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大楼,代表的是我们颠地洋行的效率!”颠地先生站在新落成的框架前,声音洪亮得盖过江风,西装袖口的白衬衫露出一截,阳光下闪着自信的光,“有这么多能干的员工,我们洋行的其他生意,同样会如此高效!”
他手里捏着演讲稿,纸页被风掀得轻轻作响——这稿子是陈林昨晚熬夜写的,字里行间都透着精明。
“别以为有水泥、有铁棍就能复制!”颠地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围观的洋行大班们,特意加重了语气,“为建这楼,我们的帮办陈林先生,特意研制了促凝剂!能让水泥凝固更快、更结实,这才是关键!”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惊叹,有人探头看向陈林,眼神里满是好奇。
“为表彰陈林的功绩,”颠地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高声宣布,“我们洋行将帮他在伦敦申报专利,专利权归他个人所有!”
陈林站在人群中,心里微微一动。
专利的事,颠地确实答应过,但他没料到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
洋人会这么大方?他可不天真——或许是颠地看不上这小专利,或许是想借这事显显自己的大度。
可不管怎样,有了这专利,以后在大英帝国的地盘上,别人用促凝剂就得付钱给他,这就够了。
“在我们颠地洋行,每一名员工都能发挥才能,都能实现价值!”颠地的声音回荡在江滩上,阳光照在他银灰色的头发上,泛着油亮的光。
演讲结束时,人群里爆发出掌声。陈林的职位也定了——从通译升为帮办,虽说是最基层的管理岗,却已是天翻地覆的跃迁。
“恭喜你,杰克!”詹姆斯快步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的络腮胡都带着笑意,“你可真是个福星!”
“该谢你才对。”陈林笑着回拍他,“能进颠地洋行,全是你的功劳,我记着呢。”
“哦,那我也得谢你。”詹姆斯夸张地松了口气,“因为你,老板好多天没骂我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了,老板请你参加晚宴,回头换身正式点的衣服。”
人群渐渐散去,工匠们得了半天假,泰勒还给预支了几天工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脚步轻快地往家赶。
陈林趁着空档,赶紧乘船去洋泾镇——他好些天没见苗苗了,心里早就惦记着,顺便还得弄身西装赴宴。
当然了,他们最感谢的是陈林,因为这一切都是陈林帮他们争取的。
这个大男孩,似乎能够创造奇迹。一众工匠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洋泾镇的午后,阳光透过街边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
成衣铺子里飘出淡淡的布料香,剪刀裁布的“咔嚓”声老远就能听见。
陈林知道,这个点,苗苗准跟刘丽华在铺子里。
铺子外面挂满了成衣,里面的裁缝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架子上挂着各色布匹,红的像霞,蓝的像海,棉麻的粗纹和丝绸的柔光在阳光下交织。
刘丽华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裁剪,银亮的剪刀在她手中翻飞,布料被剪得整整齐齐。
苗苗蹲在旁边,小手拿着针线,有模有样地穿线,圆乎乎的脸上沾了点线头,看着格外可爱。
这几天的好日子没白过,原本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现在脸蛋圆润,衣着整齐,只是那双大眼睛依旧透着点憨气,像个被宠坏的地主家小闺女。
“别苦着脸啦。”刘丽华放下剪刀,伸手捏了捏苗苗的脸颊,指尖蹭掉她脸上的线头,语气软乎乎的,“等收工,我就带你去找阿哥。”
话音刚落,铺子里的王姐掀着门帘走进来,笑着打趣:“丽华,来了个小伙子,点名找你呢。”
“我这就来!”刘丽华眼睛一亮,赶紧收拾好剪刀,拉着苗苗就往外走。她心里明镜似的,准是陈林来了。
“嘻嘻,小妮子,着急见情郎啦?”王姐在身后打趣,声音里满是揶揄。
“王姐您又乱说!”刘丽华的脸颊“腾”地红了,拉着苗苗的手都紧了些,“我还小呢!”
“哪里小啦?”王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哼,不理你了!”刘丽华红着脸,拉着苗苗快步跑出后屋。
陈林正站在大堂里,身上的粗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
几天没见,他被洋行的伙食养得壮实了些,眉宇间的青涩淡了,多了点沉稳。
“阿哥!”苗苗一眼就看见他,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小脸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小猫,“苗苗好想你!”
陈林把妹妹抱起来,掂了掂,笑着看向刘丽华:“这些天辛苦你了。啥也不说,我都记在心里。”
“哼,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刘丽华嘟着嘴,明明是替苗苗抱不平,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眼角的余光偷偷瞟着他,“这都多少天杳无音信,苗苗天天念叨你。”
陈林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来了吗?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忙,跟当牛马似的。”
“洋人的饭很香吧?”刘丽华的语气酸溜溜的,显然对洋人没好感。
“饭不香,但银元不错。”陈林笑着晃了晃口袋,里面的银元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洋行预支给他的奖金。
“哼,洋人的银元怕是都沾着血。”刘丽华撇撇嘴,却没再往下说,转而问,“找我啥事?”
“对了,你们店有洋装吗?”陈林直入正题,“晚上要去赴宴,得换身正式的。”
“有倒是有,”刘丽华点点头,领着他往里屋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尺码。”
她这人就这样,说正事时从不打马虎眼,刚才的娇嗔像是错觉。
穿过挂着布料、成衣的走廊,里屋的光线暗了些,空气中飘着樟脑和布料的混合香气。
“这店是谁开的?”陈林好奇地问,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洋装样图。
“你打听这干啥?”刘丽华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
“好奇而已。”陈林笑了笑,“你在这儿做事,不会跟你们帮会有关吧?”
“别瞎猜!”刘丽华赶紧摇头,语气认真了些,“我们掌柜的是个奇人,等你见了就知道。我是凭本事当裁缝的,跟帮会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话勾得陈林更好奇了。
这年月的大清,大多是买布自己做衣服,或是找裁缝量身定做,乡下更是自织自缝,成衣铺子本就少见,还卖洋装,显然是冲着开埠后的洋人市场,眼光够超前。
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身材丰满,皮肤保养得极好,眼角的细纹里透着精明,正是刚才的王姐。
“丽华,这位小哥要买洋装?”王姐脸上堆着笑,目光在陈林身上打了个转,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来帮他挑。”
“小哥是帮洋人做事吧?”王姐拿起皮尺,熟练地绕到陈林身后量肩宽,指尖轻轻搭在他肩上,语气热络,“怪不得看着气度不凡。”
她一边量尺寸,一边介绍:“我们这儿的洋装,都是找洋人师傅设计的,连洋人自己都来买呢。”说着,从货架上翻出一套衣服,“白色亚麻衬衫配黑色礼服,最正式的搭配,小哥试试?”
陈林把苗苗交给刘丽华,拿着衣服走进换衣间。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外面传来苗苗咯咯的笑声,还有刘丽华轻声的叮嘱。
……
与此同时,颠地洋行的临时办公楼里,晚宴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五六米长的长条桌上,摆满了银质餐盘,里面盛着黄油面包、烤鸡、牛排,还有各色水果,香气飘得满楼都是。
颠地特意拿出珍藏的葡萄酒,酒瓶上的标签都有些泛黄,显然是放了好些年的佳酿。
詹姆斯跟在颠地身后,亦步亦趋。
颠地站在二楼阳台,嘴里叼着烟斗,烟圈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江风掀起他的衣角。
“詹姆斯,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颠地吐了个烟圈,目光望着远处的江面。
“老板,查清楚了。”詹姆斯赶紧回话,“这孩子身家清白,父亲是渔夫,前不久刚去世,好像跟衙门有点关系。母亲失踪了,家里就剩他和妹妹。平时没跟什么特殊人物来往。”
“教民身份呢?”颠地皱了皱眉,烟斗在栏杆上磕了磕,“他英语流利得像母语,还能做促凝剂这种东西,说是渔夫的儿子,谁信?”
这个时代,知识是有钱人的专属。
一个穷得只剩三间茅草屋的孩子,哪来的本事懂这些?
颠地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詹姆斯低头道:“查了,前几天,巴富尔领事以及合信牧师去了他家,本来是去强制驱逐他们的,可是合信牧师确认了对方的教民身份。巴富尔先生随即给他颁发了一份土地使用证,承认他对那块地的所有权。”
颠地沉默了,手指敲着栏杆,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像江面上的雾,让他看不透,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个宝贝。
至少对方能够帮自己赚钱。
只要能赚钱就好了,需要管那么多吗?
“派人跟着他了吗?”颠地似乎不放心,又问道。
“嗯。”詹姆斯点头道,“派了得力的人手,老板,请放心。”
多疑也是商人的天性。
……
换衣间的门开了,陈林穿着黑色礼服走出来。
衬衫的领口挺括,裤子的线条利落,衬得他身姿挺拔。苗苗拍手欢呼:“阿哥好帅!”
刘丽华看着他,脸颊又悄悄红了,赶紧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布料。
陈林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心里想着晚上的晚宴,也想着颠地刚才宣布的专利。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终于有了第一块踏脚石,接下来的路,得一步步走稳了。
王姐却产生了一丝狐疑,这小伙子系领带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