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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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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8 章

    “不過我也不想瞞着你……”喻尋說道, “我能感應到一些事情的。那些被改變的平行世界時間線……我能隐約被動感知到一些,但很模糊。”

    他擡起眼看向她,那雙眼睛像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泊, 反射在其中的細碎燈光如同被風吹拂水面上破碎的月亮。

    “……對不起,季家的人好像永遠都在傷害你。”他說道, “那很痛吧?”

    夏年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痛嗎?

    當然痛。即便林诘栩那具身體早就習慣了, 早就遲鈍了不少,也依然很痛。

    但她不願意再回想那些已經遙遠的往事,未來才是她唯一朝向的方向。

    片刻後她說道:“……小喻,你到底知道多少?”

    喻尋說道:“不算多, 但應該也不算少吧。”

    “你是從何時知道的?”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在我……研究出感染的根源之後。”

    夏年怔了一下。

    “從那時起, 我才拿到了鑰匙,記憶才開始慢慢複蘇。”他說道, “若是能夠早一點, 若是我沒有在記憶複蘇之後陷入了漫長的認知錯亂……或許,我們本可以不用這樣……”

    不用這樣忍受漫長而又痛苦的數十年。

    他看着夏年困惑的眼神, 嘆了口氣:“讓我們從頭開始吧。”

    ……

    季淩川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

    作為季家的長子, 他受盡了來自父母的寵愛——那時,他們都還年輕,季和盛才二十歲出頭, 剛剛接手柏塔, 風華正茂,甚至尚顯稚嫩。

    季淩川從小便表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聰慧, 甚至堪稱是難得一遇的天才。

    季和盛說:我要讓這個孩子得到一切。

    于是在他年僅十歲之時, 季和盛便給了他最高的權限,讓這個天才能自由探索柏塔的每一個角落——除了供奉“神”的居所, 那個被稱為神龛的地方。

    可季淩川從來都不是個聽話的人,他向來如此,骨子裏就帶着冒險氣質。

    于是他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溜進了神龛。

    于是,當季和盛找到自己的孩子的時候,他的屍體已經冰冷僵硬。

    “神”并沒有因為他那漂亮聰明的孩子是個天才,而降下半點仁慈。只是一眼,他的孩子就徹底死去。

    悲痛之後,季和盛将他孩子的骨灰灑進了海中,讓他那個生性自由熱愛冒險的孩子,能夠去往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不是被拘束在泥土之中,永不見天日。

    然而季淩川卻并未真正意義上死去。從未有人像他那樣,在沒有經過任何保護和隔離的情況下,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神”,甚至是與其溝通、交流、思維融合。而他又是如此天賦異禀,竟在無窮無盡的雜音中保留了自己的一部分意志。

    他的身體就此死去,而靈魂徹底解脫,化作了那偉大存在的一部分。

    可他又是如此向往着陸地,渴望着他所出生的地方,他如此急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族群之中。

    于是,在他死後的第三十年,他從海中爬了出來,如同鬼魂般在沙灘上游蕩着。

    他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休息,他渾渾噩噩,被不屬于人類的知識所污染的大腦渾濁不堪,生命靠近他便會凋零敗亡。

    于是他舍棄掉了自己的記憶,連帶着被污染了的知識一起,徹底抛棄掉了。

    也就是在那時,一張白紙的他遇見了郁賢。

    年輕的、友善的、溫和的女性學者蹲在他的面前,問他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麽一個人流浪?

    他敏銳地察覺到眼前之人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奇異之處來——與其說是個血肉構築而成的、與自然相連接的人類,她更像是一種虛化的、不該存在的生命。

    一種肆虐着的渴望從他心底裏燃燒了起來,像是被喚醒了的祖先記憶在靈魂深處翻湧。

    明明不認識她,他卻如此想要靠近她,認識她,跟随她,甚至是……吞食她。

    “我可以跟你走嗎?”他說道。

    “不可以。”郁賢拒絕了他。

    “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季淩川說道。他并t不知道這句話代表着什麽,他只是遵循內心,向她表達出自己的渴望。

    郁賢驚訝地看着他,但到底是沒有将他帶在身邊,而是将他送去了福利院,在登記表上填下了登記人的名字。

    季淩川早就已經忘記自己叫什麽了,他看着登記表上的“郁賢”,便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郁求問。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孤兒的名字有沒有被寫錯。

    于是他便以郁賢為目标,僅僅花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就将第六區公共圖書館內所有公開版權的書籍都看完了。

    他本就是天才,過目不忘,對數字尤其敏感,一切自然科學于他而言都如此簡單,因此年紀輕輕便順順利利考上了中央學院,一年時間讀完了所有預科,成功來到了郁賢的身邊。

    在那之後,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五年時光。

    說實話,季淩川對學術并無興趣。

    準确說,他不關心人類,他只關心郁賢。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對待學術的态度都算不上有多狂熱,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該做的事情,并不會想着對感染醫學的研究能起到什麽作用,能有什麽歷史意義,能救下多少人的命。

    他只知道做這些能讓郁賢開心。

    相比之下,他更關心銀雪樹什麽時候能開花,學院門口新開的點心鋪裏那種甜點最好吃,哪種香料更适配烤兔肉,被他放在窗臺上的白色鈴蘭花長勢如何了,新上市的無弦吉他音色和手感到底有多還原古典吉他,看好的股票今天漲了多少,沙雕網友今天又發了什麽梗圖……

    後來,郁賢離開了中央學院,帶着她的追随者們創建了潮汐瞭望。

    他便看着他們為了一個共同的信仰,将青春和智慧當作養料,澆灌着不知餍足的求知的種子。

    那是他第一次被郁賢以外的存在觸動了。

    他忽然意識到,人類想要攀上天空,想要摘取天上的星星,那并不是一種與無知相類似的狂妄。

    而是一種突破極限的、前赴後繼的、視死如歸的勇氣。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郁賢便死于一場被廣泛認為是蓄意謀殺的車禍。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恍惚了一瞬。

    ——他想,郁賢并沒有死。她是一種虛化的、并不存在的生命形式,只要潮汐瞭望還在,只要那些勇于攀登巅峰、不懼墜落深淵的人們還在,她就永遠不會消亡。

    可他依然在美好的日子組成的幻象忽然崩塌之刻,感受到了極度的痛苦。

    他見不到她了,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見不到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他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肆虐着的、瘋癫般的破壞欲。他很想去把那些傷害她的人全都殺光,嚼碎了,吞下去——

    可他忍住了。潰散的理智慢慢回歸,他照顧着瀕臨崩潰的圖子楠和原露,沉默而麻木地處理後事。

    他記得她說過,不要濫用暴力。

    ……不要濫用暴力。

    她強調過這一點,對于擁有強大力量的人而言,那是一種不負責,那是獸性占據了高地的惡果。

    潮汐瞭望開始遭遇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圍追堵截,圖子楠和原露都遭受了不小的打擊,整個組織只能算是勉力支撐。

    于是他站了出來,接過了當初郁賢沒能做完的課題,一步一步繼續走了下去。

    他隐約感覺到,他不該觸碰關于感染的禁忌的,這對他而言是一條不歸路。

    可他依然這麽做了。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悄悄地為未來做準備。

    只靠着一群學者是不夠的——他們在各自領域的成就再輝煌,在那一座座大山面前,都顯得如同塵埃一樣,弱小、稚嫩、天真。

    他必須要在那些人制定好的規則之內,按照他們的游戲規則,積蓄自己的力量。

    柏塔察覺到了他帶來的威脅,他發表的論文終于引起了柏塔的警覺,甚至是怒火。于是,一場針對他的圍獵便浩浩蕩蕩地展開了。

    伴随着對感染研究的深入,他逐漸感覺到那些被抛棄的記憶正在如同夢魇般重新纏繞回來,那些與他同源的存在蠢蠢欲動,急不可耐地攀上他的靈魂,纏繞着,低語着,引誘着。

    他的理智日漸潰散,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甚至無數次粗暴趕走了想要幫助他的師兄和師妹,因為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把他們撕碎了吞下去,以填滿他那日漸空虛、嘯叫不休的渴望。

    直到他強撐着發表了最後一篇論文——

    《全球網絡與義體融合背景下的義體感染起源與傳播機制探讨》。

    他無法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寫進去,他只能盡可能用人類的語法、用他們能看懂的詞句,凝練出這個世界巨大陰謀的冰山一角。

    引信被點燃了。

    躲藏在叢林之中的他,終于是被暗處射來的利箭所洞穿。本就已經認知錯亂的他終于無法再支撐下去。

    ——他們說我學術造假,說我品行不端,說我害死了郁賢?

    ……真的嗎?

    ……我真的做過嗎?

    ……原來,我是這樣一個可恥可恨的爛人嗎?

    可能是的吧。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虛僞,他從不關心人類,也對潮汐瞭望的願景不感興趣。他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幾乎是在“扮演”着一個人類應有的模樣。

    他在恍惚中意識到,他是怪物。

    他的理智在潰散的邊緣,一觸即死。他無法否認,也無法自證,他蜷縮在自己堆積成山的草稿中,分辨不清現實與謊言,茫然地等待着最終審判的降臨。

    然而他卻沒有死去,而是被送入了條件還算不錯的瘋人院。

    他當時并不明白為什麽柏塔如此輕易地放過了他,還以為是圖子楠和原露向柏塔妥協,用一些條件換取了自己的性命。

    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因為季和盛無意中看見了他的照片。

    ——或許,那個已經被“神”所腐蝕,被混亂所吞噬了理智的父親,到底還是留存了一些人性在。于是,季家始終都沒有徹底殺死他,而是将他留在了那個瘋人院中,一晃便是五十年。

    剛被關進瘋人院的時候,他每日都沉浸在極其可怕的認知錯亂和巨大的精神痛苦之中。

    他能感覺到那些于他而言完全錯誤的知識在啃噬他的大腦,不斷污染着他的知識體系,他能感覺一種完全不一樣的、冰冷黏膩的、令他感到惡心的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剝下他的內在,用別的什麽填補。

    他沉浸在對自我的掙紮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麽。

    他模模糊糊間只記得圖子楠和原露來看過他幾次,他們似乎又悲傷又恐懼,露露甚至還被他吓哭了。

    他想,那時候的自己一定很瘋癫、很恐怖、很不可理喻吧。

    在這樣漫長的掙紮中,他隐隐約約意識到自己不想失去的到底是什麽。于是他暫時放棄了逃離瘋人院的想法,開始靜下心來,與那些“瘋子”們交談溝通。

    他看着他們如同幼童一般,哭哭笑笑,吵吵鬧鬧,做出無數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他也耐心地與他們交談,與他們玩耍,回答他們亂七八糟的問題。

    時間久了,他便開始疑惑。

    ……到底誰才是認知錯亂的瘋子呢?

    是牆外的人,還是牆內的人?

    牆內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卻從來沒有人能夠離開這裏。他們最終都被放入巴掌大小的罐子,埋在瘋人院後的小小荒地裏。

    随着他逐漸放棄了掙紮,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的東西也逐漸消失了。像是溪水流入幹涸的土地般,他慢慢地接受了曾被他抛棄了的記憶,而它們變得無比馴服,像是在耀眼光芒之下垂目低頭的信徒。

    他愈發意識到,自己不能離開這裏。

    他必須借助在瘋人院裏的生活和心境,剝開一切被外界強行附加和異化的東西,慢慢地找尋到“自我”的存在,同時,等待“她”的到來。

    漸漸地,他感覺一些本不該屬于人類的力量在他體內生根發芽,他開始能“看見”一些東西,也能夠調用那位降臨在他身上的“神”的力量。

    于是,他便在恍惚的幻象之中,看着她一路走來,看着她身上的光芒愈發黯淡,在這個世界的圍追堵截下愈發虛弱,直到她在沉寂多年後,艱難積攢了餘力,用盡了最後的力量,最後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

    可即便她已經快要力竭了,這個世界依然沒有放過她。或者,一束光在黑暗中本就是危險的,即便她已經t如此沉默。

    而他卻甘願蜷縮在這片黑暗裏,茍延殘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想着。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她真的會死的。

    人類突破末日包圍的機會正在消亡,人類探索未知的渴望正在消退,當他們終于不再擡起頭之時,便是她徹底消失之時。

    可他又能如何呢?他已經變成這個殘破不堪的模樣了,又怎麽能幫得到她呢?

    必須要……讓人們重新燃起希望。

    在她徹底達成目标之前,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為她的道路增加容錯率,為他的家族對她的傷害而贖罪,為她減少一些不必要的苦痛,哪怕只有一點。

    他只能做到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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