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骤然变得尖利如刀,卷着棱角分明的砂砾,狠狠砸在玄衣守卫的剑刃上,发出“咻咻”的锐响。那声音密集而刺耳,似有成百上千只无形的虫豸,顺着风势啃噬钢铁,亦啃噬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墨泯的指尖早已扣住袖中短匕的暗扣,指腹碾过冰凉的金属边缘。匕首淬了“寒月霜”,刃口在暮色里泛着极淡的蓝芒,只需半寸力道,便能破袖而出,洞穿三尺之内任何活物的咽喉。她肩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肌肉贲张的弧度蓄满爆发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杀气已如箭在弦,只待一声令下。
“最后说一次,让路。”她的声音裹着崖底翻涌的寒气,每个字都像被北风吹冻过的冰碴,砸在李长老脸上时,竟让对方下意识偏了偏头。
李长老掌心的佛珠早已被攥得泛白,檀木珠子相撞的“咔咔”声里,藏着按捺不住的杀意。他腕骨凸起如嶙峋山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断云崖三百年的铁律,岂容你这毛头小子撼动?”话音未落,猛地抬手,玄色衣袖在风里甩出一道凌厉弧线。
玄衣守卫们的长剑应声齐齐上扬,剑尖斜指苍穹,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毒光。那是喂了“魂绫散”的锋芒,只需沾破一点皮肉,毒素便会顺着血脉蔓延,半盏茶内便能让人筋脉寸断,状如绫罗,比雾里潜藏的獠牙更致命,比崖底翻滚的瘴气更阴狠。
白诗言的指甲深深掐进墨泯的掌心,血腥味混着冷汗顺着指缝漫开,濡湿了两人交握的衣料。她目光飞快扫过眼前的剑林,最左侧那名守卫的手腕正微微下沉,虎口肌肉贲张如铁,显然已蓄力待发。而墨泯的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那处肌肤单薄,恰是最易被击中的破绽。死亡的阴影像黑风口的雾,悄无声息漫过脚背,冰凉刺骨。
就在这剑刃相抵、杀气凝固的瞬间,石阶上方突然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不是寺庙里沉水香的醇厚,也不是寻常熏香的甜腻,而是种带着冰雪气的冷香,像从万年冰川里刨出的古木,清冽得能冻住流动的风。香气初时极淡,只在鼻尖萦绕片刻,转瞬便漫过整个平台,连呼啸的风声都似被滤去几分。守卫们握剑的手莫名一滞,紧绷的肩背竟松了半分,连凝滞的杀气都散了三分。
“吵死了。”声音从雾里钻出来,不高,却带着种天生的倨傲,像在训斥一群聒噪的虫豸。每个字都裹着冰晶般的寒意,砸在众人耳中时,竟让喧闹的风都静了静。
李长老浑身一僵,原本绷紧的脊背竟下意识弯了弯,连脸上的怒容都敛了几分,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低了头颅。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忌惮:“玄清长老。”
石阶顶端的雾霭如被无形的手拨开,缓缓分开一条通路。一道月白身影踩着云气般走下来,赤着的双足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竟似毫无所觉。雪白的道袍边缘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被风掀起时,衣褶间仿佛有流萤飞窜,明明是鲜活的光影,却透着股非人的疏离。
那人手里把玩着枚通体漆黑的玉玦,指节修长,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常年不见天日。唯有一双眼瞳,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众人时,连风都似被冻住了。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在风的间隙里,落地时悄无声息,仿佛脚边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柔软的云絮。
玄清那双黑瞳径直落在墨泯身上,像在打量一块碍眼的石子。他的目光掠过墨泯,扫过她按在袖中的手,最后停在她护在身后的白诗言身上。
“就你,要破规矩?”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那份漠然里,藏着俯瞰众生的倨傲。
李长老连忙躬身,腰弯得像张弓:“正是。小姑娘持花尊手信而来,却执意要带外男入内,属下正按规矩……”
“规矩?”玄清轻笑一声,那笑声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你也配提规矩?”他终于瞥了李长老一眼,黑瞳里的冷意让对方猛地缩了缩脖子,像是被冰锥刺中,“断云崖的规矩,是让你们拿着花尊的手信当柴烧的?”
李长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从脸颊红到耳根,却连半句辩解都不敢说。他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像个挨训的小厮,方才对墨泯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玄清在断云崖的地位,早已超越寻常长老,据说连花尊都要让他三分,哪里是他能置喙的。
玄清的目光重新落回墨泯身上,指尖的玉玦转得更快了,黑色的玉面在暮色里泛着油光:“你想进?”
墨泯的手仍护在白诗言身前,指尖的机括已松开些,却没收回。她能感觉到掌下的人正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这玄清长老的倨傲,比李长老的蛮横更令人齿冷。
“和她一起进。”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像崖壁上扎根的古松,任尔狂风呼啸,自岿然不动。
“可以。”玄清突然停了玉玦,黑瞳里闪过一丝玩味,“断云崖三百年,规矩从没为谁破过。除非……”他抬手指向石阶尽头那片翻滚的浓雾,那里的雾比别处更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你能让听风兽认你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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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老猛地抬头,眼里飞快掠过一丝阴狠的笑意,像毒蛇吐信,又迅速低下头去。他当然知道,听风兽上个月刚把试图驯服它的三位长老撕成了碎片,那些碎肉混着骨头渣,至今还在雾里若隐若现。这玄清长老哪是给机会,分明是要借兽口,永绝后患。
“长老!”一名年轻的守卫忍不住低呼,他显然没李长老那么深的城府,脸上写满了震惊,“听风兽性烈如火,便是初代花尊都费了三年才驯服,这小子……”
“聒噪。”玄清的声音冷了几分,像冰块砸在石上。那名守卫顿时噤声,脸白得像纸,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玄清没再看他,黑瞳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直直射向墨泯:“不敢?不敢就滚。断云崖的门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的。”
墨泯的指尖在白诗言手背上轻轻按了按,那力道不重,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往前走了半步,与玄清的目光正面相撞,没有丝毫退缩。她的瞳孔很深,映着暮色里的剑影,也映着对方眼底的倨傲,像两汪对峙的深潭。
“在哪?”墨泯的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冷峭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足为道的提议。
玄清挑了挑眉,黑瞳里浮起几分意外,似乎没料到这人明知是死局,竟还能如此镇定。他往石阶尽头扬了扬下巴,那里的雾正打着旋儿翻涌,像口沸腾的巨锅:“雾里便是。”话音刚落,雾中突然传来“咔啦”的磨牙声,细碎的骨渣顺着风卷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泛着白。
墨泯的目光在雾涡边缘顿了顿,那里的石缝里卡着半片玄铁护甲,正是前几日失踪的守卫所穿。她转回头时,指尖已在袖中扣紧了短匕的机括,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进雾里之后,她若少一根头发——”
“你想如何?”玄清把玩玉玦的手指停了,黑瞳里的玩味凝作寒霜,“难不成要从兽口里爬出来讨说法?”
“呵。”墨泯的目光扫过平台上的守卫,“我若没出来,自会有人替她讨。”她忽然逼近半步,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尺许,“断云崖藏的那些秘密,‘蝶霞谷’怕是很感兴趣。”
玄清的脸色终于变了,黑瞳猛地收缩:“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墨泯打断他,指尖往白诗言的方向偏了偏,“她若是伤着或者落泪了,我让这黑风口的雾,百年都散不去。”
李长老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刚想喝斥“休要胡言”,却被墨泯扫过来的眼神钉在原地。那眼神里的狠戾像附骨之疽,让他想起去年被抛进雾里的叛徒,连惨叫声都没留全。
“有意思。”玄清忽然笑了,玉玦在掌心转得飞快,“那就让她在这等着。”他往雾里扬了扬下巴,“看你是能驯服凶兽,还是能让蝶霞谷踏平这断云崖。”
墨泯没再答话,转身时顺手将白诗言往身后带了带。她的指尖正抖着去摸墨泯,被墨泯按住手背按了回去。
“墨泯!”白诗言攥住她的衣袖,“我跟你一起。”“等我。”墨泯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像团暖火。说话间,她忽然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塞到白诗言掌心,她低头凑近白诗言耳边,声音压得极轻,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急促:“这瓶里是‘引雾散’。若我半个时辰没出来。”
“我不!”白诗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颤音刺破风声,“要走一起走,你明知道那雾里是死路!”她攥着墨泯衣袖的手猛地用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你说过会护着我,现在却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话未说完,泪水已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交握的手背上,她望着墨泯近在咫尺的侧脸,暮色里那道下颌线绷得极紧,明明是决绝的姿态,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
“听话。”墨泯的声音哑得厉害,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指尖的寒意让白诗言瑟缩了一下,“我若带你进去,才是真的害了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雾里隐约的兽影,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叹息,“等我出来。”
“我不!”白诗言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我只要你!”
“嘘。”墨泯按住她的唇,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记住我的话。”她深深看了白诗言一眼,那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太复杂,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等着我。”
说完这句,再没片刻迟疑,转身踏入那片翻滚的雾涡。青黑色的雾气瞬间将她吞没,只余下白诗言僵在原地,掌心里那只瓷瓶凉得像块冰,硌得她心口生疼。
白诗言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艰难。她看见雾里闪过道青黑色的巨影,足有两丈高,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半人高的兽爪从雾里探出来,带着锋利的趾甲,一爪拍在旁边的岩石上,竟将坚硬的青石抓出五道深深的裂痕。
玄清在一旁将这幕尽收眼底,黑瞳里闪过一丝讥诮。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拿什么来兑现承诺,听风兽的獠牙,可从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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