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午后,日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古羹店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率先踏入的是个身着皂衣的洛阳不良人,腰间铁牌随步伐轻晃,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身后跟着的鱼令辉一袭锦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目光扫过店内——几张木桌旁,挑着货担的行商正呼噜噜喝着热羹,穿粗布短打的工匠刚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豆腐,墙角处,老掌柜刘壮正眯眼拨着算盘。
“各位,宫里办事,避让一下。”不良人站在店中央,右手猛地举起一块鎏金令牌,令牌上“敕令”二字在光下泛着冷光。话音未落,行商的勺子“当啷”掉在碗里,工匠嘴里的豆腐还没咽下去,已拽起搭在椅背上的褡裢往门口冲。刘壮捏着算盘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最终还是重重吁了口气,将算盘推回柜台,拂了拂衣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不过片刻,喧闹的店堂便只剩灶上蒸腾的热气,在空荡里袅袅散开。
“店主何在?”鱼令辉走到靠窗的桌边,用折扇敲了敲桌面,锦袍下摆扫过凳面,带起些许尘埃。
后厨的布帘被掀开,张起灵缓步走出,玄色衣袍下摆沾着点未擦净的面粉。他目光平静地掠过鱼令辉和不良人,声音淡得像店里的凉白开:“各位,有什么事?”
鱼令辉侧了侧头,身旁的不良人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奉圣旨彻查洛阳城内不明人员。据查,你三年前定居此处,来历无人能说清。更要紧的是,洛阳遭叛军侵扰后,你府中突然多了个孩子——这孩子在哪里?我要查看。”
“既然大人要求,请。”张起灵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后院。不良人们立刻分散开,有的守在堂屋门口,有的跟着张起灵往后院去。没过多久,两个不良人带着李适。他看了一眼往张起灵的方向望了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
鱼令辉的目光落在李适脸上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折扇在掌心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只冷冷道:“是你。嗯,这孩子带走。”
“张店主,”领头的不良人转向张起灵,语气稍缓却依旧强硬,“这孩子事关皇室,具体缘由便不便与你细说了。”
张起灵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指腹蹭过袖口的针脚,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被不良人牵住的李适,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听大人的。”
不良人带着李适离开时,孩子的小褂角扫过门槛,他回头望了一眼古羹店的招牌,嘴抿得紧紧的。
店门再次关上,门板上的铜环还在微微晃动。“师父,这事你不管吗?”娜仁的声音突然从后院传来,她一身黑衣站在廊下,眼神看向店门外。
张起灵走到灶边,拿起铜壶往碗里倒了碗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你不是总说,想让我放手,让他过些寻常日子吗?”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洛阳城的方向,“此去,他再回来时,便不是古羹店那个会爬灶台偷糖吃的李适了。他会是当今圣上的皇子,住在宫墙里,有无数人护着,再不用怕叛军,不用怕颠沛。”
“走吧。”张起灵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碗沿在桌上轻轻一放,“回蜀中。这里的事,了了。”
娜仁点点头,转身回屋收拾东西。包袱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叠李适画的歪歪扭扭的画,还有那双没做完的虎头鞋。夕阳西下时,两人牵着两匹黑马出了洛阳城门,马蹄踏在长亭外的古道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城门上的“洛阳”二字渐渐远了,张起灵回头望了一眼,随即调转马头,扬鞭指向西南——那里,是云雾缭绕的蜀中。
大明宫的紫宸殿内,檀香从鎏金熏球里袅袅升起,缠绕着殿中立柱上的蟠龙浮雕。李豫坐在御座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那枚刻着“开元通宝”的旧钱——那是他少年时藏在东宫窗棂下的玩意儿。当鱼令辉带着个半大孩子走进殿时,他握着钱的手指猛地一紧,铜钱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那孩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衫,袖口磨得发毛,却站得笔直。他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尤其是眼角那颗浅浅的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李豫喉结动了动,声音竟有些发涩:“你叫什么?”
孩子抬眼望他,目光里没有寻常孩童见了龙椅的怯缩,倒有几分像殿外老松的沉静。“李适。”他答得清晰,尾音带着点洛阳口音的软绵。
“李适……李适……”李豫低声重复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适者,安也。”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内侍慌慌张张来报,说皇子在战乱中走失时,他也是这样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那时宫墙外头,叛军的马蹄声正踏碎了长安的月光。
他抬眼看向孩子,目光扫过他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幼时坠马留下的记号,太医说过,这疤会跟着他一辈子。“你的父母呢?”
李适垂眸想了想,指尖轻轻碰了碰袖口:“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我记得七岁那年,洛阳城里兵荒马乱的,是师父把我从瓦砾堆里抱出来的。这三年,都是他带着我,在古羹店里住。”
三年前,洛阳,战乱……每一个词都像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李豫记忆里的锁。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将那枚旧铜钱震落在地。“当啷”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里格外清晰。
“孩子,”李豫一步步走下御阶,脚步有些急,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朕……朕是你的父皇啊。”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节微微颤抖。
李适抬起头,望进他眼里。那双眼睛里有震惊,有疼惜,还有一种他在师父眼里见过的、名为“牵挂”的东西。他没有哭,也没有扑上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像在确认一件早已知道的事。
殿外的风掀起窗纱,带着殿角铜铃的轻响飘进来。李豫看着眼前的孩子,忽然觉得,那些被战乱撕碎的时光,好像在这一刻,悄悄拼回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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