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正堂,灯火通明却死寂如墓。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凝滞,黄玉卿跪坐在厚厚的绒毯上,将怀中昏迷的萧念安紧紧圈住。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的雏鸟,额头滚烫,冷汗浸透了里衣,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牵扯着黄玉卿的心尖。那张被萧劲衍从黑风口带回来的、带着暗红血迹和诡异符文的狼皮,此刻就铺在念安身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夫人,灵泉!”萧劲衍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站在堂中,一身玄色劲装尚未换下,甲叶上还沾着黑风口的风沙与血污。他手中捧着一个通体碧绿、流光溢彩的玉瓶,瓶口封着金箔,正是黄玉卿空间里蕴养的那株千年灵露凝成的灵泉之水——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此刻唯一能护住念安心脉的至宝。
黄玉卿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她没有去接玉瓶,反而伸出手,指尖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念安紧闭的眉心。劲衍,灵泉不能浪费!念安现在承受的是邪气冲撞,灵泉虽能护住生机,却也会压制他体内那股微弱的灵觉……我们赌的,就是这灵觉!”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萧劲衍心上。他看着妻子苍白却决绝的脸,看着儿子在痛苦中扭曲的小脸,握着玉瓶的手指骨节发白。赌?拿他们唯一的儿子去赌?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可周烈传来的军报如同冰冷的铁砧,狠狠砸在他心上——黑风口二十兄弟惨死,边军补给线被断,朔北新都人心惶惶。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东西!
“玉卿……”萧劲衍的喉结滚动,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若……若念安他……”
“不会有事!”黄玉卿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他是我的儿子!是萧家的血脉!他能感应到那狼皮,就一定能承受住!你信我!”
她不再看萧劲衍,目光重新落回念安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心痛,将体内那股微弱却精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念安的百会穴。不是强行驱散,而是引导!引导那股被狼皮邪气激起的、属于念安血脉深处的、与生俱来的灵觉,去主动“感知”那狼皮中残留的、属于“沙狼”的气息!
“念安……我的安儿……”黄玉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轻柔,如同在哄一个即将沉睡的婴孩,“别怕……娘亲在这里……跟着娘亲的气息……去‘看’……去‘闻’……那东西……在哪里……”
她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包裹着念安混乱的经脉。念安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细密的血珠。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转动,仿佛在经历一场无边的噩梦。铺在身下的狼皮,那暗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试图缠绕上念安的身体!
“不好!邪气反噬!”门外守候的百草堂首席药师柳先生失声惊呼,他正欲冲进来,却被萧劲衍铁塔般的身影死死挡在门外。
“谁也不许进来!”萧劲衍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堂内,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何尝不想冲进去,将儿子从那该死的狼皮上抱开?可他更清楚,此刻任何外力干扰,都可能让念安瞬间崩溃!他只能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守在门外,承受着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痛苦的煎熬。
堂内,黄玉卿的脸色惨白如纸,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念安的额头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邪气的恶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念安脆弱的生机。她的灵力在飞速消耗,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能停!一旦停下,念安就会被那邪气彻底吞噬!
“念安!坚持住!娘亲在!你一定能做到!”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血液涌入口中,她毫不犹豫地将这蕴含着精血之力的灵力,再次渡入念安体内!
精血为引,血脉为桥!
这一刻,黄玉卿仿佛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在她与念安之间轰然炸响!
“啊——!”
念安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弦之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不是痛苦的哀嚎,更像是一种……挣脱束缚的咆哮!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原本清澈如墨的瞳孔,此刻竟被一层妖异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覆盖!红光流转,深处却隐约可见星辰般的碎芒,冰冷、深邃、带着一种非人的威压!这双眼睛,没有丝毫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洞穿虚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锐利!
他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屋顶,穿透了新都的城墙,穿透了百里的距离,死死地钉向一个方向——朔北新都西南方,那片被称为“鬼哭林”的原始密林深处!
“娘……”一个声音从念安口中发出,却不再是孩童稚嫩的童音,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回响,冰冷刺骨,“……黑……黑衣人……好多……血……好冷……”
黄玉卿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黑衣人?鬼哭林?这……这怎么可能!沙狼的巢穴,竟然就在新都眼皮底下?而且……念安看到的,仅仅是“沙狼”吗?那“好多”的黑衣人,又是什么来路?他们和沙狼是什么关系?和京城……和那场针对靖王府的阴谋,是否有关联?
无数惊涛骇浪般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窒息。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去细想!
“念安!回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猛地按在念安的太阳穴上,一股柔和却无比坚定的灵力涌入,强行将那股狂暴的、几乎要吞噬念安神智的灵觉压了下去,“娘亲在这里!安儿,回来!”
念安眼中那妖异的暗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星辰般的碎芒也随之隐没。他身体一软,彻底脱力地瘫倒在黄玉卿怀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那双重新变得漆黑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念安!”黄玉卿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的心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险些栽倒。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了她。
是萧劲衍。他不知何时已经冲了进来,跪在她身边,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眼中是后怕、是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看到了念安眼中那妖异的红光,听到了那非人的声音。他从未想过,自己年幼的儿子,体内竟潜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玉卿……”他声音干涩。
“鬼哭林……”黄玉卿抬起头,看着萧劲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沙狼的老巢,就在鬼哭林。而且……念安看到了‘黑衣人’……很多。”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劲衍,我们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一群凶悍的马匪。”
萧劲衍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寒光四射。黑衣人……鬼哭林……沙狼……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指向的,是一个远比劫掠军粮更庞大、更阴险的阴谋!这阴谋,不仅针对朔北,更可能……直指京城!
他猛地站起身,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正堂,让烛火都为之摇曳。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周烈听令!立刻调集玄甲卫精锐两千,秘密包围鬼哭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任何一只鸟儿,都不许飞出来!”
“柳先生!”他转向门外脸色煞白的药师,“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念安的性命!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黄玉卿和昏迷的儿子身上,那钢铁般的意志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愧疚。
“玉卿,念安……辛苦你们了。”他低声道,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正堂,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无比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决绝。
正堂内,只剩下黄玉卿抱着昏睡的念安,和那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狼皮。药香弥漫,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黄玉卿低头,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心。刚才念安眼中那非人的红光,那冰冷空洞的声音,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头。血脉中的力量……究竟是福是祸?她强行压下的,仅仅是邪气吗?还是……某种沉睡的、更可怕的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朔北的黎明,终于挣扎着撕开了夜幕,一丝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将军府冰冷的屋檐上。然而,这微光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鬼哭林的方向,映照得更加幽深、更加莫测。
一场风暴,已然在鬼哭林的阴影下酝酿。而她,黄玉卿,抱着怀中沉睡的儿子,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这朔北的天,要变了。而她,必须在这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中,护住她最重要的珍宝,哪怕……要与整个黑暗为敌。
她低头,在念安的额上印下一个冰凉而坚定的吻。
“安儿,别怕。娘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