫生，就幫我看一份吧。”

    說完，她便将茶幾上另一塊平板輕輕一推。

    平板電腦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在夏年面前精準地停了下來。

    夏年微微挑眉，拿起了那塊平板。

    【一見面就考試嗎？】系統說道。

    【與郁賢相關的“後輩”，怎麽想都應該有兩把刷子。】夏年在腦海中說道，【倒是個判斷來人虛實的好方法。】

    “藥品試驗報告？”夏年說道。

    “嗯。”原露不冷不熱地說道，“試驗出了點問題，副作用有點嚴重。”

    夏年不再多話，只是翻閱起手中長達三十多頁的試驗報告。

    她的閱讀速度極快，一目十行，翻頁的速度比得上常人刷短視頻的速度。

    原露在夏年拿起平板開始閱讀之後，就悄悄地開始觀察她。

    ……啧，看那麽快，是真的全都看進去了，還是壓根看不懂？

    原露習慣性地往壞的方向去考慮問題。她給夏年的這份試驗報告可不是随便拿的，而是兩個月前奧卡西內部研發出來的用以治療神經崩潰症的新藥。

    這種新藥因為試驗階段出現了問題，不得不回爐重造，結果又發現，如果要解決問題，成本會超出預期。

    因此這個項目被暫停開發了，無限期暫停，等于被砍掉了——畢竟奧卡西是來掙錢的，如果利潤不夠，他們可不會做慈善。

    原露倒不在意保密資料被洩露的問題，這實驗報告本就有不少問題，被人抄了去也無妨，反正外面的人也沒有能力解決實驗報告中出現的問題。

    看着夏年這快速閱讀的樣子，她百無聊賴地收回了目光。

    ……這小丫頭八成已經汗流浃背了吧。哪怕是個二十歲就已經拿到感染科義體醫生執照的天才，在跨領域跨學科的能力水平上，也依然遠遠不夠。

    畢竟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天才是罕見的。

    三分鐘後，夏年開口了。

    “第一，代謝修複催化劑過度活性；第二，藥物代謝途徑的個體差異；第三，異質性導致的合成産物的不均勻分布。這三個問題必須解決。”

    言簡意赅，卻字字珠玑，直擊痛點。

    原露怔了一下。

    她猛然擡起眼睛，看向夏年。

    後者依然在翻閱着平板電腦，一邊說道：“另外，基因啓動子調控明顯出現了不穩定，可能是優化因子與神經元內其他信號通路發生非特異□□互，也可能存在未知變量。缺數據。目前幾期了？還有別的報告嗎？後續試驗有做嗎？”

    說完後，她将手中的平板電腦遞給了原露。

    原露下意識接了過來，低頭一看，夏年已經将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标了出來。

    與她自己兩個月前标注的位置分毫不差。

    她怔住了。

    ……這與她預期的情況完全不同。

    在她的慣有印象裏，像夏年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能夠看出三個問題中的一個，就已經超越了奧卡西醫藥研發部門至少一半的人了。

    而想要進入奧卡西醫藥成為研發人員又哪有那麽簡單？那可是能夠完成階級跨越的高薪崗位！

    更別提夏年t還注意到了啓動子的問題，還一語道破了造成不穩定問題的根源！

    原露本就知道夏年是個天才。二十歲出頭的感染科義體醫生，在臨星城歷史上算不上孤例，但也寥寥無幾。若非夏望的事情嚴重拖累了她，她本可以成為感染科義體醫生協會重點培養對象的。

    ——但感染醫學和義體工程，與她專精的醫藥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領域，只存在少量的交叉！那玩意兒是圖子楠他們最喜歡研究的東西，她壓根不感興趣，只是礙于專業方向和基礎理論的互通性才不得不學。

    誠然，她考夏年的這份試驗報告的藥物是治療神經系統疾病的，與義體醫學的關聯性比較大，但夏年的表現依然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

    ……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有了回到六十多年以前的感覺。

    那時候潮汐瞭望的大家也都年輕，也都是驚世駭俗的天才，坐在一起可以就一篇論文聊上一夜，彼此嘴上不服，卻在心中暗自驚嘆對方的驚才絕豔。

    這樣的感覺，原露在這個被庸才占領的世界上，已經很久沒有體驗到過了。

    “另外，我不是很看好這個項目，思路沒什麽問題，但……”夏年說到一半，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閉上了嘴，“呃，不，沒什麽。”

    原露挑眉，她坐直了身體，總算不是剛才那副随時都能睡過去的懶散模樣了：“直說就行。”

    夏年一時語塞：“……”

    【壞了。】她在腦海中對系統說道，【聊得太嗨了，好久沒有看過這麽好玩的東西了，一下沒收住。】

    試驗報告上的每個字都能看懂，但從頭到尾都愣是沒有看明白一句話的系統：……你管這叫好玩？

    【你好像展露得有點太過了，大大超出了你應有的水平，反而顯得很可疑……】

    【……唉，在露露面前我總是沒有警戒心。】夏年十分感嘆。

    “怎麽？不方便說？”原露說道，她的聲音明顯柔軟了不少，“沒關系，這與奧卡西無關，只是單純學術探讨。”

    這下不得不說了。

    【随便編個無關痛癢的。】系統說道。

    夏年怒斥：【學術不端！】

    系統：……當我沒說。

    “嗯，也沒什麽……就是在我預想的情況裏，後續的設備和材料成本會很高，而患病的大多數都是窮人，所以利潤不會很好看。”夏年說道，“按照奧卡西的一貫作風，這個研發項目大概率會被砍，所以……研發團隊可以考慮一下及時止損。”

    這句話一出，原露終于露出了些許明顯的錯愕之色來。

    ……這個孩子，不僅僅在三分鐘內看出了試驗報告中最重要的幾個問題，甚至還能看出成本問題，準确預言了奧卡西會砍掉項目。

    原露很清楚，這絕對不可能是夏年已經知道了結果。奧卡西內部研發的保密措施極其嚴密，柏塔都無從滲透，夏年作為一個第六區的普通人，絕無可能從其他途徑得知奧卡西內部消息。

    ——這只能說明，她的專業水準和經驗已經達到了臨星城最頂級的那一層。

    在這樣的年紀，在第六區的環境中，能達到這樣的水準……

    半晌後，她終于開口了，也是終于在這多年以來，她第一次與他人談論起那位已經逝去的、親密無間的人：“……你，也是她帶出來的嗎？”

    夏年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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