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里的其他部门人员都在准备迎接2014年春节的时候,办案点的所有人仍然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心在坚持工作。女性的韧性似乎在这位冒小娟身上得到了极致的体现,不管谈话人员是进行善意劝导还是分析危害甚至是假意恐吓,都无法让这位女对象坦白。直到将近两个月后,可能是发现自己实在没法熬过去了,感到必须要让办案人员有点收获才有可能离开这里回家之后,或者是单纯因为春节的临近了,冒小娟才开始像挤牙膏似的开始交代一些事实。在这过程中,苏牧感受到了陪同母亲在菜市场买菜时讨价还价的那种煎熬。这位女对象似乎将这事也变成了一桩生意,如同她在推销自己的手表一样,在每件事情上斤斤计较,对于自己不利的能够不说的就不说,能够弱化的就弱化,让苏牧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深深的疲累,也让苏牧对领导规定的未经允许不许回家的要求从另一个角度有了一定的理解,带着这样的疲累心态回家,恐怕很容易跟家里人发生争吵吧,毕竟不把工作情绪带回家只能是一种书面的理想状态,实际上他每晚跟杨钰涵通话的心情都已经受到了影响,两个人开始有了争论了。
“对象的笔录已经基本完成了第一轮,只剩余一些小的不正当经济往来还没有完成,后面在春节期间,值班人员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将这部分的内容全部完成。然后等过完年后我们就开始第二轮的笔录。”在这个农历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也就是除夕日,在办案点的例行晨会中,张副检察长正在布置工作,“值班人员的安排按照老规矩,春节期间还是每个对象安排一组人和特勤人员值班,谈话的工作时间从上午九点开始和下午五点结束,晚上的班不用上,下午班结束后值班人员跟特勤人员交接后就可以回家。年初三上午开始,大家恢复正常上班。今天除夕是苏牧一组,年初一是王林一组,年初二是汪松一组。没班的人可以回家休息。不过今天就不要回单位去了,今天还是工作日,据说纪委今天下午还要查岗呢。”说着,张副检察长笑了起来。
就在张副检察长旁边坐着的区纪委傅常委也笑了,接口说道:“今年可是头一回把除夕变成了工作日,要保证所有人在岗在状态啊,督察的那批人也在骂娘呢。”
说着说着,大家都不由的围绕除夕是工作日的奇葩规定开始调侃起来,包括区纪委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但是苏牧明显感到这些调侃里面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在里面,苏牧稍微想想就觉得很可能是因为这个规定对在办案点的人本就没有意义,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期在办案点是没有太多的实质影响力的,比如国庆的长假同样也没放,而且刚才提到春节期间的安排时,除了那三个被临时借调过来的女同志外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十分淡然的,透着一股习以为常的意味,应该是对春节假期还要工作已经习以为常了。
“凌强,今年在办案点的加班工资都结算好了吧?”张副检察长在大家调侃说笑一会后才对着凌强说道,“没班的人一会就可以离点了,也要让兄弟们也能有点私房钱在新年里哄哄家里那位啊。”
所有人听了之后都笑了起来。苏牧也笑了,他算过,按照办案中心的加班规则,他一周的加班工资是六百元,也就是一个月两千多,现在已经在办案中心四个多月了,到手应该能有个一万元左右,足够自己有底气了在春节的这两天过个好年了。
“张检,已经弄好了,一会单位里上班了,我就去财务那边把钱领回来,上午到位。”凌强笑着说道。
“那行啊,”张副检察长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傅常委,那今天中午这顿饭还得按照正常的来了。大家都吃过午饭再回去吧,当然有事的,拿了钱就走也可以,不拿钱就走更是没问题的。”
众人都笑着点头称是。苏牧想到马上能够额外拿到过万元的现金也是笑得十分开心,感受疲累的身上也似乎更有活力了,做起笔录来也更加卖力了,尤其是中午的时候从凌强手中接过那叠厚厚的现金后,以至于让身边的女搭档都诧异的问他干嘛这班上的这么兴奋。
当苏牧上完当天班时,整个办案点除了特勤人员外,只剩下傅常委在监控室了。
“常委,你不走吗?”苏牧背着自己的背包在监控室问道。
“我值班。你赶快回去吧,公交车慢,早点到家好好过年。”傅常委笑着说道。
“啊?不是特勤值班吗?”苏牧有点惊讶的看着傅常委,因为他和傅常委在安监的时候就熟悉了,所以苏牧对着傅常委说话的时候一直比较放松。
“小苏,你这安监业务能力退步了啊,你忘了值班都要有领导带班。”傅常委笑了笑。
“这里的值班也需要啊。”苏牧恍然大悟道。
“这里的安全要求更高。你快点走吧,团圆饭得好好吃,已经很久没在家吃饭了吧。”傅常委说的十分亲切。苏牧点点头后跟傅常委再次打了个招呼后就和自己的搭档一起离开了。
苏牧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十八点多了,父母正在厨房准备着年夜饭,杨钰涵正在包馄饨,客厅里的电视机里传出了喧闹的声音,显然是在播放着例行而又无聊的春节特别节目。苏牧发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家里在除夕已经不看电视了,因为春节联欢晚会实在是越来越无聊了,节目里透着一股生硬的宣传味道,整个节目和阖家团圆欢喜过年的气氛有点不相干了,但是电视是需要开着的,不然又感觉家里太安静了,不像过年,所以就造成了现在这种电视开着却又无人看的尴尬的状态。
苏牧背着背包进了厨房跟父母和妻子说了一声“回来了”之后就先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东西放下后就过来帮忙包馄饨。”苏牧走向小书房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喊声。
“知道,马上。”苏牧边爬上阁楼边回答。苏牧的小书房在阁楼上,这套房子是这幢居民楼的顶层,因此会有一个阁楼,虽然不高,但因为是尖顶,所以中间那片区域还是能让人自有活动的,所以就被苏牧弄成了自己的小书房,方便他学习。苏牧将背包放下后将包中的东西一一放下,最重要的是将那刚拿到手的过万元的现金放到了书柜里,这是他在乡里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自从一家人买了这套房子之后,母亲就让苏牧自己管钱了,苏牧从那时候起都是拿了现金就将钱放在书里,后来钱多了就装在信封里然后放在书的后面,尤其是在拿到年终的那笔现金后。然后苏牧又从包里拿出三条硬中华香烟放在了书桌上。硬中华香烟都是办案点配发的。办案点的工作特性,尤其经常需要熬夜,那些抽烟的人对香烟的消耗也就特别大,因此办案点对每个人的统一配发香烟,每两周一条,而且都是硬中华,而今天的晨会上,傅常委又给所有人额外发了一条,说是让大家新年里抽的。
苏牧拿起一条香烟后就下了阁楼,“爸,给你的,新年里抽点好的。”
父亲看着苏牧递过来的硬中华不由得一愣,反倒是母亲立即责备了过来,“你这孩子,怎么买这么贵的香烟,你爸那需要抽这么好的香烟。”边说着,母亲边将香烟接了过去,然后交给了父亲继续说道,“去,收起来,年后你拿去换你常抽的。”
对于母亲的说辞,苏牧耸耸肩没有多说,反正自己的心意到了,然后就洗了手和杨钰涵一起包馄饨。
“我给岳父也准备了两条。我们是后天回去看爸吧?”苏牧边包着馄饨边轻声跟杨钰涵说道。
杨钰涵点点头:“嗯是的,下次香烟带一条就好了。你这次能在家休息几天?”
“我们初三上班。”苏牧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那根本没时间出去玩啊。”杨钰涵有点恼怒。
“这不是工作嘛,没办法啊。”苏牧看出这个话题不能继续,就立即问道,“后天回去,岳父那边,除了香烟,还需要带点什么东西吧?”
“不是年前买了年礼送过去了嘛。”杨钰涵语气中还是有点不满。
“年礼归年礼,后天回去也不能空手啊,毕竟是新年啊。”苏牧笑着说道。
“不是有香烟了嘛,买再多的东西干嘛,给那个女人啊。”杨钰涵语气中更不善了。
“听你的,听你的,你说了算。”苏牧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这个话题也不能再继续了,“我们明天进香完毕后,去商业街逛逛吗?”
“可以啊,平常也难得有时间可以逛街了,现在幸亏商场在春节假期里开门营业,不然连逛街都没机会了。”两个人慢慢的边包馄饨边聊着天,而父母也已经不知不觉的准备好了一桌年夜饭。
“你们该要个孩子了吧。”年夜饭上,父亲突然说了一句,“这样以后过年也能热闹点啊。”
苏牧和妻子对视一眼后,跟父亲打着哈哈道:“知道的,但这事也急不了啊,看缘分啊。”而杨钰涵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在拨弄着碗中的菜。
“吃饭吃饭,这事不着急,孩子才三十出头呢,有了就自然有了。而且儿子现在工作这么忙,都没时间回家过夜,哪来的时间要孩子啊?”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后打着圆场。
父亲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言语,只是独自抿了一口酒。
“爸、妈,你们春节里准备干嘛?”苏牧赶紧问道。
“没啥安排,只是要回院子里聚聚,因此年初二要回去和老伙计们一起喝点。”父亲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
“哦哦。”苏牧点点头。
“初二不是你们都要回娘家的嘛,”母亲看着苏牧和杨钰涵说道,“所以院子里的那几家有儿子的人都提议大家初二的时候聚聚,我们自己热闹一下。”
苏牧点了点头,院子里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儿子和女儿都是聚堆生的,现在儿子们都大了、结婚了,而那些女儿却还小,一个个都在上学,最大的女儿也才在上大学,因此这个相聚时间的提议是十分合理的。
年夜饭后,大家就开始各忙各的了。苏牧和杨钰涵卷缩在沙发上,各自忙着给朋友同事发着祝福短信,当然电视机里的春晚已经开始了,只是没人看一眼罢了。
大年初一,一家四人按照惯例早早就到了城隍庙进香,虽然不像有些人要来抢头香,但是也不可能弄得很晚过来,毕竟也是一种心诚。进香完毕后,苏牧和杨钰涵就前往这座城市的商业中心逛逛,而父母则回家去了。
苏牧看着商业街上那有点繁忙的人流,不由对着杨钰涵感叹一声:“也不知什么开始的,这大年初一,商场就都开门营业了,而且大家还都出来逛街买东西了,以前可是要到年初五才开门的,而且那时候春节里可是不许花钱的。”
“时代是会改变的嘛,何况你看看出来逛街的基本都是年轻人,”杨钰涵笑着说道,“大家平常工作都很忙,到假期里才有空闲时间来逛街,而且年底都是钱包最鼓的时候,这时候商场不营业,那得多不想做生意啊。”
“也是哦,新年里的年轻人正是既有闲又有钱的时候,自然也愿意买东西了。”苏牧点点头,觉得杨钰涵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看见杨钰涵在那兴致勃勃的挑选衣服。
“所以啊,置办年货也是越来越少了,毕竟随时都能买了嘛。”杨钰涵挑着衣服的同时又回了一句。
两个人逛着街,最终杨钰涵除了买了两套衣服外还是给明天回娘家买了一些礼品,不贵,但是很实用,最重要的是一份心。
到家后,苏牧直接把礼物先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中。
第二天,苏牧拿上书桌上两条硬中华香烟,准备带着杨钰涵回娘家。苏牧一眼就看到父母也在准备着带到老院子去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中包含了苏牧在除夕时给父亲的那条香烟。苏牧明白,这应该是父母准备发给院子里伯伯叔叔们抽的,也算是一种给自己挣面子的行为吧。
苏牧想了一会,趁着杨钰涵化妆期间,将母亲偷偷的叫到一边:“妈,这香烟你就让爸抽了,春节里抽点好的也是应该的,我这边还有呢,在办公室里还有六七条呢,都是办案点发的,不用花钱的,等过了年我找个机会拿回来,你再拿去卖了或换了就行。”
“我知道。今天肯定让他发这香烟,不过剩下的还是让他到小店里去换了,平常他用不着抽这么好的。”妈妈有点心疼的说道。
苏牧点点头:“妈,你说的对,但是春节里就不要管着了,要是爸想一人一包,你就别拉着了。”
“你这孩子,昨晚偷听我们说话了。”母亲不由的瞪了一眼苏牧。
“正好路过而已。”苏牧讪讪一笑道。母亲也没再多说话。
苏牧等杨钰涵收拾完毕后就出发了。当两人开车到杨钰涵娘家时,岳父已经坐在院子大门处等着了,旁边的是岳父的女友。苏牧下车后跟两位老人拜年:“爸,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杨钰涵下车看到那位阿姨后就没有太多的笑容,淡淡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苏牧只能装作没在意,笑了笑然后将礼品放到堂屋中,跟岳父和阿姨说着话。
“阿姨,迪迪咋样啊?人呢?”苏牧待了一会也没看到那位阿姨的儿子就问道。
“他啊,跟同学去县里玩去了。”阿姨脸上带着一种农民式的客套微笑。“期末考试考的不好,他心情不好,我就让他和同学今天去县里玩玩,散散心,闷在家里不好。”
苏牧明白这是阿姨特意将自己的儿子支出去了,免得出什么不符合过年气氛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多问,立即转到了其他话题去了。
午饭后,苏牧就和杨钰涵准备回了。
“我明天就要上班了,不然一定要在家里住几天。”苏牧对阿姨道歉着,杨钰涵则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边说着悄悄话。直到两人开车离去,杨钰涵和阿姨之间都没有太多的交流。
“你以后跟那女人不要这么客气。”回去的车上,妻子有点恼怒的说道。
“知道,这不是看在爸的面子上嘛,我怕爸不开心嘛。”苏牧打着含糊说道,“女婿女婿,虽然也是半儿了,但终究也是一个永远的客人,爸的女人,我怎么能不礼貌嘛,对吧?”
杨钰涵没有回应,只是在那嘟囔着那位阿姨的不好,述说着那位阿姨还撺掇岳父这把年纪了还出去跑船赚钱养活她儿子,不在乎岳父的辛苦,不是一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等。苏牧知道杨钰涵对这位阿姨一直不满意,尤其是在一次岳父的跑船过程中出了翻船事故后,杨钰涵对这位阿姨就更不满了。当初在岳父家这边按照风俗补办婚宴宴请同村的乡里乡亲的时候,那位阿姨可是连亲戚桌都没能坐上。那位阿姨怕被村里人说闲话,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吃点,她儿子是跟邻居们一起坐的。所以苏牧对于这对母子,一直保持着一种礼貌的态度,客客气气,但也不亲密,当然更也没有不自量力的想过为她们做调停。
“难啊。这分寸感太难掌握了。”苏牧有一次对母亲这样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