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有何良策?!”
元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首位那个身影之上,期待与焦虑交织,几乎要将周围的虚空都灼烧出痕迹。
老子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仿佛与整个昆仑山、与这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闻言,他那仿佛万古不变的眼睑,才极其缓慢地完全掀开。
没有惊天的神光,没有骇人的威压。
有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探寻。
“如今,陈苦风头正盛。”
老子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亘古的时光长河中打捞而出,带着一种磨平一切棱角的沉重。
“备受道祖师尊青睐。”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让元始和通天都感到胸口发闷的事实。
“我等若是贸然出手,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惹怒道祖师尊。”
老子的话语顿了顿,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粘稠。
元始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想到了紫霄宫中,道祖那不辨喜怒,却又威严无上的面容。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让他的元神感到一阵刺痛。
“故而,还需从长计议。”
“徐徐图之。”
这四个字落下,殿内的压抑气氛才稍稍松动。
老子的话语平静,却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元始心中升腾的焦躁与杀伐之气缓缓按了下去。
这便是三清之首。
不动声色间,便能影响天地至理,抚平人心躁动。
一旁的通天,原本周身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剑意,此刻也悄然收敛。
他微微颔首,眉宇间的桀骜被一抹凝重所取代。
他心中透亮。
老子所言,字字珠玑,皆是至理。
那个叫陈苦的家伙,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手拿捏的蝼蚁了。
他的崛起,如彗星横空,光芒万丈,甚至已经隐隐盖过了他们这些玄门正宗的亲传弟子。
想要撼动这样一棵背靠道祖的参天大树,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兄长所言极是。”
通天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他承认了现实。
但这承认的背后,是更深的不甘。
他的目光在虚空中微微闪动,仿佛有亿万剑光在其中生灭。
“只是,我等究竟要如何行事?!”
通天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每一次叩击,都让虚空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乃上清灵宝天尊,执掌杀伐,生平最不喜这般拐弯抹角的算计。
可如今,却不得不为之。
这种感觉,比战败更让他憋闷。
老子听着两位弟弟的话,并未立刻作答。
他那双混沌般的眼眸再次缓缓闭合,整座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一息?
还是一年?
元始与通天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打扰了兄长的思量。
他们知道,老子一旦开始真正谋划,那便不是简单的计策,而是引动天道大势的阳谋。
终于。
老子那阖上的双目,骤然睁开!
“嗡——”
一道难以言喻的精光,自他眼底深处迸射而出!
那不是光。
那是道,是理,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
整个大殿的温度,在这一瞬间仿佛都下降了许多,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悄然爬上元始与通天的脊背。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从老子鼻腔中发出。
“陈苦此子虽强,但终究还是年轻气盛。”
“行事张扬。”
老子的话语,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剖析着对手的弱点。
“我等只需寻得机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让元神都为之冻结的阴冷。
“稍加挑拨……”
“便足以,让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最后一句,话音落定。
殿内,死寂无声。
元始与通天,两位未来威震洪荒的天地圣人,此刻竟同时感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看向老子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这就是他们的兄长。
太清道德天尊。
平日里清净无为,仿佛早已超然物外,不染尘埃。
可他们都清楚,这只是表象。
这位兄长的心机,如渊似海,深不可测。
他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牵动大势,布下天罗地网,让人无处可逃,防不胜防。
这才是真正的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元始的面庞上,神色变幻不定。
他细细咀嚼着兄长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试图窥探那背后庞大的谋划。
“挑拨?!”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这两个字,从清净无为的太清圣人口中说出,分量重得让他都感到心惊。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跟上兄长的节奏,可脑中依旧是一片迷雾。
“我等能如何挑拨那陈苦与道祖师尊的关系?!”
元始问出了这个最核心,也最艰难的问题。
这一问,让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这一次,老子并没有再思索良久。
他当即沉声回应道:
“哼,非我同道,其心必异!”
老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冽。
他不再是那个无为而治的太清圣人,而是盘古正宗、玄门大师兄,是这方天地秩序的捍卫者。
他缓缓抬眼,视线扫过元始通天。
“那陈苦,行事看似处处为了洪荒,为了众生。”
“可他走的,是什么道?”
老子的声音变得愈发幽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质问的寒意。
“是混元之道!”
“是师尊从未传下,天道从未认可,绕开鸿蒙紫气,自成一派的异端之道!”
“此为异数!”
“异数,便意味着变数。而这天地间最大的变数,往往便是倾覆一切的开端。”
话音落下,巅内那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元始垂眸,看着手中那柄沉浮着三宝玉光的如意,心中沉思。
老子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异数!
一想到这两字,元始的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厌恶,有忌惮,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此人行事,毫无半点圣人风范,言语粗鄙,手段更是堪称“厚颜无耻”。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总能立于大义不败之地。
无论是立人教,还是定轮回,亦或是整顿地府,桩桩件件,皆是功德无量,造福苍生之举。
这让一向注重仪轨、看重跟脚、以盘古正宗为傲的元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从道德和功绩上攻讦对方的把柄。
对方就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偏偏身上还披着一层功德金光铸就的铠甲,坚不可摧。
但现在,老子点醒了他。
是了!
他们攻击不了陈苦的行为,但可以攻击他的根基!
攻击他的道!
“我等大可面见道祖师尊,言道那陈苦修的乃是混元之道,乃是异数。”
老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元始从沉思中拉回。
“我等只需将此事的利害,向师尊陈情。”
“一个不受天道掌控,不尊师尊教诲的异数,在洪荒之中搅动风云,妄图以己道代替天道。这等存在,师尊岂能容他?”
“我等甚至无需构陷,只需将事实呈现,再稍加引导。”
“若能让道祖师尊对其生出警惕、防备之心,那便足够了。”
老子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刀,剖开了问题的核心,也剖开了元始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他猛然抬头,双目之中神光湛湛,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
“大兄所言甚是。”
“师尊传我等仙道,赐下鸿蒙紫气,方有今日我等圣人之尊位。此乃天地正统,玄门正宗!”
“那陈苦,不敬天,不尊道,另辟蹊径,此乃大逆不道!”
元始越说,眼中的寒意便越盛。
“他所谓的造福苍生,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其最终目的,便是要以他那所谓的混元之道,窃取我玄门仙道的气运,动摇我等三清的根基!”
“此獠之心,昭然若揭!”
他将手中的三宝玉如意重重往身前的玉案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整座昆仑山都为之轻轻一颤。
一股无形的杀伐之气,自这位阐教教主身上弥漫开来。
通天一直沉默着。
他没有看老子,也没有看元始,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身前那柄青萍剑的剑鞘。
他的手指,在剑鞘古朴的纹路上缓缓摩挲。
与两位兄长不同,他对陈苦的观感更为直接。
那厮确实无耻,但行事倒也算痛快,并非伪善之辈。
至于什么混元之道、仙道之争,在他看来,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只要能走到最后,便是自己的本事。
让他去道祖面前告黑状……
通天的心中,本能地生出一丝抗拒。
他通天,修的是截教,求的是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行事向来是光明磊落,一剑破之。
这种背后算计的手段,非他所喜。
然而,他能感受到身旁两位兄长身上那股愈发决绝的气息。
那是属于盘古三清同气连枝的共鸣。
他可以不在乎什么道统之争,但他不能不在乎三清的立场,不能不在乎师尊鸿钧的态度。
老子似乎看穿了通天的心思,语气放缓了几分。
“三弟,此事非我等私怨,而是关乎整个玄门的兴衰,关乎师尊所立下的天地秩序。”
“那陈苦所为,看似是善举,实则是在掘整个仙道的根基。”
“今日他能绕开鸿蒙紫气证道,明日,是否就会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效仿?”
“到那时,师尊的威严何在?天道圣人的尊崇何在?我玄门的道统,又将置于何地?”
老子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在通天的心上。
元始也接口道:“三弟,你当知晓,那陈苦与我等,早已不是同路人。他若成势,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我等这些得了鸿蒙紫气的‘旧时代圣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通天摩挲剑鞘的手指,停顿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片锐利如剑的锋芒所取代。
是了!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师尊的威严。
他可以不屑于阴谋诡计,但当威胁到整个玄门的存亡,威胁到他们兄弟三人的根本利益时,任何手段,都成了必要的选择。
陈苦此人,虽说为人有些“厚颜无耻”。
但他的所作所为,皆是造福苍生,大义凛然之举,还真找不出什么毛病。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个没有明显破绽的敌人,只能从他的根源上予以打击。
而唯一能够指责,或许也就是其所修的混元之道了。
毕竟,当初鸿钧道祖传的,乃是仙道。
那是于紫霄宫中,当着三千红尘客的面,亲口定下的天地正道。
若想证道,也非得鸿蒙紫气不可。
这不仅是方法,更是规矩!是道祖赐予的无上权柄!
陈苦所修,乃是悖逆此道。
他这是在公然挑战道祖定下的秩序,是在撬动整个洪荒世界的根基。
他们若是去紫霄宫面见师尊,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
只需将事实摆出,将这种“异道”可能带来的颠覆性后果,加以点明。
说不得还真能说服鸿钧道祖。
不,是一定能!
师尊合身天道,最重秩序与平衡。
陈苦这样一个无法掌控的异数,一个公然挑战他权威的存在,绝对是师尊无法容忍的。
到那时,无需他们三清出手。
道祖的一个念头,一丝不悦,就足以让那陈苦万劫不复。
想到此处,三位圣人心中的念头,前所未有的统一起来。
三清殿内,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默契。
他们若是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得还真能说服鸿钧道祖,使其对陈苦生出厌弃之心。
......
另一边。
九天之上,圣人落子,乾坤为棋盘,众生为棋子,无声的博弈早已牵动了未来的无尽杀伐。
对于这一切,陈苦并不知道。
又或者,知道了,也仅是拂袖一笑,不置一词。
他选择的道,是混元。
是万道之始,亦是万道之终。
求的不是天道之下的一线生机,而是与天道并驾,甚至……超越其上。
所以,自他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与整个洪荒固有的秩序为敌。
三清是敌,道祖是敌,天道亦是敌。
既然举世皆敌,那又何须在意多一盘棋,多一个对手?
他的路,一往无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圣人,也不例外!
……
苍茫大地,古意盎然。
一道身影在无垠的天地间惬意独行,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山河脉络都仿佛与之产生了一瞬的共鸣。
他周身道韵自生,层层叠叠,交织成环,时而化作混沌初开的朦胧之景,时而演变为万物生发的盎然绿意。
仙光不是从外界映照而来,而是从他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中渗透而出,与流转的道韵交相辉映,玄妙到了言语无法描述的境地。
这道身影,正是自紫霄宫归来的陈苦。
他并未急于回归西方须弥山。
那片土地,终究是接引与准提的道场,虽有他的一席之地,却非他的根基所在。
他的道,在天地,在众生,在万事万物之中。
修行,从来不只局限于道场蒲团之上的枯坐。
行走于红尘,游历于山川,观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亦是一种无上修行。
心若在道,则处处皆是道场。
这一日。
陈苦的脚步,停在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山脉之前。
前方的天与地,被这片山脉彻底分割。
巨峰如龙脊,接天连地,巍峨耸立,其势之磅礴,让环绕其间的云雾都显得渺小不堪。
那些云雾并非凡俗水汽,而是精纯灵气液化后形成的云海,翻腾之间,隐有龙吟虎啸之声,气象万千。
整片山脉,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仙光之中,静谧而又古老。
陈苦的目光,微微一凝。
原本平静无波,倒映着整个天地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那闲庭信步的姿态,也随之停顿。
“嗯?!”
一声极轻的自语,从他唇边溢出,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此地,竟有如此浓郁的先天灵气?!”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海中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
身为混元大罗金仙,他的神念早已与天地交融,对于灵气的感知,已经不是敏锐与否的问题,而是本能。
就像凡人呼吸空气,鱼儿感知水流。
他能清晰地“看”到,前方那片浩瀚的山脉,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先天灵气源头。
不,用源头来形容,都显得有些苍白。
那里的每一寸土壤,每一块岩石,每一株草木,都像是被浸泡在最为古老、最为纯净的先天灵气海洋中,经历了亿万载的岁月沉淀。
灵气浓郁到已经化为了实质。
空气中弥漫的,是灵气的甘甜。
风中带来的,是灵气的道韵。
甚至连空间本身,都因为这过于庞大的灵气而被“加固”,显得沉重而又坚韧。
陈苦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座神山的影子。
不周山!
昔日洪荒第一神山,天之柱,盘古脊梁所化。
他曾游历不周,亲身感受过那撑天拄地的无上威势,也曾惊叹于那几乎无穷无尽的先天灵气。
可……
陈苦的神念再次深入前方山脉,仔细地分辨、感知、对比。
片刻之后,他得出了一个让他都感到心神震动的结论。
此地的先天灵气,无论是在纯净度上,还是在浓郁程度上,比起当初他所见的不周山,竟然还要更胜一筹!
这怎么可能?
不周山是盘古脊梁,是洪荒的中心,其灵气之盛,理应冠绝天地。
洪荒之中,怎会还有一处地方,能在灵气底蕴上超越不周山?
这完全颠覆了洪荒世界的固有认知。
这让陈苦不禁心生好奇。
要知道,不周山可是盘古脊梁所化,蕴含着盘古大神的精血与意志,非同小可。
而这片大山,究竟是何来历,竟能有如此惊人的先天灵气?!
这等浓郁程度,几乎要凝成实质,化作灵液垂流。
陈苦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口呼吸,都有海量的精纯能量涌入四肢百骸,冲刷着他的道基,让他通体舒泰,法力运转都快了几分。
这绝非寻常的洞天福地。
此地的灵气,带着一股苍茫、古老、原始的韵味,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处秘境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源自天地开辟之初的本源气息,纯粹到了极致,也霸道到了极致。
怀揣着这份混杂着惊异与炽热的探求之心,陈苦迈步走入大山之中。
他没有御空而行,而是选择用双脚丈量这片未知的土地。
这既是谨慎,也是一种尊敬。
更是为了能最直观地感悟此地流淌的道与理。
随着他的深入,所见之景,也愈发让他心神震动。
脚下的泥土并非凡俗,呈现出淡淡的玉色,踩上去温润坚实。
一株路边的野草,随意舒展着叶片,其上竟有玄奥的纹路自行流转,吞吐着霞光。
远处,一头形似麋鹿的异兽,浑身皮毛雪白,头顶的双角却如同紫金铸就,它悠闲地啃食着一株光华闪烁的灵芝,每一次呼吸,鼻孔中都喷出两道肉眼可见的灵气白练。
它瞥见了陈苦,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惊惧,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平和与灵动,随即又自顾自地进食。
万物和谐,生机鼎盛。
一股股纯净至极的先天灵气,自大地深处的灵脉中蒸腾而上,化作淡薄的白色雾霭,萦绕在山林间的每一寸空间。
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落,被这灵雾折射、浸染,化作了七彩的光柱,在林间缓缓移动。
如此场景,宛如传说中上古神魔的后花园,早已绝迹于世的人间仙境。
陈苦一边前行,一边将神识彻底放开,与这方天地交融。
他的心神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地之中。
此地所蕴含的天地至理,清晰得令人发指。
平日里晦涩难懂的大道法则,在这里仿佛被剥去了层层外壳,将最本源的核心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风的流动,草木的枯荣,光影的变幻,灵气的循环……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阐述着世界的真实。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参悟,只需要去看,去听,去感受,便有无数的感悟自行涌上心头。
短短数里路,他对于自身大道的理解,竟比得上过去数年的苦修。
他隐隐察觉,这片大山之中,似乎隐藏着某种远超寻常灵根宝药的玄妙机缘。
那是一种能够触及大道本源的真正大造化。
这份预感,让他的心脏跳动都变得有力了几分。
“嗯?!”
突然之间,陈苦脚步一顿。
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是因为某种“无”。
原本充斥在天地间,浓郁到化不开的先天灵气,在他前方百丈之处,出现了一个断层。
一个极其突兀的,仿佛被无形巨口啃掉一块的真空地带。
不止是灵气。
声音,光线,乃至风的流动,都在那个区域的边缘地带戛然而止。
他抬眼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壁之下,赫然出现了一座山洞。
那洞口不过一人多高,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完全是天然形成。
可它的内部,却不是幽深,不是黑暗。
而是一种纯粹的“空”与“无”。
它就在那里,却吞噬了所有投向它的光芒,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射。
它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就连陈苦刻意引动的气流,在靠近洞口三尺时,也瞬间湮灭,消失无踪。
陈苦的神识尝试着向前延伸。
如泥牛入海。
不,比那更彻底。
他的神识刚刚触碰到洞口的黑暗边界,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直接分解、吞噬,连半点涟漪都未能激起,甚至没能带回任何信息。
陈苦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身形一闪,跨越百丈距离,已经来到山洞之前。
站在这里,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身后,是生机勃勃、灵气氤氲的神圣仙境。
眼前,是死寂、冰冷、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
两者之间,只隔了一道无形的线,泾渭分明,诡异绝伦。
洞口周围的岩石,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寸草不生。
与旁边一尺外就生机盎然的玉色土地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绝非善地。
大凶之地!
但越是如此,他眼中的探求之色便越是浓烈。
能造成如此异象,这洞穴的来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这片大山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而这个能让灵气、光线、神识尽数退避的洞穴,无疑是这机缘的核心。
是退,还是进?
退,可安然在此山中修行,感悟天地至理,修为必能大进,安稳无比。
进,则前路未知,吉凶难料。
不过,求道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于万千劫难中争那一线生机。
若见险而退,见难而避,道心蒙尘,此生休矣。
一抹决然之色,在他的眼底深处悄然浮现。
他没有再做任何试探。
任何试探,对于这等连神识都能瞬间吞噬的诡异之地,都毫无意义,只是徒劳。
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道,和手中的剑。
陈苦整了整衣袍,将自身法力运转至巅峰,护体神光凝而不发,内敛于皮肤之下。
然后,他抬起脚。
一步,踏出。
他的身形,就此没入那片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之中。
......
山洞之内,是纯粹的虚无。
光被吞噬,声音被隔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万古岩石的冰冷与潮湿,贴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微的战栗。
陈苦对此恍若未觉。
他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任何事物,但他的神念早已化作无形的触须,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延伸,感知着每一寸岩壁的纹理,捕捉着每一丝气流的微弱涌动。
他脚步无声,贴着洞壁挪移。
每一步落下,都精准地避开了地面上散落的碎石,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他必须警惕。
能在这方天地间,硬生生造就出一处先天灵气如此浓郁的洞天福地,其背后潜藏的存在,绝非善类。
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阴沟里翻船,是弱者的墓志铭。
陈苦从不认为自己是弱者,也绝不允许自己犯下那样的错误。
随着他不断深入,那股气息变得愈发明显。
不再是单纯的灵气,而是夹杂着一种更为古老、更为苍茫的韵味。
仿佛推开了一座尘封亿万载的古墓石门,时间腐朽的味道混合着天地初开的洪荒之气,扑面而来。
陈-苦的心跳沉稳有力,神念的感知却愈发敏锐。
他知道,自己距离那份惊天机缘,已经不远了。
终于。
黑暗的尽头,渗出了一点光。
那光芒很微弱,并不刺目,带着一种初生般的柔和与暖意,驱散了岩洞深处的阴冷。
陈苦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随即无声地加快。
片刻之后,他穿过了那片光晕的边界,整个人沐浴在一片祥和温暖的光辉之中。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山洞的尽头,竟是一片开阔的天然石窟。
石窟中央,一方不过丈许见方的池潭静静地躺在那里。
池中没有水。
取而代之的,是缓缓流淌的淡金色液体,粘稠而纯净,表面氤氲着肉眼可见的灵雾,升腾,变幻,聚散不定。
先天灵液!
由最为纯净的先天灵气,浓郁到极致后,由气化液,所凝聚而成的无上瑰宝!
池潭的四周,更是异象纷呈。
一株株奇花异草扎根于石缝之间,每一株的形态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它们通体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有的如星辰般璀璨,有的似月华般清冷,将这方石窟映照得宛如神域。
陈苦的血液,在这一刻开始加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论是池中的灵液,还是周围的任何一株灵草,其内蕴含的灵气都纯净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那是一种源自天地本源的力量。
只需一丝,仅仅一丝,就足以让他触摸到更高层次的壁障!
他的身体,他的神魂,都在发出最原始的渴望。
然而,就在他抬脚,准备踏前一步的瞬间,一股极致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对!
陈苦的身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那股源自身体本能的渴望,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浇灭。
在这片空间里,除了他,除了这些天材地宝……
还有另一道气息!
这道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此,与山石、与灵潭、与光芒,与此地的一切都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若非陈苦在看到机缘的瞬间,心神激荡,导致神念出现了一丝最细微的波澜,他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和谐”。
那是一种古老、浩瀚,甚至超越了强大的气息。
一种令人从生命层次上感到渺小的威压。
陈苦没有丝毫迟疑,全身的气机在一瞬间收敛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块冰冷的岩石,与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或者说他那收束成一线的神念,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着那气息的源头挪移而去。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扛着一座太古神山在移动。
神念所及之处,空间都仿佛变得粘稠。
终于,他“看”到了。
就在那方仙光池潭的不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盘膝而坐。
那身影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却仿佛是这片天地的中心,是宇宙万物的原点。
他的周身,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璀璨夺目的神光。
有的,只是一种玄而又玄的道韵。
那道韵如水波般流转,让他与周围的环境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他既在那里,又仿佛不存于此世,超然于万物之外,让人无法窥探其分毫真容。
陈苦的神念甚至不敢直视,只是从侧面感知。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判断出。
这道身影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是一种本质上的碾压。
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道身影面前,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陈苦的脑海中炸开。
这种感觉……
这种与天地同在,与大道共鸣的威压……
比起传说中那位紫霄宫中讲道,身合天道的鸿钧道祖,恐怕也……
不遑多让!
这让陈苦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鸿钧道祖!
这四个字,在洪荒天地间,代表的不是一个生灵,而是一种规则,一个纪元,是天道的代行者,是万仙万神头顶那片永远无法触及的苍穹!
是终点,是极致!
然而,眼前这道仅仅是盘膝静坐、气息收敛到极致的身影,竟然能与那至高无上的存在相提并论?
这已经不是强大与否的问题。
这是对陈苦整个修行认知体系的颠覆与重塑!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推演,这道身影的修为与实力,究竟抵达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地。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危机感,化作刺骨的寒流,从他的尾椎骨一路冲上天灵。
陈苦体内的法力,在这一刻甚至都出现了凝滞的迹象,仿佛是在畏惧。
他每一个毛孔都收缩到了极点。
警惕?
不,这已经超越了警惕的范畴,这是面对天灾,面对末日时的绝对敬畏。
陈苦的脚跟无声地向后碾动了半分,脚下的尘埃亿万年未曾动过,此刻却因他这微不可察的动作而起了一丝涟漪。
他必须走。
立刻,马上。
这不是胆怯,而是最理智的判断。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对自我生命的亵渎。
他将自身的气息收敛,神意内敛,整个人化作一道与周围的混沌虚无即将融为一体的影子,准备先退入无尽时空乱流,再图后续。
然而,就是他后撤的意图刚刚升起的刹那。
那道亘古不动,仿佛与这片空间一同诞生的身影,动了。
他并未起身,也未抬手。
他只是睁开了双眸。
轰!
这片死寂的、没有光暗、没有时空概念的区域,骤然间被点亮。
光源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那双眼瞳。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片浓缩了亿万星河的璀璨星云。
其中有大星在诞生,喷薄出创世的辉光;亦有古老的宇宙在坍缩,归于寂灭的奇点。
生与死,始与终,在其中不断轮转,衍化出无穷无尽的道与理。
仅仅是那目光的余光,就让陈苦感觉自己的神魂要被吸入其中,彻底迷失、沉沦,化作那星云中的一粒尘埃。
目光横跨了不知多么遥远的距离,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陈苦藏身之处。
没有审视,没有探查。
就是平静的注视。
可陈苦却感觉自己从肉身到神魂,从过去到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被看得通透,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一道淡淡的,仿佛带着一丝戏谑的微笑,在那道身影的嘴角勾起。
“呵呵,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声音响起了。
这声音不高,不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当它响起时,陈苦周遭的时空彻底凝固,他准备遁走的秘法,在这一刻化作了一个笑话。
那声音的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了一道无形的秩序神链,将他牢牢锁死在原地。
威严。
一种超越了法则的,源自大道本源的威严。
言出,法随。
行踪暴露了。
陈苦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
退路,已经断绝。
再躲藏下去,只会显得更加可笑与卑微。
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反而缓缓放松下来。
既然无法逃避,那便直面。
陈苦停止了所有隐匿的法门,从虚无中显露出身形,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中,却发出金石落地的铿锵之音。
这是他道心的显化。
纵然前路是深渊,是绝境,我亦当昂首前行。
最终,他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停下,整理衣袍,对着那道身影深深一揖,双手抱拳。
“晚辈陈苦,见过前辈。”
声音清朗,不带一丝颤抖。
他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愚蠢地展现傲骨。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是前辈,我是晚辈。
这是修行界最基本的礼节,也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唯一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尊严的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位存在面前,不值一提。
他能做的,只有保持一个求道者应有的敬畏,以及一个生灵面对未知时,最后的谦逊。
那道身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双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眼瞳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那不是杀意,也不是贪婪。
更像是一种……赞赏。
仿佛一位棋手,看到了一枚有趣的棋子,走出了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一步。
“嗯,不错,不错。”
他轻轻颔首,这个动作很轻,却引动了周遭大道法则的共鸣,发出阵阵玄妙的道音。
声音继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追忆的悠远。
“昔日……本座尚在疑惑,到底是谁,能够有天大的本事,取得那件至宝。”
话音一落,陈苦的心脏骤然收缩。
至宝!
他果然是为了那件东西而来!
那道身影并未理会陈苦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
“今日一见,本座倒是释然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苦身上,仿佛在端详一件稀有的艺术品。
“小子,你的确有些福缘,本座也无意与你为敌。”
这句话,让凝固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但陈苦不敢有任何放松,他知道,真正关键的话,还在后面。
果然。
那道身影的语气陡然一转,之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赞赏,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不容置疑的最终宣告。
“但,那件至宝关乎本座证道之基。”
“所以,你把它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